第11章

元衍昂首坐於馬上,遙望盤龍寨寨牆上冰冷的箭鋒,低頭看一眼腳下散落著的兵器,嘴角一撇,是個嘲諷的笑。

他收了劍,此時算得上閑適,連喊聲也懶散了,“叫姓韋的滾出來。”

這般挑釁,盤龍寨人卻奈他不何,個個雙目冒火,牙齒咬碎。

韋跡飛奔上寨牆,居高臨下瞪視元衍。

身邊人指著元衍,怒道:“二郎,就是此人,快殺他個落花流水!”

寨門訇然洞開,韋跡乘一馬出寨門,馳至元衍三丈之外,抽出腰間長刀,刀鋒直指元衍麵目,“哪來的豎子,敢來這裏撒野?”

“好一個豎子,敢這般和我說話。”元衍冷笑,複瞥一眼韋跡,諷道:“我不以大欺小,叫你家大人來。”

元衍不過十八歲,可韋跡才十四,身量雖高,臉卻實在稚氣,難免被人喊小孩子,這是事實,韋跡卻覺不能忍受,他大喝一聲,躍馬飛至元衍眼前,長刀挾雷霆之勢朝元衍頭頂劈下。

韋跡雖是突然發難,元衍反應之迅速非常人能及,當即抽劍格擋。

刀劍相撞,嘶鳴不止。

元衍仰首舉劍,眉頭緊蹙。

兩人僵持片刻,元衍率先抽劍,驅馬後退。

這一番較量,元衍已是敗了,他看著韋跡,目光審視。

元衍銳氣被挫,寨牆上一片叫好,韋跡仍在氣頭上,抬刀追砍。

元衍手臂因劇痛而細顫,韋跡卻未有損傷,刀刀狠厲,元衍應付起來極為吃力,隻能偏身躲避,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元衍已知自己並非這奇力之人的對手,可他絕不願低頭,尤其向這山野小兒低頭。

他節節後退,抵抗已極艱難,卻仍分出心來觀察韋跡的招式,結果發現這小子根本沒有什麽招式可言,不過靠一身蠻力。

元衍氣憤不已,隻一身蠻力便將他逼至這地步,那他十幾年所受之教導,豈不盡是笑話!

如何能忍?

元衍突地暴起,雖知敵不過,但也舉起長劍朝韋跡劈砍過去。

極清脆的一聲。

萬籟俱寂。

韋跡仍是劈砍的姿勢,隻是看著折斷的刀身,神色有些呆愣。

元衍學劍十五年,寒暑無有鬆懈,可是在韋跡的天賜神力之下,仍無可招架,韋跡雖力能扛鼎,但所使兵器不過尋常,元衍手上乃是無上神兵,削鐵如泥,尋常武器又如何能與之爭鋒?

元衍抽回韋跡頸上長劍,神色複雜,“日後我定送你一柄寶刀。”而後驅馬後退,以示無進攻之意。

韋跡麵色漲紅,握刀的手緊攥,忽然猛地將刀狠擲地上,回身奔向寨中。

元衍目視韋跡離去,忽覺有目光窺視,一抬頭,見寨牆上不知何時出現一白衣男子,氣質溫文,見元衍望去,朝元衍一揖,伸臂擺出個請禮。

元衍收了劍,輕夾馬腹,慢慢朝寨門行進。

入了寨門,元衍下馬,韋固上前一步,再次行禮,“君子方才手下留情,某沒齒不忘,英雄遠來是客,某當好生招待,請。”

元衍牽著馬,上下掃視韋固一番,不甚客氣地問:“你是何人?”

韋固乃盤龍寨之首,元衍這般對韋固講話,在雙龍寨眾人眼中已是蓄意挑釁,又兼他先前打傷多人,舊恨又添新仇,眾人紛紛拔刀,怒目而視。

韋固回身訓斥,“怎敢無禮,快收回去!”轉向元衍時又換做了一副好臉色,“某姓韋名固,方才敗於君子手下的,正是舍弟,方有一謝。”

元衍作恍然大悟狀,“原是如此,這麽說,你是這匪寨的首領?”

“匪寨?”韋固緩笑起來,“何來匪寨?我們不過聚族而居,哪來的首領?我不過是一族之長。”

元衍左右環顧,亦笑起來,“聚族而居,想來也交田賦擔力役了?”

韋固神色不變,與元衍相視一笑,“那是自然。”

元衍手敲劍鞘,“建陽前些年不甚太平,朝廷親派了左將軍平定亂局,左將軍得勝而返,朝廷大肆封賞,期年未滿,便已經死灰複燃了?想來是左將軍心懷寬厚,不曾趕盡殺絕。”

“李將軍,我認得的。”

“哦?”

“誠如公子所言,確實是寬厚之人。”

元衍嗤笑一聲。

韋固挺身直立,“我誠心招待,可公子好似無意。”

元衍似笑非笑,“我不能久待,否則你也麻煩,你誠心,我亦誠心,這叫做投桃報李。”

“那多謝公子好意。”韋固再行一禮,問道:“還不知公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如能相助,必肝腦塗地。”

“好說,你昨晚大手筆,燒了的客店是旁人的,輪不到我管,隻是你擄走我的人,便得完好還我。”

“你的人?”韋固皺起眉頭,“什麽人?”

元衍好聲好氣,“我心懷善意,不是讓你覺得我軟弱可欺,將人還給我,我不追究此事,還會給你指條明路。”

“明路?”

“對,明路,你能在李順手底下安然無恙,自然有你的本事,在這裏做草寇造反有什麽前途?你那兄弟,找個人教導,日後定能成為天下名將,天地廣闊,何必在此虛度光陰?你忍心如此?”

韋固眸光閃爍,卻不說話。

“我寫信與你,你到朔林去,交予郭岱,投到他帳下,自有你建功立業的時候。”

韋固眉頭心微跳,“鎮遠將軍郭岱?”

“正是,你覺得如何?”

韋固再難像之前那般氣定神閑,他遲疑道:“自是極好,隻是我如何信你?”

元衍笑道,“那是你的事。”

韋固久久沒有出聲。

元衍氣定神閑,“將我的人還給我,再給我紙筆,我不僅能為你指明路,還能為你解了眼下災禍。”

“眼下我有何災禍?”

元衍看著韋固,目光深遠,“誰叫你們昨夜去燒客舍?”

韋固心頭立凜,卻不作答。

“你們衝著客舍裏某個人,你知道他是誰嗎?”

韋固深深看一眼元衍,對身後人道:“把阿跡屋裏那位娘子請到此處來,他若阻擋,不必理會,隻告訴他是我的意思。”

事情到此,元衍很是滿意,“你的人昨夜落下一個,我自會叫人將他送回。”

韋固此時已恢複到原先溫文爾雅波瀾不驚的模樣,他淺笑著朝元衍行了一禮,“那便多謝君子。”

湛君被人引著帶往寨門,遠遠看見了元衍,隻一個側影,心卻一下子跳的很快,可是隨即又想到,若不是他,自己斷不至此,冷哼了一聲,刻意偏頭不想再看見他。

元衍收回玉印,兩指夾著信遞給韋固。

自元衍落筆便一直在他身側觀看的韋固此時已是一副凝重之色,一言不發接過書信,垂目不再抬頭。

湛君已到近前,元衍看見了她,揚了揚眉,嘴角不自覺露出個笑來。

湛君仍偏著頭,不肯看元衍一眼。

元衍伸手拉住她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不顧湛君的惱怒拍打,扳著她的臉仔細看了一番,鬆手後說,“還行。”

湛君狠狠瞪他。

元衍對韋固道:“我且離去,你自定好離去之期,來日自有相見之時。”

韋固低眉順目,拱手道:“那便恭送郎君。”

元衍攥住湛君的手,“我們走。”

就在此時,馬蹄聲漸近,來人跳下馬,高聲怒喊,“站住!”

韋固看著弟弟,皺起了眉,上前一步阻攔。

韋跡看著兄長,十分委屈,“阿兄……”

韋固低斥,“不要胡鬧!”

“我哪裏胡鬧!”韋跡哭著朝韋固喊,又轉身去看湛君,強忍著抽噎,“你要走?不走好不好?”又去求兄長,“阿兄你明明都答應我了,現在怎麽讓她走呢?”

他委實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連湛君這個被強擄來的瞧著都覺得不忍,低著頭往元衍身後站了站。

韋跡看清她動作,低了頭嗚嗚哭起來。

元衍已一臉不耐,拉著湛君就要走。

比起留在這裏,湛君當然更願意跟著元衍走,於是任由元衍拉著她離開。

韋跡無法接受,衝上去就想攔,“我不叫你走!你停下!”

韋固立馬攔住弟弟,抱緊了他不肯叫他動,韋跡天生神力,元衍都不是對手,更何況韋固?隻是韋跡如何肯傷自己兄長,所以他隻是哀求韋固放開他。

元衍絲毫不理會兄弟二人的拉扯,他一把將湛君舉到馬背上,二人同乘,策馬離去。

湛君想回頭看一眼,又忍住了,於是沒有回頭。

韋跡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消失在眼前,忽然間頭腦一片空白,身體便不再受自己控製……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兄長的慘呼使他清醒過來,如同當頭一棒,他急忙順著聲音去找,看見韋固躺在兩丈之外。

韋跡衝過去,看著兄長雪白的臉以及滿頭的汗焦急地喊:“阿兄你怎樣!”

韋固伸出顫抖的手,狠狠攥住了弟弟的胳膊,強忍著劇痛,勸誡道:“命裏無時莫要強求,她非你能所有,你須放手,不要再想她,聽見沒有!”

“阿兄你先不要說話,我們去王伯那裏,叫他給你看!”

韋固仍攥著韋跡的手不送,一雙眼睛瞪著,“你聽見沒有!”

韋跡看著自小孺慕的兄長,驀地流下淚來,“為什麽不能再想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