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七月, 學院發出公告,公平競選後廚承包商。
蘇恬遞了報名帖。
還是得感謝王翀,先前說了幫蘇恬打聽第一手消息, 還真讓他打聽到了。
雲英書院雖說是私學,但它江南國子監的稱號不是白來的,如此重量級的學院, 自然事事都比照著正兒八經的官學來。
像是這次招標後廚的事, 韓肅依舊是按照以前的規矩上報給了新任知府, 由新任知府對相關流程進行把關。
青潞府新任知府杜詢走馬上任不滿一月, 不知是處於避嫌還是為了彰顯自己與沈留春的不同, 隔日韓肅便收到此次招標采用匿名投票的形式進行,由整個雲英書院的夫子和學子自主投票選出, 後廚運營機製和吃食水平,都在評選範圍之內。
蘇恬得知競選方式以後也有些哭笑不得, 這知府,真是把公平正義擺到了明麵上。
且不說他到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是做表麵功夫,最後出來的規則反而對蘇恬是有利的。
就拿去年的盒飯來說, 蘇家飯館的手藝就不會輸!
一轉眼便到了評選投票之日, 雲英書院難得的熱鬧非凡。
四家酒樓的大廚一字排開, 個個圓潤的身軀看著就是在煙火氣裏熏染出來的。
五個候選人裏,隻有蘇恬帶著雙喜和紅杏,瘦瘦小小的三隻, 像是闖入象群的小鹿,格外顯眼。
雙喜兩人如今已經曆煉出來了, 麵對麵前這麽大陣仗, 竟然也不露幾分怯意,看的蘇恬十分滿意。
今日招標主持的是書院負責後勤的魏師傅, 他不是個廢話很多的人,僅僅簡單說明了一下規則,便宣布競標開始。
本次競標的形式跟美食大賽有點像,每家報名的人都拿出三樣吃食菜品,由書院學子和夫子們一一品嚐之後,匿名投票選出中標之人即可。
說複雜也不複雜,重要的是怎麽用吃食籠絡書院學子和夫子們的心。
這個問題蘇恬也是花了好幾個晚上去琢磨,她反複思考現代社會學校食堂的經營方式,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在美味的基礎上做到快捷、量大!
作為在學院求學的莘莘學子,像王翀幾人那樣隔三岔五跑出來下館子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寒窗苦讀,恨不得把一個時辰當成兩個時辰用,所以,蘇恬當即決定,競標當日出的菜品務必是最快、最香、量足的!
所以今天,蘇家飯館拿出來的第一道吃食便是蔥油拌麵。
論快,麵下鍋撈出,直接一勺蔥油澆上去,前後不過兩息,誰有它快?
論香:鮮嫩的香蔥炸出的蔥油,搭配數十種調味料熬製出的蔥油醬汁百裏飄香,誰有它香?
論量,細長的麵條想吃多少直接抓,麵量變幻莫測,誰有它多?
洗淨的香蔥晾幹水分,用刀將尾端取出,隻留蔥白和蔥綠部分,切成半指長的蔥段。
鍋熱以後,倒入半鍋素油,加熱至微燙,便可將方才的蔥段全部倒入,小火慢炸。
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鮮嫩碧綠的蔥段逐漸變成微微發黃的淡褐色,便可將其撈出,隻留鍋中剩餘的底油。
此時,整個空地都充斥著濃鬱的蔥香味,勾的人兩眼發直。
蘇恬顧不上周圍人的眼光,右手拿著鍋鏟不斷攪動蔥油,左手熟練的放入醬油、白糖等各種佐料,又熬了半刻鍾的時間,一鍋蔥油醬汁便完成了。
把蔥油倒入桶中放涼,蘇恬便著手準備第二道菜。
第二道菜,蘇恬選擇了很久沒有出現的麻辣燙。
底料是之前就炒好的,如今隻需放入鍋中煮化即可。
最後一道,便是最常見的蛋炒飯。
蛋炒飯需要趁熱吃,所以蘇恬選擇最後烹飪。
觀察了一番其餘幾位大廚的動作,蘇恬掐著時間點起鍋燒油。
當一筐米飯和半盆雞蛋液被端上來時,旁邊圍觀的學子們不由得有些失望。
蛋炒飯啊...太常見了,以前食堂每天都做,雞蛋幹巴巴的,米飯還硬的要死,隻能硬嚼。
蘇恬仿佛沒有聽到周圍悉悉索索的議論一般,自顧自地動作。
她握住鍋柄,在火舌上滑動幾圈,右手手腕翻轉,舀了一勺蔥油潑進鍋裏。
香味瞬間激發。
油熱以後,蘇恬沿著鍋邊滑入雞蛋液,雞蛋液接觸到熱油的一瞬間就炸開了花,金燦燦的十分好看。
簡單的翻炒幾下,蘇恬便讓雙喜把米飯悉數倒進鍋內。
米飯用的是隔夜飯,現蒸的米飯水分太多,如果冒然進行炒至的話,很有可能會沾黏在一起,而隔夜飯經過一夜的放置,裏頭多餘的水汽已經蒸發,這樣炒出來的米飯才會粒粒分明。
米飯倒入鍋內以後,有不少結塊,此時需要用力均勻的將米飯壓散,充分與雞蛋混合。
接著就是翻炒,蘇恬也是很久沒有痛快的顛鍋了,此時的她左手用力,推動著鐵鍋在火舌上來回推拉,右手輕巧的推動米粒。
濃厚香醇的蛋香味在蔥油香和麻辣燙的辣味中殺出重圍,漂浮在每一絲空氣中。
隨著蘇恬的每一次翻炒,米粒與雞蛋共同飛舞跳躍,白皙的米粒逐漸變得顆顆金黃,鬆軟又蓬鬆。
蛋炒飯每一次從旋轉跳躍,都似乎要從鍋裏落出來一般,但每一次都能被蘇恬用巧力拉回來,問問落入鍋中,直教人不知不覺便看呆了。
隨著其他幾人菜品的完成,蘇恬也向蛋炒飯裏撒上最後一把蔥花,最後一次顛鍋後,勺子完美的兜住炒飯,一盆金黃飽滿的蛋炒飯便新鮮出爐了。
另一邊,麵條和麻辣燙的必備菜品都已經準備完畢,隻等著評委們前來品嚐。
與蘇恬這樣接地氣的吃食不同,另外四家酒樓的菜品明顯精致許多,瞧著應該是將鎮樓菜都拿了出來。
這不像是來競標學院後廚的,反倒是像顯擺的,圖的是在一眾未來老爺麵前露臉。
競標結果毋庸置疑,學院夫子和學子不過一百八十餘人,蘇恬以一百一十五票的票數取得了壓倒性勝利。
結果出來之時雙喜和紅杏都瞪大雙眼捂住嘴巴,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反倒是蘇恬顯得格外淡定,不過亮晶晶的雙眼出賣了她的心情。
“十分感謝諸位先生和公子的支持,能夠競選上學院後廚的活計是我們飯館的榮幸,未來一段時間,我們蘇家飯館一定竭盡所能讓大家吃飽!吃好!”
蘇恬的手微微顫抖,但依舊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以後蘇家飯館的冰淇淋、各色果汁等吃食,食堂同樣供應!”
“好耶!”
聽了這話,躲在人群中的蘇文安終於忍不住歡呼了起來!
以後天天都有冰淇淋吃啦!
“同樣的,為了讓各位先生和學子們有足夠的精力溫書,食堂每日都會提供夜宵服務,大概時間會在晚間亥時至子時(9點到11點),具體時間等食堂正是營業以後會有通知。”
“好!”
這次是王翀在後麵帶頭鼓掌:這下他晚上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
書院競標以後,蘇恬著實出了一次風頭。
沒有別的原因,以女子之身開飯館本就是十分少見,更別說如今一舉拿下整個青潞府最好學院的後廚。
但這次競標偏偏十分公正透明,沒有一絲偏椅,讓原本還想動些心思的人隻得偃旗息鼓。
暫時一切風平浪靜。
蘇恬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像這樣正兒八經的上下班。
早上卯時(5點)到,晚上戌時(7點)回,夜宵則是交給小綠和蘇蘇。
小綠和蘇蘇便是之前新買來的小女孩裏的,兩人都是十二歲,手腳麻利些,所以蘇恬便選來給自己做副手了。
夜宵暫時都是弄的半成品,有時候是餃子,有時候是餛飩或者肉餅,都是看著火候就行,所以兩個丫頭能顧得來。
蘇恬沒有住學院給安排的房間,隻叫小綠和蘇蘇去住了。
這天蘇恬才進門,便看到有個陌生麵孔坐在自家前廳的椅子上,不知在說些什麽,李紅月的臉上帶著一絲尬笑。
“娘,家裏來客人了啊?”
蘇恬將手裏的袋子放了下來,跟李紅月打了招呼,又衝那陌生婦人點點頭。
李紅月的臉色在看到蘇恬回來以後變得愈發古怪起來。
“哎呀,恬姐兒回來了,那我也不多帶了,李大姐,我說的那事兒你家再考慮一下吧,機會難得呦...”
那婦人拖著尾音的語調讓蘇恬有些不舒服,但礙於麵子沒有說些什麽,反而跟著李紅月一起客客氣氣的將人送了出去。
等人走遠,蘇恬就拉著李紅月進了屋。
“娘,那是誰啊?說的什麽話神神秘秘的。”
蘇恬麵露不愉,她本能的不喜歡那個人。
李紅月臉上表情也變得一言難盡:“那是住在巷子西邊的錢婆子......”
蘇恬回憶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這麽一個人物,五十多歲的年紀,中年喪夫,唯一一個兒子前些年娶了媳婦,原本兩口子日子過的和和美美,偏偏這錢婆子要去插一腳,帶著行李住進了兒子兒媳家,美名其曰給他兩帶孩子,可是小兩口現在肚子還沒動靜呢。
從此以後,那家兒媳便過上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苦日子,左鄰右舍就沒有人不知道她磋磨兒媳的。
蘇恬最討厭這樣的人,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那她沒事過來幹嘛?”
“她...”李紅月雙手攪來攪去,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也是被煩的不行,“她要給你說親!”
“什麽?!”
李紅月話音剛落,蘇恬隻感覺心中無數隻草泥馬飛奔而過,還是便跑便拉糞的那種。
李紅月看蘇恬臉色不對,連忙收了聲好一頓安撫,總算將毛給順利下來,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給說了。
原來那錢婆子動這心思不是一天兩天了,前幾天李紅月和蘇萬清打烊回來的時候就經常看到她在自家門口晃悠,原本看是熟人,李紅月便隻當她是遛彎,沒多想。
結果今天,蘇恬去學院,蘇萬清則是出去采買,隻留李紅月一個人在家,院子門也半敞著。
那錢婆子估計是逮到機會了,揣著兩個大白饅頭就溜達過來,也不敲門,一腳擠開門就這麽大剌剌的走了進來。
還美名其曰自己家做的糕點,鄰裏鄰居的送點嚐嚐。
人笑嘻嘻的,李紅月也不好趕人出去,便留下來吃點茶水點心。
兩人從巷東聊到巷西,當然全程都是錢婆子在說,李紅月根本插不進嘴,到最後李紅月連對街鄰居丟過幾次狗都知道了。
就在李紅月以為聊天結束的時候,錢婆子話鋒一轉:“你家恬姐兒今年滿十七了吧?”
“嗯...嗯?”聽到自家閨女的名字,李紅月神遊的思緒猛地回神。
好啊,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李紅月心中一股子無名之火冒了出來,但臉上並未顯露,隻含糊道:“沒呢吧,瞧瞧我...都忙糊塗了,等孩子他爹回來,再問問...”
原本以為錢婆子能懂一些‘成年人之間的默契’,奈何李紅月實在高估了她。
“哎呦,差不了多少,我這老婆子看人準著呢!”錢婆子仿佛沒聽懂一般,一拍大腿,又自顧自地說道。
見她唾沫橫飛,李紅月不禁皺眉:“是嗎,那錢婆子你眼神可真好使...”
錢婆子千層眼皮一眨,又湊近了些:“十七不小啦,有人家了沒?早早訂了親好哇,年歲到了成個家,家裏有個男人比什麽都好,這道理你這個做娘的肯定明白...”
說著眼神也開始變得曖昧起來。
“到時候再給你生個大胖孫子,你啊,就和閨女在家帶孫子,你女婿在外頭打拚,保管給你那飯館弄的紅紅火火的!”
李紅月一字一句地回憶著,蘇恬聽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有人這是想摘桃子呢。
“可說了是什麽人家?”
李紅月看著蘇恬皮笑肉不笑的,心裏突然有些發毛,以前怎麽沒感覺閨女脾氣這麽大呢...
“說是一個家裏開布坊的,姓苗,今年二十七了...有個弟弟,今年25歲,已經是個秀才公了 ,好像就在書院裏頭念書呢。”李紅月回想了一番。
二十七?比自己大了整整十歲,是真敢想啊。
弟弟?二十五歲的秀才?蘇恬忍不住心裏嗤笑了一番,這青潞府的秀才公不說多,兩三百個也是有的吧?
二十五歲的秀才,年少有為嗎?那肯定也算得上的,但要說是萬裏挑一嗎?那還真不一定。
這哥哥在家做生意,弟弟反倒是讀了個秀才,蘇恬怎麽琢磨怎麽覺得不對味兒,也是鬧得一晚上都沒睡好。
第二天照常上值,早食做的油潑麵,王翀準時準點的出現在食堂門口。
蘇恬親自端了碗遞給他,趁著人少打聽了一番:“學院裏有家裏開布坊的嗎?”
“有啊,兩三個呢吧。”王翀大刀闊斧的把麵拌勻,吸了一大口。
“甲班的範安,丙班的方向陽,哦對,還有戊班的苗浩...”
苗浩?姓苗?
蘇恬見他吃的專心,又趁機問道:“苗浩?”
王翀見她感興趣,笑道:“怎麽,認識?”
蘇恬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般:“不認識。”
“不認識就行,別跟他扯上關係。”王翀難得講到一個人冷臉,蘇恬的好奇心被瞬間勾了起來。
“怎麽說?”
王翀朝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別人,才縮著脖子說道:“他家上頭有個哥哥,這裏好像有問題。”
說著指了指腦袋。
“以前還企圖糟蹋良家婦女,原本那家人都要去官府鬧了,結果苗浩去了一趟,不知道怎麽給壓了下去。”
“不過報應來了,據說到現在都沒姑娘家願意進他家門。”
“......”
感情冤種就在你麵前唄,蘇恬聽了隻覺得問候的語言要噴湧而出,趕緊轉移了話題。
“怎麽這樣啊,那他家布坊還能開下去啊?名聲這麽差。”
王翀咽下最後一口麵,優雅的擦了擦嘴:“這你還真問倒我了,他家布坊就在隔兩條街的東邊街角,要不你替我去看一下?我也好奇死了。”
得到了有用的信息,蘇恬一把收過他的碗:“我才不去,你要遲到了。”
“媽耶!”王翀往外一看,天色確實已經不容他耽擱,匆忙和蘇恬告了別就往外衝。
隔兩條街的東街街角是嗎?
蘇恬眼底閃過一片陰鬱,那她就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