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蕭雪醒來的時候,感覺全身都快散架了。他從沒睡過這麽累的覺,爬起來的時候差點閃了腰,嗷一聲又倒回去。
他差點以為自己昨晚夢遊去街上跑了個午夜馬拉鬆,不過一會兒崇蘇進來,他摸了摸蕭雪的額頭:“不舒服?”
“沒,沒有。”
蕭雪努力起來,上班快遲到了,他得趕緊起床洗漱。不料崇蘇抄過他的腰,直接把他從**托抱起來。蕭雪被他抱在懷裏,腦子卡殼了:“崇蘇?”
崇蘇把他抱到浴室,放在鏡子前,示意他洗漱。他站在蕭雪身後,手放在他腰後慢慢按揉:“這裏疼嗎。”
蕭雪的腰很敏感,被揉得酸癢難耐,他忙掙紮要跑:“不疼不疼,別揉……哎!”
崇蘇把他拖回來,手掌抵住他的尾椎骨位置順著力道推開經絡,放鬆肌肉。蕭雪被幾下按得腰徹底軟了,臉紅得快滴血,聲音都軟得發顫:“好了,別,別按了……”
崇蘇俯身過來,從後把他抵在洗漱台邊,手往下握住他的大腿根,低聲問:“腿疼嗎?”
他好像一下按到蕭雪腿根處的麻筋,蕭雪腿直打抖,他扛不住,略帶乞求地看向崇蘇:“不疼了,你鬆開我……上班真的要遲到了。”
崇蘇看他實在可憐的樣子,很配合地抽身,走了。蕭雪差點缺氧,扶著洗漱台靈魂出竅地刷牙洗臉,他心想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還是他瘋了,崇蘇為什麽對他這麽親密?兩人怎麽會像情侶一樣的狀態?
雖然他真的很喜歡,但是這不合理。難道是發生了什麽,然後他失憶了?撞到頭了?
蕭雪拿起手機翻消息,點進和崇蘇的對話,試圖從中找出兩人狀態發生改變的蛛絲馬跡。他總是擔心自己的言談舉止細節裏會暴露他喜歡崇蘇的事實。
蕭雪翻看半天,什麽都沒看出來。他無意中點進自己的朋友圈,看了眼自己最新的一條狀態,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最新的狀態是之前晚上拍下的月亮,他明明記得那天晚上他看到的月亮非常圓,大而明亮。
可此時他看到的照片裏的月亮卻是一輪新月。
蕭雪茫然吐掉嘴裏牙膏泡沫,心想自己難道又記錯了?
不對。蕭雪反應過來,那天是農曆的月初,月亮就該是新月。
可為什麽……
蕭雪走神得厲害。等他注意到有**落進水池裏隨著旋轉的水流變成紅色時,他才感到臉上不斷流下溫熱的**。
蕭雪愣了愣,抬起頭看向鏡子。
他看到鏡子裏一個殘破的人形。大片皮膚腐敗,破布般掛在**的白骨上,皮膚化成腐爛的水,一滴一滴濃稠地滴落。他看向鏡子,鏡子裏的“人”也看向他,一雙沒有眼珠的黑色眼眶“望”著他,口鼻的位置湧出鮮血,流過喉骨,如線蟲爬進沒有心髒的血肉胸腔。
“嘩啦”一聲,蕭雪摔倒在地上。他捂住嘴,衣襟前滿是鮮血。他眼前發黑,大腦被尖銳的耳鳴穿透。
下一秒急促腳步聲傳來,他被人抱進了懷裏。
“蕭雪!”崇蘇捧起蕭雪的臉,抹去他臉上的血跡:“看著我,別害怕。”
蕭雪的眼前卻已徹底模糊了。他看不清東西,被強烈的耳鳴激得反胃作嘔,他大口呼吸,冰冷的手被崇蘇用力抓在手心,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鏡子裏……有個人……”
“那不是你。”崇蘇一字一句告訴他。他按住蕭雪眉心,光芒從他指尖煥發,崇蘇的聲音中摻進一絲焦急:“不要閉上眼睛,看著我!”
蕭雪的意識如被一隻手抽離出他的肉體。他如一縷靈魂漂浮在半空,怔怔看著躺在崇蘇懷裏的自己。那是他嗎?他看著自己的身體像個破掉的氣球癟下去,血浸透他的全身,他的四肢像泡化在培養器皿裏的菌絲散開,延伸,無數黑色的氣泡從他破敗的身體縫隙裏流出,很快鋪滿了整個浴室的地板。它們爬行到牆上,淹沒鏡子和花灑,爬滿整個牆頂。黑色氣泡越變越大,從乒乓球大小膨脹到籃球的大小,它們掛在浴室的每個角落,脹到很大,然後破裂開,從裏麵流出被粘膜包裹的胚胎狀物,這些物體細長畸形,流出來擠滿了整個浴室,淹沒了他和崇蘇。
蕭雪害怕這些東西碰到崇蘇傷害他,他伸手想去護住崇蘇,那些胚胎外裹的一層粘膜卻一個個破了,流出肮髒的**,以及裏麵的東西。
是他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蕭雪呆呆的,看到無數個“自己”流出來,和工廠裏被處理過後堆在箱子裏的動物骨架一樣,骨骼破碎,血肉相連,粘液和粘液攪混。從氣泡裏流出來的胚胎越來越多,胚胎破裂,所有的“他”都睜著沒有眼珠的黑色眼眶,齊齊看著他。
蕭雪想後退,他的腿陷入如死魚堆積腐爛後形成的大泡**裏,他的後背被粘稠的泡液裹住,泡液裏湧出紅色的血,頃刻浸泡他滿頭滿臉。蕭雪睜大眼睛,他的眼前被血紅的陰翳遮蔽了,所有的氣泡、**和血交纏化作一條黑色的河,他隨著所有的自己墜入河底,“它們”在河中掙紮,發出垂死的尖叫,張大空洞的嘴扭曲身體。“它們”發現了蕭雪,齊刷刷轉向他,在水中撲向他!
蕭雪的意識之海一瞬間湧入無數尖嘯、痛哭和慘叫,如數不清的魂靈在他的頭腦裏大喊,爆發出令人戰栗的怨恨和痛苦,幾乎頃刻間要將蕭雪撕裂開。蕭雪被直直撲到河底最深的地方,他的瞳孔中映著那鏡子中的自己的臉,數不清的“自己”撲在他的身上尖叫,撕扯他的身體,把他按進河床,蕭雪掙紮不得,他的靈魂要被撕裂開了,無數隻尖銳的手掏進他的胸口,扯爛他的心髒——
河床猛地一震!仿佛被巨人之手猛力叩擊,發出沉悶久遠的聲響。接著又是一聲巨山崩鳴般的震動,河床裂開,清澈的水流如一道巨斧劈開整條漆黑的河,青色的光眨眼間如天地初開照耀一切,海嘯般卷走所有纏在蕭雪身上的“人”,卷走河水,如水底巨大的火山噴發,掀翻了整個水底。
他看到河流外的世界,天空中一輪巨大的圓月。
一隻手從虛空中出現,從後抱住蕭雪。蕭雪猛地撞進一個懷抱,他渾身破碎,身體的碎片快隨奔湧的河水散去,那隻手卻牢牢抱住了他。接著他被一個溫暖的掌心捂住了眼睛,熟悉的、冷淡的氣息從後裹住他。
“回魂!”伴隨崇蘇一聲厲喝,清澈的青色之流從天空倒卷,以地崩山摧隻勢撞開即將落下的黑色長河,撲向蕭雪和崇蘇。青色的水柱淹沒了他們,強勁的水勢將他們凶狠一撞——
“嘩啦——”
兩人從水瀑裏落下,摔在浴室的地板上。崇蘇摔得悶哼一聲,護住了懷裏的蕭雪。水流嘩啦啦衝刷整個浴室,兩人渾身濕透,蕭雪劇烈咳嗽著,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崇蘇抱著蕭雪起身,蕭雪頭疼欲裂,耳中還殘留嗡鳴。崇蘇撫開蕭雪額前濕透的短發,雙臂將他牢牢抱在身前,直到蕭雪慢慢停下顫抖。
“蕭雪……蕭雪?”
崇蘇擦掉蕭雪臉上的血跡,低聲叫他的名字。蕭雪喘得厲害,他腦海中一片混亂,方才那如噩夢般的一切卻清晰無比地烙印在他的腦子裏,每一張臉,每一個扭曲的身體,以及那條漆黑的、恐怖的長河!
一雙溫暖的手捧住他的臉,蕭雪仰起臉,撞進崇蘇的雙眸。崇蘇的眼睛清澈而深邃,如納入天光匯聚的華彩。蕭雪看到崇蘇眼中自己蒼白的臉,在崇蘇的安撫下,他漸漸平靜下來。
“我……沒事,我沒事。”蕭雪喃喃。
崇蘇脫下他的衣服,擦淨他滿身的水。蕭雪被他按住擦幹淨臉,“唔”一聲,想拿過毛巾自己弄,卻發現自己的手沒有一絲力氣,抬不起來。
他感到四肢麻痹,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蕭雪露出無措的表情,而崇蘇已拿來浴巾將他裹好,攔腰將他抱起,離開浴室。
蕭雪茫然問:“崇蘇,我怎麽動不了了?”
崇蘇把他抱進臥室放在**,答:“別擔心,或許是暈厥的後遺症。”
暈厥?蕭雪疑惑。他的腦子裏好像一下湧進大量的繁雜碎片,令他的反應都變得遲鈍起來。
崇蘇很快換了套幹淨衣服過來,給蕭雪也換了套自己的衣服。蕭雪被他捉著手套進衣服裏,感覺自己突然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很羞恥地坐在**。
“我去趟醫院吧。”蕭雪說。
崇蘇似乎想說什麽,但他沉默片刻,點頭:“嗯。我拜托舅舅送你。”
蕭雪沒有辦法,眼下也隻能麻煩何大哥幫忙。崇蘇直接去隔壁敲何海家的門,很快何海和廣秀都來了,何海來到床邊問:“怎麽回事?突然動不了了?”
崇蘇說:“在浴室裏摔了一跤。”
廣秀擔憂道:“快送去醫院,千萬別是脊椎摔出問題了。”
何海利索將蕭雪背起,蕭雪說:“何大哥,真不好意思,耽誤你工作。”
何海笑道:“你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直接找我和你秀姐,千萬別和我們客氣,知道不?”
廣秀說:“幸好你是在崇蘇家裏,這要是一個人住,受傷生病了,誰照顧你呀?要我說,小雪幹脆以後就搬過來和崇蘇住,他爸媽老不在家,你們兩個小孩也好做個伴。”
崇蘇說:“我沒意見。”
“小雪你看,小蘇都沒意見,你就別不好意思了。”
蕭雪趴在何海肩上,不知不覺中,在幾人平常而溫和的交談中,他的心底一股強烈虛無而蒼白的感覺淡化了。好像從一個可怕的異空間裏回到了人間,觸到溫暖的煙火氣息。
“我不想麻煩你們。”蕭雪勉強答。
何海把他背上車,崇蘇上車坐在他旁邊。廣秀要去上班,站在車邊叮囑蕭雪:“別說這種話了,自己的身體千萬不能馬虎。”
蕭雪“嗯”一聲道謝。何海驅車前往醫院,路上與主任說明情況請了假。崇蘇握住他的手臂慢慢按揉,問:“有感覺了嗎?”
蕭雪被按出點酸脹的麻意:“好像有點了。”
方才他渾身仿佛血液停止流動,肢體僵硬冰冷。現下崇蘇半抱著他,兩人體溫相貼,感官才終於慢慢回歸。蕭雪呼出一口氣,小聲對崇蘇說:“好像沒事了,要不回去吧……”
崇蘇也低聲與他耳語:“你不去看看,舅舅不放心。”
蕭雪心想好吧。崇蘇撩過搭在他眉間的碎發,蕭雪抬起頭,崇蘇看著他:“怎麽一直出神?”
崇蘇一直握著他的手腕,蕭雪想把手抽出來,崇蘇卻收緊手指,低頭又問了一遍:“在想什麽?”
蕭雪怔怔看著崇蘇。前麵何大哥一直在與主任通話,他隻好放低聲音,答:“剛才在浴室我好像短暫暈厥了一會兒,然後做了個很可怕的夢……不,我不確定是幻覺,還是什麽。我,我在想我是不是撞到腦袋了。”
蕭雪從未對一個噩夢——或是幻覺如此不安。他想起自己洗漱時好像突然流鼻血了,加之最近常常精神不濟,又懷疑自己是否得了很嚴重的病。
車快抵達醫院時,崇蘇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氣略陰,醫院周圍無數光點飛散繚繞,光點時而化作人影,在生人的人群中徘徊飄**,散發幽深的冥光。
崇蘇微一動手指。不多時天上烏雲蔽日,很快下起了雨。鉛灰雨幕揚起密密的水潮,水汽漸漸在天地之間匯聚成一道龐然的灰色屏障。大霧籠罩了半個芙蓉塘,整座醫院陷入雨霧之中,飄**的光點融入水汽,變得看不真切。
何海犯嘀咕:“怎麽又下雨了?明天就是七夕,老天爺到時候可千萬別掃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