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車抵達醫院。蕭雪到醫院檢查了一番,最後得到的結果是既沒有撞到腦袋,也沒生病。查來查去,最多隻是有點低血壓。

即使沒查出什麽結果,何海依舊謹遵醫囑,拉著他去藥房開藥。兩人在藥房前等藥的功夫,崇蘇站在蕭雪身邊,周圍人來人往,大廳彌漫消毒水味。

他看著蕭雪的側臉。蕭雪的眼睛很漂亮,眼角有一點上翹,纖長的睫毛溫柔靈動。

下一刻,他轉過頭看向一側長長的走廊。不知何時,整個醫院大廳的人都消失了。

光暗下來,活人隱去,靈魂遊走,他從生人的世界一步邁入靈魂的巢穴,螢火般的光點從崇蘇的周身繞開,緩緩飛離。

離他最近的何海不見了,而蕭雪仍有一片淡淡的虛影,保持著前一秒的神態站在崇蘇的麵前,留給他一個被時間靜止的側臉。虛影若有飄渺的光華,令蕭雪看起來仿佛隨時都會隨風而去,消失不見。

崇蘇側過身,擋住蕭雪的虛影。一個漆黑的人影從走廊那頭緩緩而來,在崇蘇的不遠處停下。

影子朝崇蘇行禮,手中舉起長杖,輕輕一揮,醫院內外徘徊不去的魂光便紛紛被牽引而來,拖著長長的流光沒入長杖頂部。那場景如宇宙中的螺旋星雲降臨,世界陷入黑暗,無數光點循著旋轉的軌跡飛轉。

影子抬起一手,朝蕭雪的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崇蘇漠然道:“他是活人,不跟你們走。”

影子靜立不動,沒有離開,也不敢上前。崇蘇再次開口:“不走,是要我送你一程嗎?”

影子躑躅片刻,最終還是選擇退開。無數魂光盡收於法杖,旋轉的光芒淡去,影子緩緩後退,最終隱沒於走廊黑暗的盡頭。

隨著影子的離去,醫院大廳的白熾燈一下亮起,來往匆忙的人群再次出現。仿佛方才崇蘇與影子的對峙隻過了一秒,眨眼間時間便回到了人間的秩序線。

蕭雪接過藥房的人遞過來的袋子,轉頭對崇蘇說:“走吧……怎麽了?”

蕭雪看崇蘇的表情,感覺他好像有點不高興。崇蘇恢複平常,自然地提過他手裏的藥,“沒事,走吧。”

何海堅持把蕭雪送回了崇蘇家。

“你就住小蘇家,這樣我和小蘇上班上學都離得近,來回照顧你也方便。”何海對蕭雪說:“晚上你廣姐買豬肝回來,給你煲湯喝。你別自己一個人跑回家了啊。”

何海反複叮囑蕭雪,蕭雪隻好乖乖答應。折騰了一上午,他才終於感覺自己好像重新活過來了。隨著他們回到家,雨也停了,天漸漸變得晴朗。

那或許就是個單純的噩夢吧。蕭雪一口一口吃著崇蘇做的雪糕,心想自己可能是犯暑熱了,最近也常常精神不好。仔細一想,他小時候好像的確營養不良?早上醒來血壓低,突發暈厥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蕭雪盡量為自己尋找著合理的解釋,雪糕吃完了,嘴邊又被遞來一顆剝好的巧克力糖。

蕭雪張嘴吃了。崇蘇收回手:“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蕭雪決定還是不要把那個噩夢的具體內容告訴崇蘇。那個夢實在是太讓人有心理陰影了,他不想和崇蘇分享這種不好的夢。而且崇蘇已經為了他忙活了一上午,他想,還是把這種狀態盡快結束拋在腦後吧。

“想你做的雪糕為什麽這麽好吃。”他一笑,取過崇蘇手裏的糖紙看看,沒看到商標名稱,問:“哪來的巧克力?”

崇蘇挑眉看他一眼,沒有繼續問下去,隻答:“這次七夕會上免費發放的禮品。舅舅剛才給了我幾個。”

他站起身:“我去做飯。”

蕭雪也跟著他站起來:“我給你打下手。”

“你休息。”

“不,你已經照顧我很多了。要不我們還是去食堂吃,吃完你可以睡一覺,休息會兒。”

"直到你徹底恢複之前,我都會陪著你。”崇蘇對蕭雪說,“我已經決定好了,不用再說。”

他轉身離開臥室,去廚房做飯。蕭雪在門邊站了會兒,跟著崇蘇走進廚房,小孩似的站在旁邊。

他試探問:“崇蘇,你會覺得我煩嗎?”

崇蘇似乎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麽想,放下手裏的東西看向他:“當然不會。為什麽這麽問?”

“我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麽和你相處才好。”蕭雪訥訥道:“你太好了,我總是怕……辜負了你的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你。”

崇蘇繼續忙活,漫不經心道:“你不回應我也無所謂,辜負我也無所謂。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我隻是在乎你,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隻是這樣而已。”

“隻是這樣而已”?

蕭雪差點以為自己又在做夢,傻乎乎站在原地,想再問清楚點,又不敢問,怕崇蘇若再解釋,就不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了。

崇蘇轉身來取他旁邊架子上的廚具,蕭雪忙讓開,崇蘇卻靠近過來,捏了一下他的臉。

“去休息,然後等飯吃。”崇蘇說。

蕭雪就老老實實坐在客廳發呆。吃飯的時候,崇蘇又說:“下午去上班嗎?”

蕭雪點頭:“去。我已經沒事了。”

“把你宿舍的鑰匙給我。”

蕭雪聽話地拿出鑰匙給他,給了以後才想起來問:“怎麽了嗎?”

崇蘇答:“給你收拾行李,搬來我家。”

蕭雪捧著飯碗:“搬來你家?要住很久嗎?我真的沒事了,可能就是夏天太熱,我沒睡好……”

他差點要語無倫次,崇蘇認真對他說:“我家裏人常年不在家,我想有人能和我作伴,所以我希望你能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他這樣說,蕭雪反而無法拒絕了。

崇蘇直接拿走了他的鑰匙,下午他去上班,崇蘇去他的宿舍給他收拾行李,退宿舍。

臨走前,崇蘇說:“下班後我在樓下接你。”

蕭雪茫然:“就幾步路遠,也要接嗎?”

“怕你跑了。”崇蘇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不可以嗎?”

蕭雪隻敢說可以。他怎麽會跑呢?他看著崇蘇轉身離去的背影,午後正熱的天氣,雨霧的水汽一掃而空,陽光落在崇蘇的發間,跳躍明亮的光點。

他明明隻想一直留在崇蘇的身邊。

夏天還沒有結束。他還隻去看過一次大湖的蓮花,工作崗位還是初來乍到的實習生,芙蓉塘的諸多大街小巷,小橋流水,他仍未涉足過。

但究竟是為什麽,他總以為自己好像已經與崇蘇相識了很久?

他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盡管他外在的表現是溫和與友好,但實際上蕭雪總不安於旁人的靠近,已習慣躲在人群裏獨自保護自己。

但他在崇蘇麵前,從來沒有麵對旁人時的不安。從見到崇蘇第一眼,他的潛意識就是放鬆的,這意味著他對一個陌生人認證了“安全”。這種感覺沒有任何可追溯的來源,隻是一種內心深處的感覺。

就好像有另外一個他,站在很久以前的時光裏告訴自己,有這樣一個人終將會與他見麵。

他們二人不過是一場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