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張弛拎著塑料袋回來,見竇方的表情變得愁眉苦臉。她把手伸出來,“你看。”手背上赫然是幾道淺淺的血痕。“那輛車底下有貓,我想摸一摸,被它抓了一下,然後它就跑了。”她還不死心,左右轉動腦袋,嘴裏叫著“咪咪”。
張弛借著路燈的光端詳了一會她的手,說:“得去打針。”竇方啊一聲,她最怕打針,想到那冰冷鋒利的針頭就毛骨悚然,“都沒怎麽流血,不用了吧?”張弛用一種無奈且無語的表情瞥了她一眼,“這附近都是野貓野狗,沒打過疫苗的,小心有狂犬病。”
“狂犬病,那是犬吧,跟貓有關係嗎?”竇方不大情願,被張弛拽著手腕拉上了車。到了醫院急診室,繳費後等了一會,有個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男青年,晃著肩膀走進來,往竇方手上一瞟,就開始消毒,配藥,還帶點批判的語氣,仿佛她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傻逼,“你沒事抓野貓幹嘛?”竇方骨子裏對學霸都有點敬畏之心。她沒吭聲,瞄一眼站在身旁的張弛,心想:這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嗎?瞧這如出一轍的語氣。結果這家夥隻是看似鎮定,一針見血,給竇方疼得齜牙咧嘴,“你是實習生吧?”對方斬釘截鐵,“不是。”打完針,他告訴竇方,還有三針,隔一周再來打第二針。
竇方的臉拉得更長了,“隻打一針不行嗎?”
白大褂說:“回去觀察一下那隻罪魁禍貓,要是這段時間它還活蹦亂跳,精神正常,那你被傳染狂犬病的概率還是比較低的,不怕死的話可以不打。”他直起腰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在外麵注射室待一會,觀察十五分鍾。最近飲食要清淡,不要做劇烈運動。”
兩人來到注射室。深夜時的注射室很安靜,地上還殘留著零食袋子、煙蒂,竇方在自己的椅子腿下麵發現了一個巴掌長的奧特曼玩具,她想:果然,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則各有各的不幸。今晚不知哪家的小崽子要鬼哭狼嚎,哀悼被他遺失的光之英雄。之後又一對夫妻進來,男的掛著吊瓶,兩個人都手臉黧黑,帶著濃重的口音。發現注射室裏沒有床,兩人商量了一下,好像說怕耽誤明天幹農活,便轉身走了。竇方扒著窗縫張望了一會,看見兩夫妻推出一輛電瓶車,男的騎車,女的在後麵高舉吊瓶,一顛一簸地開出了醫院。其穩如老狗的操作讓竇方不服不行。
除此之外,這醫院裏完全沒有任何有趣的人或物,陰陽怪氣的實習醫生也再沒出現。竇方嚐試看會視頻,手機也被張弛沒收了,名曰“休息休息眼睛”。她從門口踱回來,坐在椅子上,和張弛大眼瞪小眼。
“還出血嗎?”張弛掀起竇方的袖子看了看,那裏有指甲蓋大的一片淤青。
竇方說:“我懷疑他是故意的。”
“誰?”
竇方衝急診室地方向努努嘴,“故意嚇唬我,其實有必要打四針嗎?這個針又不便宜。”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你四針都得打。”張弛心情不太好。他對今晚的期待原本要美好得多。當然,他還不至於精蟲上腦,為這點小意外而發火,純粹是竇方那種對身體毫不在乎的態度,讓張弛很想在她腦袋上來兩下。他暗諷竇方,“你小時候沒去醫院看看,是不是有多動症什麽的?”
竇方瞪他一眼,“我小時候每次去醫院體檢,醫生都說我聰明活潑可愛,身體和心理都非常健康!”
“活潑可愛還能理解,聰明是怎麽看出來的?”
“唉,隻能說你對我的了解太片麵了。我覺得我們應該盡可能的放棄一些身體交流,加強思想交流。有一本書你知道嗎,《人類群星閃耀時》,沒有把我的言行收錄進去,茨威格可是大大地疏忽啦。”
張弛有點意外。為了避免竇方得意忘形,越發牛皮吹上天,他決定不予置評。
結果竇方說:“其實我包裏有一罐快過期的小魚幹,我想給貓吃的。”
“你喜歡貓的話,可以去買一隻。”
竇方搖頭,“我不喜歡寵物店的貓,我隻喜歡流浪貓。我想要養一隻給我作伴,我當媽媽,你當爸爸,怎麽樣?”
張弛並不討厭小動物,不過給小貓小狗當爸爸,他覺得有點怪。他說:“我當哥哥,你當姐姐吧。”竇方笑著點頭,仿佛自己已經擁有了一隻貓妹妹。這讓張弛想起當初在電影院碰到竇方抱著喬浩軒,她的臉上有種溫柔稚氣的神態。他不禁說聲傻瓜,竇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轉過身抱住他。
安靜了不到一分鍾,竇方的手悄悄爬進張弛的褲兜,張弛把她的手按住了,他微微側過臉看她:“你幹嘛?”竇方嘿嘿笑,雖然張弛動作很快,但她已經摸到了口袋裏那個小盒子的輪廓,她用一種惋惜的語氣,“醫生說了,不能劇烈運動啊,”然後又把手舉到張弛眼前,那幾道堪堪破皮的抓痕已經淡得肉眼難辨了,“手也受傷了,怎麽辦呢?”張弛說:“不怎麽辦,涼拌。”竇方說:“涼——拌,不好吧?一個人的床……”張弛覺得她滿腦子不適宜的黃色思想,他攬在竇方肩膀上的手挪到了她臉上,摸索著捂住她的嘴,竇方還在嗚哇著試圖掙紮,“太狼(涼)惹(了)。”
張弛低頭,移開手,換成用雙唇把她喋喋不休的嘴巴蓋住了。竇方終於得以消停,她抓著張弛的胳膊,和他深深吻在一起。
玻璃門被敲得哐哐響,兩人猝然分開,那急診室的白大褂站在門口,耷拉著眼皮看著他倆,顯然他也被人驚醒了美夢,雞窩似的頭發彰顯著主人的惡劣心情。“還不走?今晚住醫院了?”
已經過十二點了。張弛拉著竇方起身,“走了。”和白大褂分道揚鑣,走到醫院門口那昏暗的廊燈下,竇方眼疾手快,抓起張弛的手咬了一口,在那裏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那是作為他剛才咬她舌尖的報複。
次日張弛很早就醒了,他是被一通來電吵醒的。當話筒裏傳來陌生的女聲時,張弛並沒有辨認出是哪位,他把手機遠離耳畔看了看,發現來電者是邢佳,當初在彭樂家,他對於邢佳這兩個字還拿不準,因此通訊錄裏標注的是Xing Jia的拚音。總的來說這串字母對他毫無親近感可言,因此這通擾人清夢的電話也讓張弛心生反感,他皺眉說:“是什麽東西?”
邢佳重複一遍,說是一個黃色的文件袋,可能掉在了張弛車子的後排。現在蘇昊急著上班,要是找到了,他馬上過來拿。“真對不起,沒打擾你和竇方吧?”
邢佳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比較焦急的,張弛坐起身,發現竇方已經滾到了床的另一頭,被子則不知道被誰踢到了地上。在晨霧中她的身體像一尊惟妙惟肖的石膏雕像。張弛想到一句俗氣的話——真正的美女是動靜皆宜的。他把被子蓋在竇方身上,下樓去了。
張弛在汽車後座看到了蘇昊遺失的文件袋。牛皮紙袋沒有封口,有幾頁散落在座位底下,他拾起來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是在車裏嗎?”沒聽到回答,蘇昊喂喂幾聲,張弛回過神來,“找到了。你來拿吧,我放在物業辦公室。”掛了電話,張弛把文件慢慢看完,放回了牛皮紙袋。
在回程中,他撥了個電話給彭瑜,“之前說要買寫字樓那個人,是大舅介紹給你的嗎?”
“是彭樂牽的線,”彭瑜說,“怎麽,他們還是想買嗎?我想了想,樂樂介紹的人不會有錯ᴊsɢ的,也許是溝通的問題,要不要找樂樂來一起聊聊合同的事?”
“拍賣會大舅的公司也會投標,你知道嗎?”
“什麽?不可能。”彭瑜立刻表示否定,“你大舅能幫早就幫了。不是你問過樂樂的嗎?公司拿不出來這個資金。不然我現在就問問你大舅。”
“你別問大舅了,”張弛頓了頓,“也別跟彭樂提。”他掛了電話,瞥了一眼後視鏡,那裏清晰地映著他充滿憤慨和失望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