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張弛在次日拜訪了本地一家國有銀行市分行的行長。對方姓餘,是張民輝的大學同窗,據說二人還有睡上下鋪的交情。在他古色古香、低調奢華的辦公室裏,他回憶自己最後一次見張民輝的情景,顯然他對張民輝老婆的印象比張民輝本人更深,“那是你爸媽結婚的時候,還沒有你呢。你媽年輕時可是公認的美女。”

張民輝病逝的消息在本地也不是新聞了,餘行長仍頗顯唏噓,不過做這種位置的人不會沉溺於任何一種情緒,悲歡都隻在短短一瞬間,非常有度。他提起了張民輝公司的事,“其實情況我也從側麵了解到了一些。其實公司之前經營得還可以,信譽也不錯,雖然成立時間短點,開發經驗不算豐富。隻說你爸爸去世,公司就垮了,也不應該,可能還是合作銀行和供貨商們對你媽媽的能力有質疑。如果能在這方麵打消他們的疑慮,後麵就能慢慢撐過去。對了,你媽還那麽漂亮嗎?”餘行長打個哈哈,拿出一根煙。

彭瑜外貌大概還算得上風韻猶存,但她毛躁魯莽的脾氣在公司裏並不怎麽得人心。張弛在這點上很明智,說彭瑜除了董事會,並沒有在公司擔任任何職務,原來的業務負責人都還在。

“公司就像一艘船,沒有掌舵人是不行的,而且這個掌舵人得有一定的毅力和韌性。”老餘搖頭,“不然浪頭一來,船翻了!尤其對房地產這個行業,銀行看的是什麽?不就是看開發者的實力和能力嘛。”有業務員把沏好的茶送進來,說是限量版的滇紅,“你懂喝茶嗎?你年紀不大,哪個學校畢業的?”聽說了張弛學校的名字,老餘又讚:“哦,好學校,重本嘛。聽說你學校不少在國安體係的?”老餘靠在紅木椅背上,“我有個侄子,也是咱市警校的,今年畢業,正找工作呢,給他安排到市局,他還不肯,想要去大城市,嗐。”張弛猶豫了一下,說:“我問問以前的老師和同學,看有沒有關係。”老餘是何等樣的人精,一看張弛的表情,便知不會有什麽成效,他也不說破,隻是熱情地問他,“覺得這茶怎麽樣?”在茶的話題上逗留了不過一瞬,老餘便坦率地說:“你找我,是找錯人啦。國有銀行流程是很嚴格的,你們這個項目肯定過不了授信調查,想都不要想。”他還算真誠,提點了張弛幾句,“幾千萬貸款,並不是個大數目。還是去找小一點的商業銀行,他們查得不嚴,膽子也大,底下業務員旁門左道的手段多得很,隻要好處給夠。有那麽幾家可能對這項目感興趣,我給你個聯係方式。”末了又叮嚀張弛,“你去了就找這人,別找他們領導。光知道銀行不行,關鍵是得找對人,不然你根本就是在抓瞎,懂嗎?”

張弛離開了餘行長的辦公室,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全程還不到半小時。

彭瑜的電話已經急不可耐地打了過來。張弛等到了車裏,關上車門,才把電話接起來。彭瑜聽說了情況,很不以為然,“做地產貸款的商業銀行我都問過,還用得著他說?根本都不行。”聽了老餘給的那些人名,更不滿意,“也不是行裏領導啊,名字都沒聽過,能拿得了事嗎?”

彭瑜有個毛病,凡事先持否定態度,稍微遇到點障礙就打退堂鼓。張弛發動車子,說:“試試吧。”

彭瑜說:“你知道他為什麽非得讓你聯係名片上這人?要是這筆貸款剛好做成了,肯定得給他一部分回扣了。這一單四五十萬跑不了。”

“我知道。你能找人把他侄子的工作搞定嗎?”

“那我得想想。”彭瑜絞盡腦汁地搜刮著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很快她又泄氣了,“安排工作這事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搞定的,拍賣沒幾天了。遠水哪能解得了近火?”

張弛說:“以後公司總有用得上的地方。”

彭瑜開起玩笑,“你到底談的哪門子的女朋友?你看看樂樂,找的對象家裏不是領導就是老總,以後結了婚,還怕老丈人不撐腰嗎?”

“我不需要靠老丈人。”他笑了笑,“公司需要我做這種犧牲嗎?”

彭瑜的語氣稍顯遲疑,“這公司你還有信心繼續經營下去嗎?”

車子裏很安靜,張弛說:“你想把爸遺留下的所有東西都甩賣得一幹二淨嗎?”

彭瑜哼一聲,“他留什麽好東西給咱們了嗎?盡是麻煩。”她沉默了一會,“對了,昨天說你大舅也要投標,是怎麽回事?”

“再說吧,我還有約。”張弛掛了電話。

之後張弛聯係了十多家或大或小的貸款機構,大多數會麵都極其簡短,或者一個電話即宣告結束。而有的會麵則極其冗長,交流場所也從會議室到飯店,再到餐後的娛樂場所。事實證明,到了燈紅酒綠之地,任何表麵乏味無趣的男人,也能借著酒意和昏暗的燈光,變得活力四射,甚至妙語連珠。張弛發現這些人喝起酒來不要命,簡直有種末世狂徒的悍勇。不過對於張弛,大家還是稍微手下留情滴(生怕他裝醉逃避買單)。

後來包廂裏進來一群漂亮姑娘——準確的說她們的年齡和真實相貌都還存疑,但是打扮得都非常青春,身材也足以引人注目。張弛從洗手間回來,發現自己的座位旁邊是個穿背心短裙的姑娘,大片的皮膚**在外麵,毫不畏懼空調冷氣的侵襲,幽藍的燈光照得她眼皮和嘴唇上閃閃發亮。張弛不禁多看了幾眼,對方立即會意,走近招呼說:“老板,喝什麽酒?”她的妝容精彩而表情漠然,神似竇方的輪廓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具象,張弛頓時失去了興趣。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酒意上頭,有點瞌睡。

手機在手中震動時,張弛醒了。在那短短的瞬間他似乎做了個夢,睜眼後四顧茫然,見來電人是竇方,張弛坐起來,他按了接聽鍵,“喂?”包廂裏已經曲終人散,兩個服務員在收拾滿地狼藉,竇方的嗓音格外清楚,帶著一股興奮勁,“你看照片。”她又匆匆掛了。

張弛花了一會時間才翻出和竇方的聊天框,這幾天他的手機裏充斥了亂七八糟的人名和信息。他點進去,看見竇方剛發過來的照片。她盤腿坐在家裏的沙發上,肩頭吊著一隻毛色雜亂的幼貓。盡管竇方滿臉得意的笑容,但從她那僵硬的四肢及遠遠歪到一旁的腦袋來判斷,竇方和此貓的關係還遠算不上和諧友愛。

“你是在耍雜技嗎?”

“是不是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它可是貨真價實來自大自然。”

張弛回撥一個電話給她,“說了流浪貓可能有病菌,你怎麽又抓它回家?”

“都花了那麽多錢打疫苗了,不要浪費哇。”張弛心想,這是什麽邏輯?竇方又炫耀道:“而且不是我抓它的,我每天下班回來都在樓下放一個貓罐頭,今天我把罐頭拿在手裏,它就乖乖跟我回來啦。”

張弛笑道:“你這跟誘拐兒童有什麽區別?”

“它是沒人要的兒童啊!”竇方跟著振振有詞,“跟著方方姐姐,好吃好喝,它還能不樂意嗎?等過幾天它更乖一點,我打算給它染個毛,就染紅色怎麽樣?跟你從娃娃機裏抓的那隻一樣。正好我有沒用完的染發劑。”

張弛的聲調很溫柔,“傻瓜。”

“咦。”

“咦什麽?”

“我以為你肯定會罵我瞎搞啦。上次去醫院,我發現,呃,我說了你別生氣,”竇方頓了頓,“你有點——怕死。看見一點點小傷口,臉色都變了。”

“我隻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生病、受傷,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嗎?”

竇方表麵不屑,實際心花怒放。借著那罐貓糧的威力,她隻來得及抓拍了一張和貓的合影,在竇方打電話的功夫,那小家夥已經狼吞虎咽完畢,拍拍屁股溜出家門。竇方目送它離開,注意力又回到張弛身上,“公司那事還順利嗎?

張弛腦袋靠在沙發上,服務員過來收拾桌子,酒瓶撞擊發出輕響。“不怎麽順利,”張弛的語氣顯得不甚在意,不等竇方出言安慰,他懶洋洋地說:“我剛才夢見你了。”

竇方的吸引力果然被ᴊsɢ他吸引(此處竇方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個滿腦子黃色思想的女人),“夢見我?”她笑嘻嘻,“在幹什麽啊?”

張弛又竭力回想了一下,“真的不記得了。”

“該不會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吧?”

“你是說,像理發店那樣嗎?不對,我的夢裏好像純潔得多。”

“喂,你想那個,”竇方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魅惑,但又很不好意思,她打個磕巴,用蹩腳的英語代替了,“phone sex?”張弛沒做聲,竇方又說:“或者視頻聊天,不穿衣服那種?”張弛說:“你想嗎?”竇方立即說:“我才不想!我就是有點好奇。”張弛說:“那你把視頻打開。”竇方的鏡頭飛快得晃了一下,張弛還沒來得及辨認是哪個部位,她就慌裏慌張地說:“貓看見了。”猝然掛斷了電話。發信息追問,也沒了反應。“吊人胃口啊。”張弛喃喃,起先有點惱火,又不禁笑了一下,他把手機拋到一旁,昏昏沉沉地倒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