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老李拿著煙,溜達出了辦公樓,看見竇方低頭在樓下徘徊。因為喬有紅那事,老李對這個竇方印象深刻,之前竇方是一頭紅毛,他還不覺得,染回了黑發後,老李就覺得她有點眼熟。被他一打量,竇方忙立正站好,像個聽話的小學生。
“最近沒惹事吧?”老李叼著煙,雙手抓著皮帶拎了拎褲腰。
竇方搖頭,眼睛望著老李上了警車,她撒腿跑進辦公大樓,到了樓上的辦公室,竇方把腦袋往門裏一探,看見張弛側身在接電話,其他人的辦公桌前都是空的。治安科每天都要接幾十個報警電話,張弛剛來的時候還會稍微緊張一下,後來他明白絕大多數電話隻是對方情緒的發泄。和那頭閑磕牙了一會,張弛放下電話,叫竇方進來,“放心吧,沒人。”
張弛的臉色如常,看來彭樂沒有找過他。彭樂不是那種嘴特別碎的人,可能他還有別的顧忌。竇方如釋重負,走到張弛辦公桌前,“怎麽又得加班呀?”她抱怨道。張弛說,一會老梁從家裏來換他,“今晚去我那吧?”竇方很爽快地答應了,她站在張弛身邊,看了看他的電腦屏幕,那裏的接警報告才寫了一半,她又扭頭往走廊上看了看,沒人,竇方一屁股坐在張弛的腿上。張弛放下鼠標,把辦公椅往後推了推,攬著竇方的腰。
“我今天又跟人打架了。”竇方摟著張弛的脖子,試探著說。
“跟誰啊?”
“一個女的。我中學同學,我太討厭她了。她從小就喜歡告狀。”竇方沒有透露這個人的名字,她的主要目的在撒嬌,“你幫我揍她一頓吧。”張弛笑道:“我去揍一個女的,這樣好嗎?”竇方說:“不行,你必須得替我揍她。”張弛說:“那好吧。”雖然他大概口不應心,竇方還是挺高興,把腦袋枕在張弛肩膀上,她盯著牆上的掛鍾,“老梁怎麽還不來?”
張弛心裏想,竇方在縣城度過了高中之前的時光,但她對這裏一切的人和事都持有一種排斥的態度。有時他覺得她的生活像個謎團。他有點猶豫,自己是不是應該跟老張打聽下孫亦珊這個名字。 但他很快又把這個念頭打消了,伸手去拿手機,“我問問老梁。”
有人在門口咳嗽了一聲,竇方手忙腳亂地起身,看見老李去而複返,張弛抓起鼠標,正色對著電腦,等老李進了小辦公室,他從兜裏摸出鑰匙給竇方,低聲說:“你先回家吧。”竇方剛走,老李也從小辦公室出來了,手裏拿著文件袋,他經過張弛身邊時,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注意點影響。”心裏卻想的是,這些城裏來的大學生,簡直離譜。
晚飯後,兩人在沙發上各據一角,張弛打遊戲,竇方則抱著手機傻笑。最後她把手機丟開,擠到了張弛懷裏,盯著電腦屏幕,她覺得遊戲裏那個穿著黑色防爆服,在野外摸爬滾打的扛槍小人簡直帥呆了,非得要親他,張弛左躲右避,最後兩個人丟下電腦在沙發上親熱了會,等張弛回來,發現自己已經犧牲了,屏幕上一串破口大罵,“辣雞。”“肯定拉屎去了。沒準掉廁所了。”“不說了,拉黑了。”竇方很不服氣,“玩不起啊,這些人。”
張弛沒生氣,不過他也覺得竇方今天異常得黏人——當然,對一個正值盛年,熱戀之中的男青年來說,他對她的投懷送抱樂意至極。他關了電腦,剛把竇方打橫抱起來,看到了彭瑜的電話。
張弛接了電話,示意竇方先回房間,竇方抱著靠墊沒有動。張弛也就沒管她。
彭瑜要跟張弛商量的還是那件事。“你大舅的意思,隻加一點股,借他的名義去做貸款,他不願意。他想幹脆把整個項目都接過去做,正好把楊總的股份也一起買斷了。我看可能是樂樂出的主意。”
張弛雖然對公司的事不感興趣,但他能理解彭瑜的心情,畢竟她現在隻剩這麽一個兒子,凡事都想跟他傾訴,張弛對彭瑜有點愧疚。他想了想,問彭瑜,“大舅連你也不想留?他出多少錢?”彭瑜說了個數字,張弛有點意外,“是不是有點太低了?”
彭瑜說:“這是明麵上的,你大舅說,私下可以再補一點,我不是用你的名字在新加坡開了個私人賬戶嗎?直接打過去,誰也不知道。”張弛沒說話,彭瑜又說:“雖然吃虧一點,但也不算便宜了外人。”她開始訴苦,“公司現在被多少人告?這事弄不好,人要進去的。你也一點都不幫我,你知道媽媽現在有多難嗎?”
張弛說:“我覺得你也不要一味把希望寄托在大舅身上,可以和別的公司談談,看有沒有合作的機會。”
彭瑜沒精打采地說:“你說的容易,我們這項目就是個爛攤子,誰敢接手?再說,我現在也看透了,一旦出點事,誰還跟你認親戚朋友?全都是利益當頭。你大舅我也不指望多慷慨,但起碼他還不至於騙我。”
張弛說:“你先不要急著跟大舅簽約,等周末我回去跟彭樂談一下。”竇方坐在沙發上正無所事事,聽到彭樂的名字,像一隻警覺的貓,目光盯住了張弛的臉。回到房間後,她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次日張弛到辦公室,跟老李提了他周末兩天都不在,老李沒有意見,“老梁和老張都在,沒事,你走就是了。”張弛回到大辦公室,果然看到病休回來的老張。老張這個人看中實惠,幹了一輩子老民警,因為被卡學曆,才升到股級,但按工齡分配到的補助津貼等雜七雜八加起來,比老李過得還滋潤,所以上班也不緊不慢的,等快中午了,才端著保溫杯走進辦公室,“這幫刁民。”老張大聲地清著喉嚨。他出外勤通常是去調解社區糾紛,話說太多,常年犯咽炎。
今天辦公室人齊,警情也不多,大家有說有笑的。老梁想起了張弛的事,“哎,老張,小張跟你打聽個人,叫吳萍,是不是這麽個名字,小張?”張弛遲疑了下,目光從電腦轉到老張臉上,“對。”老張往辦公椅裏一坐,倚老賣老地,“我認識的吳萍,那可多了。組織部那個,是不是,她男人幹針灸的?有點矮胖,穿的花裏胡哨的。”
老梁也愛嘮嗑,他替張弛接話,“不是那個吳萍,這個五十多了,原來在縣高中當老師。還有個女兒,出車禍了還是怎麽的?”
老張居然一下子就對上了號,“你說孫江滔老婆嗎?”
“孫、孫江滔?”老梁疑惑地看一看張弛,又看老張,覺得這事情巧得離奇,“是前段時間跟人打架鬥毆那個孫江滔嗎?” 張弛也從電腦前站起身,靜待下文。老梁把孫江滔的身份證複印件翻出來,讓老張認,“是他嗎?”
“就是他。”老梁很肯定,“他一家子前幾年搬走了。這老小子怎麽又跑回來了?”
“他女兒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叫孫亦珊。怎麽說出車禍了?”
老張對這一樁陳年舊案竟然印象很深,他提起孫江滔ᴊsɢ和吳萍就皺眉,那時候也給這倆夫妻煩怕了,“他家倆閨女,孫亦珊是小的。大的那個叫孫珊,出車禍死的。小張,你打聽他們幹什麽?我跟你說,這倆人,千萬不能沾,沾上你就完了。那時候,咱們整個派出所可是給他們整得夠嗆,老李也知道。”他一轉頭,見老李也出來了,“老李,你記不記得縣高中那個事?我當時一聽見孫江滔的名字,我就頭疼!還好他們搬走了,他們不走,我都不想幹這個社區民警了。”
老李站在飲水機前喝水,喉嚨裏哼一聲。
老張望著老李,尋求認同,“老李,你說是不是?那倆夫妻,可真能鬧騰,鬧了學校,鬧派出所,鬧了派出所,又鬧政府,縣政府不夠鬧的,又往市裏鬧,還說要去上訪,亂告一氣,比那得了狂犬病的狗還瘋。我這輩子頭一回被記者采訪,就為這事,其實就是個普通的交通意外嘛。後來他們學校是不是還有個物理老師,給這倆人逼走了?你忘了?那老師也是姓張的嘛,給我兒子上過課的,叫什麽來著?我看呐,教師這一行裏,也沒幾個好東西,雖說都是文化人。”
“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說這些幹什麽?”老李不大高興,其實要不是因為孫江滔,他是有機會調到市局的。旁邊警情電話響個不停,老李瞥一眼小董,“接電話。”甩上門,回小辦公室去了。
室內乍然安靜。老張埋頭喝水,拚命清著嗓子。小董掛了電話,往眾人臉上一望,說有個老大爺在超市偷雞蛋,給超市扣下來了,等著派出所去處理。老梁拿了車鑰匙,“小張,咱倆去啊?”張弛坐在了辦公椅裏,被老梁在桌上一敲,才回過神來,他臉色不大好,“我這有點忙。”老張隻好放下保溫杯,“我跟小梁去,哎,這一天天的。”
老張和老梁離開後,張馳望著電腦,忽然老李門又開了,“小張,你進來一下。”
張馳起身,到了老李的辦公室,把門在身後關上。
老李這辦公室亂得要命,到處都堆著老羅和小董的日用品、舊電腦什麽的,他這人粗枝大葉的,也不怎麽在乎。老李皺了眉,壓低聲音跟張馳說:“你打聽這事幹什麽?”
張弛說:“沒什麽。”
老李並不糊塗,相反,他的閱曆要遠超過一般人。他猶豫了一會,卻什麽屁也沒放出來。“你去吧。”老李說,臨了又告誡張馳一句,“別跟那理發店的小妹瞎混了。沒學曆,沒工作,你是看上她什麽?機關裏的人,多少注意點影響。”
張弛沒說話,轉身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