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張弛回到單位後,心裏還在琢磨這件事。他問老梁,“以前有個叫吳萍的,在縣高中當老師,你聽說過嗎?”吳萍這個名字太常見了,老梁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是不是有點矮胖,她老公在中醫院那個?她好像現在調進組織部了吧?”張弛說不是那個吳萍,“五十多歲,她有個女兒叫孫珊,出車禍死的,有幾年了。”五十多歲,跟老梁年紀差了不少,老梁搖頭,“那不知道。”老梁也是三年前從才從戶籍室調到治安的,他提醒張弛,“等老張病好了回來,你問他,他可能知道。要不你就問老李。”

張弛當然不會去問老李。對比別人,老李對他了解多一些,對他的私生活也比較關注。張弛對這樣的人總是敬而遠之。他跟老梁說,也沒什麽要緊事,再說吧。他自己用本地地名再加吳萍和孫珊這兩個名字,在網上搜了一下,並沒有看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刷手機的時候,張弛看到馬躍在朋友圈裏發了許多條網店開業、優惠酬賓之類的廣告,張弛替他轉發了幾條。羅姐有點懷疑,“這紅參真是韓國進口的嗎?我好像在那個幹貨店見過,包裝都一樣的嘛。”

張弛說:“是韓國進口的,我覺得效果不錯,你要不要來點?”

“那你幫我訂兩盒,我送人。”老梁和小董也湊熱鬧,在【利馬竇進口海產店】買了些魚餅魚幹之類的幹貨。

竇方和馬躍的店開張滿一個月後,馬躍盤了一下賬,發現一分不賺,還虧了點。竇方大失所望,馬躍安慰她,“正常,頭半年肯定虧,咱們這是賠錢賺流量。”然後他跟竇方商量,“那什麽,你的工資,發肯定發,要不先欠著,等盈利了再補上怎麽樣?”

竇方立馬停止打包,作勢要走人,“我不幹了。”

馬躍趕緊妥協,“別別,那就先發一千,五百後麵再補上,一千,行嗎?再多我也拿不出來了,咱們索性別幹了。”竇方勉強答應了。

接著他倆一分析,是運費占了成本的大頭,馬躍說:“反正一天也就十來單,開貨車送貨,太劃不來了。幹脆附近的單你騎電動車去送,閑著也是閑著嘛。”

竇方反應很快,“那我的電費算誰頭上?”

馬躍歎口氣,“你就在車庫裏充電,電費都算我頭上,行了吧?服了,我真沒見過比你還計較的人。”

“等你什麽時候不拖欠我的工資了,我可以大方點哈。”

竇方的電動車就停在車庫,是張弛買的,嶄新發亮。馬躍想試試,竇方不肯,說他太胖了,怕把她的車壓壞。馬躍翻個白眼,你就摳門吧。“那你學會了嗎?你騎一個我看看。”

竇方心裏沒底,她最近每天下午都要去駕校,還沒顧得上學電動車。被馬躍催促著,竇方跨上去,啟動了車子,歪歪扭扭騎出去幾米,連人帶車狠狠摔在地上,後視鏡都給撞歪了,給竇方好一陣心疼。馬躍叫她別管車了,“你手上是不是擦破皮了?”他以為竇方又要借機撂挑子,或者要求漲工資、補貼水電費、醫藥費什麽的,馬躍原來對竇方還有點賊心不死,後來發現這個女人脾氣忒大,而且在錢上麵精明得嚇人,馬躍的賊心就徹底歇了。結果竇方的反應讓他有點意外,她根本沒把手上的擦傷當回事,悶不吭聲推著車,到樓下來回練了半天,直到車沒電了,竇方一瘸一拐地把車推回來,說沒問題了,“明天我就去送貨。”

“牛啊。”馬躍把幾個打包好的箱子搬到貨車上,一麵啟動車子,跟竇方說:“買點藥擦一擦,你那手。不然碰到海鮮要感染的,有人因為這個死了,你知道吧?”

“你能別咒我嗎?對了,醫藥費要報銷哈。”

“報報報!”馬躍開著破麵包車,轟地踩了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竇方把電動車充上電,瞥見桌上的手機屏幕閃爍,會給她打電話的,除了馬躍,就隻有張弛。竇方忙跑去抓起手機,她有點意外,屏幕上顯示對方的名字是蓬蓬。竇方想起彭樂的話,他這個人從來不吃回頭草。她猶豫了一下,把手機劃開。

彭樂還是那個風格,劈頭就問:“你搬哪去了?”

竇方不想告訴他,“你,要幹嘛啊?”

彭樂不耐煩,“你別廢話了,我在這邊家裏,你趕緊過來,有事跟你說。”

竇方沒肯去彭樂家,她這個人有點過於幹脆,一旦分手,巴不得跟對方老死不相往來,這點讓彭樂很惱火,但最讓他抓狂的還不是這個。最後他們兩人約在外麵,彭樂把車子停在海濱大道上,人在海邊踱了一會,看見竇方沿著街道走過來,然後遠遠地站著,生怕他糾纏她似的。海風把她的頭發都吹得豎了起來,顯得人挺冷酷。彭樂想起她睡著也抱在懷裏的絨毛貓,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後知後覺的傻逼,彭樂心頭的火又噌的起來了。

“過來啊,”彭樂衝竇方點點下巴,“你怕什麽?”

竇方走過來,雙手插在羽絨服兜裏。她是從倉庫過來的,沒化妝,臉色有點差。她皺著眉,“你幹嘛呀?”

彭樂盯了她一會,忽然說:“你和張弛搞一塊了?”

竇方嚇了一跳,她眼神立即警覺起來,“你聽誰說的?”

“這你別管,你就說是不是。”彭樂的臉色也很冷,“你和張弛搞一塊了,所以才把我甩了,是這樣嗎?”

竇方嘴很硬,“不是。我跟他根本就不熟。”

彭樂冷笑了一下,他對竇方招招手,把自己手機屏幕亮給竇方看。竇方看見一張照片,是她和張弛在街上,她抱著他的腰,他則摟著她肩膀,正低頭跟她說話。她看見微信對話框,邢佳把這張照片發給的彭樂,後麵還跟著一條信息,“渣男賤女。”她又說:“你們是不是在演電視劇,也太狗血了吧?”之後她又跟彭樂打聽去他家公司實習的事,彭樂沒搭理她。這是昨天的事。

竇方把信息看完,臉色也鎮定了,她往後撥了一下頭發,作出很無所謂的樣子,“搞一起又怎麽了?”

“不扯謊了?你前麵答應過我什麽,都忘了哈?”

竇方瞪著彭樂,“你不也一分錢都沒給我嗎?”

“你跟我在一起就為了錢?他能給你錢嗎?我是不是跟你說了,他沒錢,讓你別圍著他打轉哈?你他媽一轉頭就跟他湊一塊了,你玩我呢!”

竇方把臉扭到一邊,“不關你的事。”

“他是我表弟!”彭樂吼了一句,帶著憤怒,“你找誰都行,不能是張弛。他給你們害得還不夠慘嗎?”

竇方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她站在鐵索旁邊,那裏豎著禁止翻越鐵索的標誌牌,曾經有人遊客屢屢越過鐵索,爬到海邊的礁石上,並因此落水。今天天氣還可以,陽光有點刺眼,彭樂看見竇方仿佛被海風吹得搖搖欲墜,他開始不忍心,但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來,“你跟他分手得了。”他耐著性子說,“別讓我自己去跟張弛說。”然後他把一個牛皮紙袋遞給竇方,“這是跟孫江滔的協議,我簽好字了,裏麵還有張銀行卡……”

竇方往後退了一步,“我不要。你自己給他,跟我沒關係。”

“什麽意思,你非得跟張弛攪和在一起,是吧?”

竇方看著他,不肯開口。彭樂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不懂她。她有時極其世故早熟,有時候又像個冥頑不靈、不懂得權衡利害的小孩子。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嗎?可她怎麽突然就把一腔愛意給了張弛,在他毫無所覺的時候?彭樂定定地看了她一會,“你就發瘋吧。”他拿著文件袋,走回了岸邊,開車走了。

竇方目視著彭樂遠去的車子,她不知道他現在會去哪,也許會去質問張弛?她有點害怕,但是遲遲沒有去打張弛的電話,而是獨自坐在長椅上。呆了會,她又低頭去看手機,那裏還有前幾天吳萍發來的信息。她問她搬去了哪,竇方沒有回複,吳萍又發了一張舊照片,裏頭是竇方和孫珊在遊樂園坐月亮船,兩個女孩子的頭並在一起。她倆其實長得並不像,年紀也差兩歲,奇怪的是那時候很多人以為孫珊和竇方是一對孿生姐妹。吳萍用懷念的語ᴊsɢ氣說:看你們小時候,衣服都要穿一樣的,別人老認錯,多好玩。隨即她又幽幽地說:為什麽你不去死?珊珊替你死了,你怎麽還不死?

竇方把手機放回兜裏,她從海邊往回走。經過學校時,竇方想起了邢佳。這個女的太賤了,她非得教訓教訓她不可。竇方決定把在彭樂和吳萍那裏受的氣都撒在邢佳頭上。她先來了宿舍樓下,從朱敏口裏得知邢佳在上課,竇方又來到教室門口,那是一節馬列主義還是美學欣賞之類的大課,裏頭黑壓壓坐了八九十號人,竇方目光搜尋了一會,看見邢佳和一個男生坐在角落裏,兩人正竊竊私語。

“邢佳,你出來一下。”竇方說。

那老師正上課,被人打斷了,不滿地看著她,“同學,這上課著呢。”

竇方衝對方甜甜地笑了一下,她在雙教師家庭長大,最擅長虛假的禮貌,“老師,我找一下邢佳,急事。”

“邢佳,你去吧。”

邢佳放下課本走到門口,和竇方一對視。她大概能猜到,和她給彭樂發的信息有關係。不過這裏是教室,眾目睽睽,她不信竇方能那麽厚臉皮,把自己腳踩兩條船的事說出來。“你趕緊說,我還得回去上課。”邢佳有恃無恐地說。

忽然脖子裏一涼,邢佳尖叫一聲,她以為是硫酸。竇方給邢佳澆了一頭一臉的水,又甩了她一個耳光,“懷孕了就自己去打胎,我老公沒空。到處勾引人的傻逼!”她大聲說完,轉身就走了,教室裏猛地嘩然。竇方很得意,她知道邢佳這下肯定狼狽得不輕,隻是遺憾來得太急,沒有把礦泉水換成食堂裏的泔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