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一晚張弛死活沒有睡著,結果第二天他理所當然地遲到了。他頂著一頭亂發進辦公室,連個解釋也沒有,徑直往自己座位裏一坐,簡直像個沒事人似的。老許看在眼裏但沒有吭聲。他在單位裏這些年見過太多張弛這樣的年輕人,有的自恃出身不凡,在單位裏唯我獨尊,根本不把領導看在眼裏,有的則在剛入職時熱情高漲,樂此不疲地包攬擦桌子抹地這種瑣事,積極地為自己籌劃未來的仕途。但總歸他們的特立獨行都堅持不了兩年,最終新人都會淪為舊人,而他們的人生道路也終將沿著既定的方向平鋪直敘地展開。一個本科畢業生從一級科員到主任科員,再到正科級和擔任實職,其升遷速度的快慢主要決定於父母所在的階級,而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
老許比老羅之流要多了解一些內情,所以他對張弛還是比較能容忍的。甚至在小年夜前夕,老許還頗為親切地拍了拍張弛肩膀,叫他早點下班,提前放假,“幫我跟你大舅和你媽帶個好,啊。”
“你們先走,我這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一下。”老梁放下電話,一臉倒黴相,“孫江滔又去竇方那家餐廳鬧事了。”
張弛本來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聽到老梁的話,大家都嘀咕著抱怨起來。沒人想在這個喜慶的日子去處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老羅私下和小董說,她覺得孫江滔看起來“怪怪的”,也許是個心理變態,“讓女人害怕的那種。”張弛穿上外套,“我去吧。”他從老梁手裏接過警車鑰匙,匆匆下樓去了。
和幾個輔警開車到了報警的海景餐廳,不出意外,又是一堆一堆的人看熱鬧,還有拍照的,錄視頻的,孫江滔指著竇方聲嘶力竭地大罵,“你跟我裝什麽?你他媽不就是個婊子嗎?你不讀書,十幾歲就跟人鬼混,你把我珊珊害死了。狼心狗肺的東西,我供你吃,供你穿,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現在要跟我斷絕關係,我告訴你,沒門!”他跟瘋了一樣,紅著眼還要去拉扯餐廳老板,“這樣的你都敢雇?呸,你也不嫌髒!你家的飯,誰敢來吃?吃了就得艾滋!”
老板簡直是無妄之災,使勁把衣領從孫江滔手裏往外掙,“竇方!”他扭過頭去嚷,“我工資給你現結,你趕緊跟你爸走!”
孫江滔得意極了,一轉身又去抓竇方的頭發,“看看你染得這一頭紅毛,跟個鬼一樣……”
竇方護著臉,踢了他一腳,尖聲道:“滾開,滾開!你想強奸啊?”
孫江滔呸一聲,不屑地罵道:“強奸你,我還嫌你髒!”話音未落,被人從背後捏住脖子,孫江滔嗓子卡殼,被拖著退了幾步,他臉紅脖子粗,認出張弛後,頓時想起自己在派出所遭受的“不白之冤”,孫江滔冷笑,“你護著她?她是不是跟你睡過啊?警察嫖婊子,這都什麽世道,哈哈!”
“你他媽嘴幹淨點。”張弛早在派出所那天就想揍這老小子了。他扭過孫江滔兩個胳膊,把手銬拽了出來。
孫江滔掙了一下,他梗著脖子,瞪眼睛,“幹什麽?警察打人啊?”
“就打你怎麽了?”張弛低頭把手銬拷上,然後一拳揍在孫江滔臉上。孫江滔踉蹌著倒在地上,胸口和肚子又挨了兩腳,最後張弛揪著孫江滔的衣領給了他幾個大耳刮子。孫江滔還沒來得及反抗,倒在地上不動了,發出豬一樣的粗喘和呻吟。
看熱鬧的人都有點愣神,感覺這警察執法是不是太粗暴了。見張弛把孫江滔拽起來,圍成圈的人忙往後退。輔警們一起上手,把孫江滔押上車,張弛關了車門,看見竇方走了過來,隔著車玻璃看著他。
竇方知道自己也得去錄筆錄,她不想和孫江滔坐一起,問張弛,“我能坐前麵嗎?”
張弛點點頭。竇方繞到副駕,上了車。警車開起來,她餘光看過去,見張弛臉上冷冰冰的,餘怒未消的樣子,手背剛才在地上蹭破了一點皮。她低著頭,捋了一下耳邊散亂的頭發,眼淚在眼眶裏打個轉,忍住了。
孫江滔還沒有緩過來,一路都沒有人說話,警車停在派出所院裏,張弛先下了車,他沒跟眾人往辦公室裏去,“我在外麵等你。”他對竇方說。
竇方眼神有些茫然,跟著孫江滔去了審訊室。老梁打趣她,“你這是第四回 還是第五回來?成常客了嘛。”竇方隻看到他嘴巴一張一合,腦子卻無法組織出回答。她始終渾渾噩噩的,最後潦草地答了幾個問題,竇方跑出派出所。
張弛在樓下小賣部,櫃台上放著一瓶水,一個碗裝方便麵。他一邊結賬,轉頭看見在路邊發呆的竇方,她頭發很亂,妝花了,下頜上還有點指甲的劃痕。“再要個創可貼,方便麵要兩個。”他跟櫃員說,想了想,又加上一件,“還要個漱口水。”櫃員問他要什麽味的,張弛考慮了一下,又看了竇方一眼,“葡萄味的,有嗎?”
他拎著個塑料袋從小賣部出來,向竇方走去。“還回去上班嗎?”時間還早,竇方頭頂上方有個又紅又亮的太陽,預示著喜氣洋洋、收獲頗豐的明天。
竇方搖頭,踢著腳下小石子,“不回去了,丟死人了。”
“去玩吧。”張弛提議說。
“玩什麽啊?”竇方瞟了他一眼,覺得他的語氣跟小孩一樣。
張弛左右看了看,到處都是人,他現在看見人就煩。“去我家打遊戲,怎麽樣?”
竇方來了精神,“行啊。”
到了張弛家,竇方換鞋時留意了,他家裏陳設還是簡單,毫無女性痕跡,跟她借住那時沒有絲毫變化。他跟廖靜分手了,大概也沒有和前女友複合。彭樂說,他女人緣不好,孤家寡人是常態。竇方心情好了不少,起碼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倒黴蛋。
她穿著張弛的拖鞋,自來熟地坐在沙發上,說:“隻有一台電腦啊。”
張弛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以前他和胡可ᴊsɢ雯在一起的時候,胡可雯從來對遊戲不感興趣,最多在旁邊觀戰幾分鍾,然後嚷嚷著渴了,餓了,非得逼著張弛中斷遊戲,去給她跑腿,張弛煩不勝煩,並且時常因此遭到隊友的無情謾罵,而廖靜則鮮少踏足這個家。這個下午是難得的閑暇,他把瓶裝水和創可貼給竇方,說:“那你就先休息一會,或者看電視也行。”然後盤腿坐在茶幾前,打開電腦。
竇方跑去洗手間,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把創可貼貼在下巴上。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也許是好奇心作祟,她悄悄打開櫃門,往裏麵瞧了幾眼。牙刷牙膏,漱口杯,剃須刀,一些洗浴用品,再沒別的。
竇方若無其事地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看了看遊戲屏幕,又看了看張弛的臉。鍵盤劈裏啪啦發出歡快的響聲,她說:“你挺厲害的呀。”
張弛眼睛盯著屏幕,“我上大學時,每天都帶著我們宿舍的人組隊。”
“你上大學,淨玩遊戲了吧?”竇方把他的原話回敬給他。
張弛笑了一下,“我有畢業證的。”
“我也有啊。”竇方東張西望,“初中畢業證。”
“是不是有點無聊?”張弛回頭看她。
“沒有啊。”
手機響了,張弛看一眼,示意竇方接過鼠標,他讓開,坐到沙發一邊。
竇方拿著鼠標點了兩下,豎起耳朵聽張弛打電話。
他表情又有點冷了,聽對方說了會,他說:“沒有,我還沒想好。”對方大概又在長篇大論,他腳踩在茶幾上,皺眉說:“你們很急嗎?”稍頓,忽而一笑,“那正好,我還不想幹了呢。” 等對方解釋了幾句,他不緊不慢地說:“你們等我消息吧。”把手機丟在桌上,他看著電腦,有一陣沒說話。他伸手把茶幾上的半盒煙拿過來,抽出一根點燃,吸了兩口。
“你是不是有點煩?”竇方問。
“什麽?”張弛剛才一直在想心事。
“男人都這樣啦,心煩的時候,就抽煙喝酒,耍耍酒瘋,搞點破壞。”竇方的語氣仿佛她親身經曆了全天下的男人。她想起第一次在理發店的時候,張弛就幹了件很出格的事,當然她也不遑多讓。結果竇方即將出口的話一變,“孫江滔以前就這樣。”
張弛一點也不想聽到孫江滔這個名字。他把煙摁滅,從沙發滑下來,和竇方並肩坐在地上,他看著她,“我想過戒,一直沒戒掉,剛開始沒想過會上癮。”
“就像……玩遊戲一樣?”
“對,就像玩遊戲。”
“我有時候也抽煙,我也愛玩遊戲。”竇方滿不在乎,她是個十足的問題少女,“人總得有點喜好吧。”
“你死了。”張弛提醒她,下頜點了點屏幕。
竇方一看,懊悔極了,“哎呀,你老跟我說話,我分心了。”
“你看電影吧。”張弛退出遊戲,起身去了洗手間。竇方隨便在桌麵上找了個電影點開播放,她看到屏幕上出現大片的森林、花卉和湖泊,有個褐色卷發的紅裙少女在鏡頭裏越來越近,但始終沒有轉過頭來。“外國電影?有字幕嗎?”竇方不太好意思,“英語的我看不懂。”
“隨便看看。”張弛又回來了,並肩坐在她旁邊。電影的節奏很慢,竇方隻覺得女主角挺漂亮,男主角不怎麽樣,甚至對方的胸毛一度讓竇方覺得張弛口味有點古怪。至於劇情則是雲裏霧裏,但張弛一直沒有說話,竇方覺得有點無聊,忽然張弛說,“是不是沒意思?”他顯然也有點失望,把電影暫停,然後他跟竇方坦承,他的表情和語氣都顯得那麽自然,“我昨晚看的這個女的演的另一部電影,是三級片。我當時覺得她跟你有點像。”
竇方下意識反駁,“她是外國人,我哪裏像外國人?”
“不是臉。是身體像。”
竇方臉猛地紅了。張弛看了她一會,然後把臉一偏,朝她靠近了。竇方屏住呼吸,定定地看著他,感覺到他熱熱的嘴唇覆蓋在自己嘴上,她不禁閉上了眼睛,睫毛扇動著,嘴巴也張開了,他的舌頭探了進來,忽然他把她橫抱起來,放在沙發上,然後調整了一下姿勢,俯身又吻。兩個人唇舌交纏,越來越深,最後呼吸都有些沉重。
竇方摟著張弛的脖子,臉紅紅的,她眼神閃動著,忽然說:“葡萄味的。”
“沒錯,”張弛笑,“剛才在單位樓下買的漱口水。”
“你這算圖謀不軌不?”
“那就算吧。”他看著竇方,嘴巴很誠實,“想做嗎?”
竇方不答反問:“你想嗎?”
“我有點。”張弛把她的手拉下來,放進自己褲子裏。
竇方忍不住笑,“這樣了,還‘有點’?”
“哦,我很想。”
“你喜歡我嗎?”
“喜歡。”
“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啊?“她有點不信。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張弛認真地看著她,“不過你那時候畫的妝有點醜。後來你洗了臉,我一看,還行,放心了。“
“滾開啦。”竇方撲哧一聲笑了,她說:“我不想做,我站了一上午,腳好酸。“
張弛側了下身子,手從腿往下,摸到她的光腳丫,她的腳冰涼,他用掌心捂了捂,又不輕不重地捏了一陣,說:“你血液循環不好,在家也得穿襪子。“
竇方乖乖嗯一聲。
張弛看了她一會,說:“你跟彭樂分開吧。“
竇方沒有作聲。過了會,她小聲說:“可是我那天拿錢砸孫江滔的時候,覺得好爽啊。“
“你拿土旮旯砸他,一樣爽啊。”
竇方哼一聲,從她糾結的表情來看,她明顯還在吃著鍋裏,看著碗裏,哪一頭都舍不得放棄。因為能抓在手裏的太少,所以異常貪心。張弛等了一會,放開她,去廁所洗手。
竇方抱著腳聞了聞,不高興地嚷嚷:“我的腳不臭啊,你洗手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