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林歲晚兄妹都不會做飯, 早晨醒來,洗漱穿戴好後,按照慣例, 又一起去趙家蹭飯了。
仲夏多瓜果。
周紅英做了番茄牛腩刀削麵,拌了青翠的小黃瓜, 吃著清爽又開胃。
兄妹甥舅四人吃完,結伴著出門,打算去棗花村村口乘坐牛車去上學,可剛踏出大門的時候,卻正好被燕王府的馬車攔住。
韓瞻鼎從車廂裏跳了下來,跟林歲曉等人打了招呼後,才對林歲晚解釋道:“晚晚, 事關緊要,我與林帥商議過後,決定接你盡快去平城, 至於書院那邊,我已經派人去請好假了。”
林歲晚並不驚訝,隻確認道:“是跟‘滋滋滋嘭!’的那個東西有關嗎?”
林歲曉三人木然:“……”滋滋滋嘭的又是什麽玩意?
韓瞻鼎笑著點頭,林歲晚琢磨著自己這是要被重用了啊!
她興衝衝將書箱遞給外祖母拿回去, 高興道:“大哥、二哥、小舅舅,你們先去上學吧,我跟韓哥哥去平城有正事要忙。”
林歲曉三人繼續木然:“……”他們實在鬧不清這小丫頭有什麽正事可忙的。
韓瞻鼎打著自家祖父的名頭,林歲曉兄弟也不好阻攔,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家的小白菜歡歡喜喜地跟著跑了。
火器坊位於平城西郊軍營後邊,本身就是重中之重的軍事要地, 如今被燕王劃歸為韓瞻鼎負責。
林歲晚到的時候,燕王和林曄亭等人已經等在那兒了。
林歲晚並不意外, 也不怯場。
燕王沒細問她是如何造出火雷的,隻十分大方地說要跟她換製造火雷的法子,至於想要什麽報酬,讓她盡管提。
韓瞻鼎覺得自家父王當真是小心眼,若真要大方,那就應該直接賞下金銀田宅,讓晚晚自個提,這沒甚心眼的小丫頭說不定就隻想要幾匣子點心,或者兩三餐美食。
不過韓瞻鼎小看了林歲晚不是,小餓死鬼雖然貪吃,可又不傻。
林歲晚一臉天真道:“北疆安定,我與家人保暖安康,暫時沒什麽想要的,王爺,這報酬我能不能以後想到了,再找您兌現啊?”
燕王被這懵懂之言逗笑了,原本淩厲的鳳目肆意飛揚,朗聲道:“行,等你以後想到了,本王一定給你兌現。”
從無到有才是最難,可若是知道了其中關竅,想要仿製卻是極其容易的。
投擲火雷如今算是北疆的殺手鐧,保密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趙拙言雞賊得很,絮絮叨叨叮地給林歲晚出了不少的主意。
譬如讓她在教匠人們製作投擲火雷的時候,將各個步驟拆開來教給不同匠人負責,盡量拆分得越細越好,最好還要再加一些無用的步驟,用來當做障眼法。
林歲晚大寫的服氣,點頭表示受教了,好在也不需要她動腦,自有糖包子幫她設計好流程,她隻管當個傳聲筒就是。
投擲火雷最關鍵的步驟就是提純火藥和顆粒化火藥,糖包子也不嫌煩,光是提純硝石就被她弄出了六大過程,二十四個進度,當真是將加密工作進行到了極致!
林歲晚如今也算是打卡上班了。
韓瞻鼎直接幫她請了一個多月的假,每日跟著祖父和外祖父乘坐燕王府提供的馬車,不辭辛勞地往返於平城和棗花村之間,有時候若是加班太晚了,還能在燕王府的客房裏借住一晚。
林歲晚也因此跟燕王府裏為數不多的幾位主子都認識了,彼此之間交情談不上多深,但也都對她客客氣氣的,還算是照顧有加。
當平城火器坊第一批共八百多顆投擲火雷被製造出來的時候,盛京城裏也收到了燕王遞上去的百裏加急。
*
政事堂次相田善拓乃梁王姻親,自從梁王謀反後,他雖還未被皇帝貶職,但也相當於是坐了冷板凳,軍政大權半點也沾不上邊,每日也就幹些打雜的差事。
燕王的百裏加急最先就是到了他的手上,仔細看過內容後,田善拓驚得險些拽掉自己好幾根胡須。
老謀深算的狐狸搖頭歎息道:“哎,多事之秋,當真是天要亡我大旻啊。”
田善拓並不看好梁王這個誌大才疏之輩,拖拖拉拉幾十年,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了,刀劍都擱那兒生鏽了,才想起來要造反了,能成什麽事?!
果不其然,聲勢浩大地鬧騰這麽久,竟然讓王勉之這麽個欺世盜名的庸才給攔在了泗水。
兩隻王八隔江對峙,除了浪費錢糧,拖垮大旻國祚之外,還能有什麽好結局。
北狄諸部……,呼和浩王朝的威勢,如今又要卷土重來了麽。
田善拓雖喜歡左右逢源,可前提是漢室江山仍在,他身上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氣節血性的,並不想淪為北狄彎刀下的豬羊。
首相張攸年邁,為人務實中庸,前兩天更是大病一場,如今還躺在**半死不活的呢。
田善拓無法,隻能拿了奏折,獨自去禦書房裏求見。
禦書房房門緊閉,伺候的太監們都守在門外,田善拓給執禮大總管塞了張銀票,客氣道:“事關大旻興亡,還請徐公公通傳一聲。”
徐公公不敢收,連忙推辭,倒不是因為他有多清廉,而是收了他也不敢進去打擾啊,林姑娘還在裏麵呢。
田善拓無法,隻得撩起朱紅色衣擺,脊梁挺直地跪在了禦書房門口的漢白玉石階上,高聲道:“啟稟聖上,臣田善拓有要事求見。”
禦書房內無人回應,隻隱隱聽見有女子在哽咽哭泣,有男子在歇斯底裏。
“韓瞻遹,你就是混蛋!你從來就沒想過要尊重我,我想要的是平等的感情,你能給我嗎?”
“我不能給你,韓瞻穎就能嗎?你難不成忘了,韓瞻穎的嫡妻田氏是如何刁難於你的了?”
田善拓:“……”
田氏啊,那不就是自家侄女麽。
老夫那侄女聰慧明理,怎麽可能刁難人,她或許頂多就是不樂意搭理蠢貨罷了。
田善拓早就已經將兒女親族都送離了盛京,如今就隻他孤身一人,他沒有鐵血丹心的赴死決心,但總歸是為人臣子,他琢磨著還是得為大旻江山再盡把力才好。
田善拓已經五十來歲,鬢間有白發,可卻依舊中氣十足。
他以氣吞山河的氣勢,又高聲道:“啟稟聖上,老夫田善拓有急事稟告!”
“燕王百裏急信,北狄七十六部虎視眈眈,欲進犯涼州,還請聖上裁奪!”
“聖上,事態緊急,刻不容緩啊!”
天順帝終於有了回應,命田善拓覲見。
天子處理政務的地方,此時沾染了濃烈的脂粉氣,禦座旁邊的屏風後麵,隱隱還能瞧見一個秀麗身影。
田善拓內心覺得荒唐至極,可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恭敬將奏折遞到了禦案之上。
皇帝被打斷了□□,壓抑著滿腔怒火,草草讀完奏折後,大發雷霆,一把將奏折甩在了田善拓臉上,怒罵道:“北狄欲謀取涼州隻不過是燕王叔的無端猜測而已,田相在此危言聳聽,到底意欲何為?如今逆賊梁王被攔泗水,你難不成想幫著那逆賊來個聲東擊西!”
田善拓滿心無奈,卻還要苦勸道:“北狄單於呼延也先從繼位開始便四處征戰,先是統一北狄七十六部,再吞並西域諸部落,其野心昭然若揭,並不是燕王無端猜測啊,陛下!”
皇帝目光沉沉,冷聲問道:“然後呢,即便北狄進犯涼州是真,那寡人又該如何,朝廷又該如何呢?”
以田善拓之通透,自然明白這話裏有陷阱,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
田善拓條理清晰道:“因往涼州傳旨,令守軍戒備,且梁王謀逆之事該速戰速決,王勉之能力平庸,行事過於保守,請陛下以英國公張籍為帥,命其統領三十萬禁軍,迅速拿下梁王等逆賊,並做好援兵涼州的準備。”
雖然沒有了百戰百勝的破軍之將,可朝堂上真正能打仗、會打仗的帥才良將還有不少,在田善拓看來,其中至少有十數人,能力都在王勉之這個縮頭烏龜之上!
可皇帝卻並不願意重用,英國公張籍,那可是代王的親舅舅!
皇帝昔日厭煩自家舅父王勉之,可如今除了他,竟是誰也不信,隻陰沉質問道:“代王在越州南寧自立為王,且擁兵自重,若是再將禁衛軍交予張籍之手,來日他們甥舅聯手,朕又當如何自保,洗幹淨脖子給代王讓位嗎?”
田善拓一時無言,隻想說您若是真要猜忌防備到這般地步,那滿朝堂之上,估計就是沒幾個大臣能用了。
皇帝將田善拓的沉默看作了心虛,抬手將桌案上的筆筒又砸在了田善拓臉上,怒罵道:“滾!都是一幫左右逢源的丘貉之輩,滾出去!”
田善拓額角被砸得生疼,當即便紅腫一片,腦袋裏也在嗡嗡地響,為著自己的老命著想,他也不敢再勸,索性恭敬退了出去。
昔日的三甲榜眼,曆經三朝的元老,此時隻覺得日薄西山,滿心倉惶。
執禮大總管交代了小太監幾句後,追著田善拓匆匆跟了過來。
徐公公神色擔憂,懇求道:“田相,您說北狄欲取涼州之事可是真的?前些時日太後娘娘帶著皇後去了皇陵行宮,替先皇祈福去了,您可不可以再多跑一趟,將此事稟告於太後娘娘,請她老人家回宮勸勸陛下。”
田善拓有些意外地看了徐公公一眼,心想大旻江山的存亡,這當皇帝的不急,太監倒是真心實意地在急呢。
嗬!可笑,當真可笑!
田善拓應了,可心裏卻不抱希望,太後雖然比皇帝更看得清形勢,可卻缺少決斷,管不住兒子不說,也硬不起心腸,不然也不至於被逼得退避皇陵行宮了。
禦書房內,田善拓離開後,林歲夕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林歲夕並非完全不懂政事,可北狄之事到底隻不過是猜測而已。
梁王卻是實實在在地被王勉之率領的三十萬禁軍攔在了泗水江畔。
為了穩妥起見,朝廷又怎麽可能臨陣換帥呢。
林歲夕心想,那位田丞相應該就是田從薇的伯父,在這些世家大族眼裏頭,皇帝換成誰來當對於他們來說都不重要,隻要他們自個的家族能興盛長久就好。
田善拓那些危言聳聽的話,估計也不見得就能全信。
林歲夕看著韓瞻遹疲憊的模樣,心底莫名泛起了幾絲心疼。
韓瞻遹走到林歲夕麵前,抬手撫了撫她的腮,苦笑道:“夕兒你看,這皇帝果然不是人當的,高處不勝寒,你若是也離開了我,那我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林歲夕一臉不忍,韓瞻遹趁機將人抱在了懷裏,低頭歧途采擷那令人渴求的慰藉。
林歲夕掙紮想要躲開,可力道卻微乎其微,韓瞻遹仿佛是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仔細品嚐嘴裏的細嫩綿軟,慢慢將手伸進了衣擺裏。
徐公公從雕花紅木門縫隙裏瞥見了一絲春光,嚇得趕緊命人退開兩丈遠。
錦衣華裳伴隨著無數奏折散落在寶藍色的提花毯上,皇帝此時不願理會千裏外的刀劍風霜,也無心追究朝堂上的爾虞我詐,隻想縱情放肆片刻,隻願此時的情誼能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