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升入青苗院後, 林歲晚和趙華維就再沒有早早下學的福利了。
祖父和外祖父自從上了燕王府的賊船,啊呸!不對,上了燕王府的大船後, 幾乎每日都得要去平城打卡上班,同樣也再沒有時間接送林歲晚和趙華維上下學了。
趙華維和林歲晚如今都是和林歲曉、林歲午搭伴結夥, 早晨坐陳叔公的牛車到縣城北門,然後再從北城門走路到書院。
放學後,四人又結伴從書院走到北城門門口,再坐陳叔公的牛車回去,若是耽誤了功夫,跟陳叔公錯開了趟,那就還得自個走路回棗花村。
仲夏晝長, 散學鍾聲響起時,天邊那金燦燦的太陽還仍舊高懸在海平線之上。
炙烤了整日的大地,此時正是暑氣最旺的時候, 林歲晚花了四個銅板,從書院外邊的涼茶攤子上買了四碗冰糖酸梅汁,打包裝進了翠綠的竹筒裏後,兄妹甥舅四人拿在手裏, 邊走邊喝。
林歲晚換下了罩在外麵的褐色粗棉布做的自製工裝服,此時穿著一身薄紗做的書生袍,飄逸得跟霓裳裙衫似的,再搭上她那白瑩瑩的肌膚,嬌豔豔的臉龐,即便隻紮了個男子樣式的發髻, 也沒人會將她認錯為兒郎。
林歲午看著自家妹子心裏十分惆悵,地裏的白菜出落得太水靈了, 果然容易超賊惦記啊!
韓家小公子自個在興和縣的時候就喜歡隔三差五地往林家跑,此時他自個去了平城,竟然也要派人來盯著,光是被林歲午發現的暗衛就有三人了!
不過除了林歲午,其他三人都未察覺。
梁王造反,京城方向不太安穩,林歲曉這位年輕的舉人老爺也沒法在科舉上再進一步,如今也隻能安心治學。
林歲曉知道胞妹和姨娘都是十分懂得趨利避害,且很會為自己打算的性子,即便青平二州此時正動**不安,可林歲曉卻並未替她們擔心多少。
當了十幾年的侯府貴公子,禮儀教養早就刻在了骨子裏,即便是拿著竹筒在大街上喝著冰糖酸梅汁,林歲曉也依然能喝出一種花間品酒般的優雅感來。
林歲曉咽下嘴裏的酸梅汁,溫聲道:“阿爹昨日說過,今日下午要來城裏交書稿,我們順道去書坊那邊瞧瞧吧,說不定能遇上。”
林家流放來北疆滿打滿算已經有三年零三個多月了,就連林紹年這樣的嬌貴人,也慢慢適應了棗花村的生活。
他起初還為妻妾的離棄而耿耿於懷,好在時間能掃盡一切,這兩年來,林紹年不但學會了趕驢車,種菜苗,就連外祖父給他尋來的書坊抄書的活計,他也做得像模像樣的。
年初的時候,在林歲晚的無意提醒下,林紹年甚至在開始嚐試著自己寫話本子了。
雖然修修改改到現在也隻是勉強寫了個開頭,但總歸也算是尋到了努力的方向不是。
林歲晚頭上頂著她大哥哥的折扇用來遮擋陽光,可卻依然被暑氣熏得跟狗似的。
她蹦躂著踩著樹蔭走到書坊的門口的時候,沒先遇著自個親爹,倒是先遇上了周芳華。
周芳華剛從書坊裏出來,手裏拿著一摞空白畫紙和兩張畫好了的圖卷,穿著一身青碧色衣裙,容貌清麗得跟一朵嫩荷花似的。
可惜嫩荷花瞧見林歲晚那張揚肆意的模樣後,十分不雅地翻了個白眼,硬生生將那滿身的書畫氣給折損得不剩下多少。
林歲晚半點也不在意,湊過去問道:“這是什麽,你畫的麽?”
周芳華拍開她那亂翻的爪子,沒好氣道:“別碰!書坊掌櫃上門找秦學導幫忙畫話本插圖,秦學導沒空,便把這活計介紹給了我,我試著畫了兩頁。”
說到這裏,周芳華不自覺抬起了下巴,矜持又傲嬌道:“我剛剛將畫好的兩頁圖卷給書房的方掌櫃瞧了,方掌櫃很滿意,付了定金,托我將剩下的盡快畫出來呢。”
林歲晚瞧著她荷包裏裝著的二兩銀子的定金很是羨慕,真誠誇讚道:“周芳華,你好厲害啊,都能自個掙錢買好吃的了!”
“……”
這既沒出息又饞嘴貪吃的話,聽得周芳華又忍不住翻了白眼。
周芳華瞧著林歲晚沒心眼也沒憂愁的模樣,心裏是既嫌棄又嫉妒,糾結得她那陰陽怪氣的老毛病又犯了。
周芳華理了理畫紙,斜著眼道:“有什麽厲害的,我又不像你,長了一張好臉,輕而易舉地就將燕王府的三公子給迷得死心塌地的,走不成捷徑坦途,可不就得自個努力麽。”
林歲晚抬手撫了撫自己的好臉,很是得意道:“周芳華,你終於肯承認我比你長得貌美了!哈哈哈……”
“……”
真是個缺心眼的二愣子!周芳華氣得又大大地翻了白眼!
或許是覺得再跟林歲晚掰扯下去,自己那白眼仁就要落不下來了。
周芳華為著自己的白眼仁著想,跟林歲曉兄弟和趙華維客氣打過招呼後,氣呼呼地回家去了。
周芳華剛一離開,林歲晚她親爹也從書坊裏走了出來。
林紹年容貌俊逸,不顯老。
當然,他今年也就才三十五不滿三十六歲,本來也就不算老。
他皮膚白,皺紋少,下巴和唇上都未蓄須,一雙眼又明亮得跟星子一樣,嘴角帶著赤誠笑意,那毫無算計的模樣,跟林歲曉站在一起,乍眼一瞧就跟兄弟似的。
林紹年清點著自己的荷包,高興道:“晚晚,我這兩個月抄書的錢都結了,一共有五兩六錢銀子呢!走,今日阿爹請你們吃魯記燒鵝去!”
林歲晚開心道:“好啊,好啊!趕緊的,再晚些就買不到了。”
魯記燒鵝在書坊斜對麵左邊第二條胡同進去第六間鋪子,在魯記燒鵝前邊第五家鋪子是個醫館。
林歲晚他們被一群瞧熱鬧的人給攔在了醫館前麵,被迫聽著明明事不關己卻又十分愛給人主持公道的路人們逼逼叨叨地爭個沒完。
“哎呀,我說劉大夫,這好歹是一條人命,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話也不能這麽說,要是人人都往醫館門前一躺,就想著瞧病吃藥不花銀子,那這天下的醫館還不都得關門了。”
“也是,這位娘子,人爭不過命,你還是把你母親背走吧,這萬一要是真死在了這兒,那得多晦氣啊。”
那位母親得了重病的娘子看著有二十多歲,模樣瞧著似牡丹花般雍容,可卻隻穿著一身灰布衣裳,姿態也憔悴狼狽得很。
她並未因路人的惡言而義憤填膺,隻瞧著醫館劉大夫,十分真誠道:“我與母親自平州而來,眼下雖拿不出錢來,可我識字會算賬,女紅廚藝都不錯,也還算吃得苦,診金藥錢我都可以打了欠條給您,以後定會按三成的利息還上。”
那娘子前麵說得自信,最後卻還是有些難堪道:“……求您,救救我母親吧。”
醫館的劉大夫胡須花白,有些為難道:“你母親這病就算此時救了回來,以後估計也得好好養,診金倒是無所謂,可這藥錢卻是不便宜,光是吊命的參片就難尋得很。”
再說了,若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劉大夫他老人家其實也不是不能賒賬,可這對母女明顯是逃難的流民,到時候這對母女若是跑了,他上哪兒討賬去。
看熱鬧的路人中有個二流子,他見那小娘子長得貌美,便賤兮兮道:“話本子裏的孝女都是舍身救母,你這小娘空口白話地就想要救人,也想得太劃算了些吧。”
二流子猥瑣又油膩道:“不若你跟了我,爺雖然無萬貫家財,可替你娘買兩副藥的錢,卻還是有的。”
那二流子說完,竟然想要伸手去摸那小娘子的臉。
看熱鬧的路人有的麵露不忍,有的事不關己,還有的似乎是很讚同那二流子的話,竟擺出了理所當然的模樣來。
林歲晚看不慣一坨牛屎死皮賴臉地想要往牡丹花邊上湊,她剛想要上前阻攔,可卻有人比她還快。
林紹年一把將那二流子推開,鄙夷道:“乘人之危,小人也!”
二流子大約是從來沒被人這般文縐縐地罵過,一時也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林紹年不管他,隻轉身對著那娘子,客氣又周全道:“姑娘莫要為難,你母親看病的銀錢我借你便是,等你渡過難關後,再還我也不遲。”
那二流子這下懂了,原來是有人要攪和黃了自己的好事呢。
“你個小白臉,要你他娘的多管閑事!”二流子破口大罵,捏著拳頭想要動手。
林歲午人高馬大地擋在了二流子前麵,他手裏握著長矛,身上穿著牛皮甲,拳頭捏得咯吱響,涼涼道:“你想跟我爹動手?”
混跡街頭巷尾的二流子自然是不缺眼力見的,他知道什麽人可欺,什麽人見著得躲。
“都他娘的是傻子,有錢沒處使了不成!”二流子罵罵咧咧地拍屁股走了。
林紹年取下腰上掛著的荷包,將今日剛結算的五兩八錢,再加上前幾個月攢的,一共十多兩銀子,一股腦地全都借給了那名牡丹花娘子。
牡丹花娘子姓鹿,名韭,倒是名副其實的就是一朵牡丹花。
鹿娘子借了醫館的紙墨,當真給林紹年打了張兩成利息欠條,還問了林紹年的住處,瞧著似乎並沒有欠債不還的打算。
瞧熱鬧的人散去,魯記燒鵝店裏的燒鵝還沒賣光,林歲晚卻抱著胳膊,似是早有預料般道:“嘖,今日這燒鵝,看來是又吃不成了。”
之所以說“又”,那是因為林紹年自手裏有錢後,像這般散財的事情就沒少幹。
他抄書掙的銀錢,至少有一半都是花在了別人身上。
趙華維有些不讚同道:“表兄上回見乞兒可憐散幾兩,上上回見流民窘迫又散幾兩,這回說是借,估計他也沒想著還,哎,表兄這憐弱的毛病真應該改改。”
林歲晚有些驚訝,像是看傻子似的看著趙華維道:“這可是積攢功德的好事,有什麽可改的?!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了,沒功德庇佑的鬼投個中品的胎就算是好運氣了,想要投個上品好胎,那真是做夢!”
輪轉司按照福綠壽喜、親情財源等為參考,將投胎分成了下下、下、中、上、上上,五個品級。
認真算起來,林歲晚上輩子投的估計就是個下品胎,這輩子雖然母親緣差了些,幼時波折多了些,但勉強也能算得上中品。
可惜自己現在還掙不到錢,等她將來能掙錢了,她也要像自個親爹那樣,分出至少一半的銀子來積攢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