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北疆少種水稻, 成片的土地裏大多都長著青綠的麥苗,間或還零星種著幾塊地的油菜苗,如今正是開花的時候, 金燦燦得煞是好看。
林歲晚看著越來越近的棗花村怔怔出神,腦子裏不由回想起當初在枉死城裏見到藍胖子時情景。
懵懂的小餓死鬼克製不住自己對人間美食的執念, 幾次三番地想要闖出枉死城去,卻又幾次三番地被抓了回來。
徒勞無果後,她主動湊上去,跟忘川河邊上偷偷造船的冤鬼成了同夥。
藍胖子其實並不大需要林歲晚幫忙,再說了,這個啥都不懂的小餓死鬼其實大多時候都隻能幫倒忙。
但藍胖子並無半點嫌棄,他說他有個孫子跟林歲晚差不多大, 他見著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孫子,因此很樂意帶著林歲晚一起偷渡。
小餓死鬼想要偷渡是因為眷戀人間百味。
藍胖子想要偷渡據他說是因為還有幾句話沒來得及交代給自己孫子。
林歲晚從未懷疑過他的執念,隻暗自琢磨著, 到底是怎樣的幾句話,竟然能有那麽重要!
林晚遠遠瞧見自家的宅基地那邊已經起了三尺多高的青磚牆,再過幾日,房屋輪廓大概就能出來了, 月底的時候,說不定就能上大梁了。
之前原本是打算建兩個並列的獨院,但自從趙華瑩和白瑞荷離開後,祖父又臨時找周家大伯商量著改了樣式。
並排獨院改成了大院套小院的模樣,還打算給林歲晚建了一座小小的閣樓。
林歲晚穿越來命書裏的時候,藍胖子因為偷偷試航被抓了, 卞城王很生氣,說要關他一百年的小黑屋。
林歲晚掰著指頭算了算人間和地府的時差, 琢磨著藍胖子這時候多半已經從小黑屋裏放出來了。
於是,她大著膽子在“位麵問答係統”的麵板上,打了個很直接的問題。
【林歲晚:藍胖子,你在人間的孫子是不是叫作藍舶錚?】
【新手阿飄:這麽直接……?!樓主你可真虎!!!】
【新手阿飄2號:嗬,敢去據陰沉木的家夥,能不虎麽!】
【青銅阿飄2號:是、是的,我孫子就叫藍舶錚!他長了一雙桃花眼,很俊俏,很懂事,很聰明,很孝順,很聽話……】
【新手阿飄3號:震驚臉!這樣也可以,竟然沒被屏蔽!!】
【黃金阿飄:樓主並未違背“問答”規則,當然可以。】
【青銅阿飄:目測有一大群同位麵答題選手正在上線,樓主做好當個陰陽傳話人的心裏準備吧。】
【白銀阿飄:雖然但是……,恭喜樓主解鎖係統新玩法。】
林歲晚將臉埋在祖父背上,自個無聲傻笑了一陣,又興衝衝地試探著打出了第二個問題。
【林歲晚:藍胖子,我明日還能再見著你那孫子,你有什麽話要交代他的呀?】
我可以幫你帶給他啊!你以後就不用再冒著無法投胎的風險,繼續造船偷渡了!
係統內久久無“人”回答,久到林歲晚以為大家都被屏蔽了。
驢車停在了趙家大門口,林曄亭將孫女抱下了車。
周紅英早就迎了出來,拉著兩個娃娃手,一個勁兒地追問,問他們在書院有沒有被人欺負?在書院都吃了什麽?課程難不難,跟不跟得上?
林歲晚自然是什麽都好,趙華維卻聰明地報備了自己將周芳華氣哭了的事情:“阿娘,這可不能怪我,是周芳華先挑事的,再說了,我也沒說兩句話呀,是她自個小心眼!”
周紅英心想你那兩句話可就頂得上別人十句了!不過周紅英也並未多說什麽,對兒子口舌犀利一事持不批評,也不鼓勵的態度。
周紅英今日去酒壇渡找魚老三買了兩條大鯉魚,夜裏準備宰殺了,整魚裹上蛋液麵糊,放油鍋裏炸得外酥裏嫩後,再分別澆上酸辣和酸甜兩種料汁。
林歲晚開心地回屋將書箱放下,一邊盼著兩個兄長早些回來吃魚,一邊查看那係統麵板上過了許久才終於冒出來的答複。
【青銅阿飄2號:小瘦猴,我忘了……,我忘了要交代他什麽了,仔細想來,我好像也沒什麽能交代他的,他那麽年幼,能防備得了誰呢?】
林歲晚死前餓得很瘦,魂體瞧著也很瘦,所以藍胖子一直叫她小瘦猴。
林歲晚讀懂了他話裏的茫然,帶累得林歲晚自己也有些茫然。
既然沒什麽要交代的,那藍胖子這些年為什麽還堅持要造船呢?
恐怕要交代什麽話是假,放不下、舍不得自家孫子,才是他真正的執念吧。
*
興和縣,錦繡坊。
韓叔重並未回耿府,而是先調頭去了燕王府別院。
五進的大宅子因為主子常年不住而疏於打理,此時隻有正院被收拾了出來。
韓叔重在正院東邊的望海樓裏逛了一圈,決定待會兒就回耿府向耿老夫人辭別,今日夜裏就搬來望海樓住下。
半大的少年就跟幼虎一樣,已經有了極強的領地意識,他並不喜歡借住在別人府裏。
韓叔重立在望海樓的三層閣樓之上,姿態散漫地倚著欄杆,遠遠眺望著喇叭灣盡頭的驚濤涯,問道:“甲一,平城那邊可有何趣聞,我父王他們又都在忙些什麽?”
甲一隻忠於韓叔重,即便是燕王殿下也要排在其後。
甲一知道小主子的趣味,於是按照由大到小、由遠到近的次序匯報道:“盛京附近前幾日地動,震塌了不少民房,幽州亂民聚集成軍,已經打過了遼河,梁王打算聯合諸王逼迫皇帝下罪己詔,王爺直接拒絕了,還寫信嘲諷梁王是縮頭的耗子,明明自個想要偷米卻沒膽子出洞,異想天開地想要忽悠老虎來壓陣,當真是好不要臉。”
“……”
韓叔重嘴角沒忍住抽搐了兩下。
心想梁王叔是耗子,您自個才是老虎,這果然是自家父王的風格,直白犀利,還十分地不謙虛!
甲一繼續道:“北狄老單於去世,其子呼延也先繼位,此人上個月曾親自帶兵屠滅了班骨、鐵拂、乞納爾等西域小部落,於北狄七十六部眾內很有威望,更是野心勃勃之輩,王爺對其頗有警惕,已下令玄甲軍作臨戰防備。”
韓叔重稚嫩的年上流露出幾分與其年紀不符的擔憂。
左有偷米的耗子,右有吃人的狼,北疆夾在中間,怕是得長出三頭六臂才顧得過來!
甲一匯報完外患後,又繼續稟告內憂道:“平城風月樓於昨日辦了一場鑒寶宴,邀請了不少權貴,霍威從南洋運來的奇珍被炒出了天價。”
韓叔重年歲還小,打耗子宰狼暫時都輪不著他。
小小少年幹脆懶洋洋地趴在了欄杆上,嘲諷道:“父王極其厭惡此等驕奢**逸之事,他肯定恨不得派人將風月樓給抄了吧?!”
甲一點頭道:“王爺確實有此想法,不過被眾幕僚給勸住了。”
韓叔重可惜道:“無緣無故的確實不好直接下手,若是能抓住霍威把柄就好了,即便是捕風捉影的也行啊。”
藍舽直當年帶著族人上岸討生活,自家父親可是親自給過關照的,就連藍家造船塢也是靠著燕王府的海船訂單,才終於算是在北疆打開了局麵。
結果藍舽直一死,藍家造船塢竟然就被一個贅婿給把持住了。
霍威這個貪得無厭小人,竟以藍家造船塢為籌碼,舔著臉跑去梁王叔麵前獻媚,自告奮勇地當起了削弱北疆勢力的急先鋒!
他先是慫恿那位越氏女家主不再接收燕王府的造船訂單,接著又自己組建了船隊,從南洋、青州、揚州等地運來奢靡之物,大肆搜刮著北疆的錢糧!
韓叔重琢磨著以自家父王脾氣,大概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等到自家父王下令揮刀的時候,霍威不得好死是肯定的,根基和族人都在北疆越氏疍民說不得也要被牽連。
藍舽直當初帶著族人從水裏上岸容易,如今再想從岸上下水,怕是就由不得他們,也不一定有那個命了。
韓叔重對越氏疍民並無多少同情。
再說了,若真要喊冤,他們也該去找他們的女家主去。
韓叔重見過不少心性堅韌、智計超群的女子,玄甲軍內就有不少,像藍氏女這樣將整個家族給帶進溝裏的家主,反倒是少見。
而錦繡坊另一頭,藍舶錚正好撞見越氏女家主小鳥依人似的跟霍威挨在一起,兩人你儂我儂地顯擺著夫妻情深,順便分享著鑒寶會完美落幕後的喜悅。
藍舶錚並未因父母的恩愛感到喜悅,反倒看著生父麵上的貪婪與野心,而止不住地心底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