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
與智者聖人相處久了,就是傻子或許也能說出一兩條人生道理來。
可若是與矯揉造作之人相處久了,怕是很容易就會被相互影響著直奔陰溝裏去, 一輩子都隻看得見眼前那芝麻綠豆大一點的天地。
林紹年和趙華瑩自不必說,兩人原本就出身富貴豪門, 又都是家中獨苗,自小是要什麽有什麽。
白瑞荷雖隻是個通房丫鬟,可她父母都是武安侯太夫人的心腹陪房。
借著武安侯太夫人手裏的財和勢,白瑞荷自幼過得也不比普通管家小姐差什麽。
三人原本是不同的性別,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個性,受過不同的教育。
可相處久, 竟然莫名其妙地同化成了相似的人。
將近兩個月的流放之旅並未讓他們曆練出一顆和光同塵的凡心。
衣食無憂之後,三人身上那浮華驕奢的本性又不自覺地流露了出來。
明明早就沒了昔日的尊貴身份,三人卻不約而同地還當自己是長在豪宅後院裏的富貴牡丹花呢!
理直氣壯地認為北疆這窮鄉僻壤, 半點也配不上他們那天生高貴的根腳。
三人乘坐老陳頭的牛車時要抱怨一回。
進到縣城的車馬篷子裏後要捏著鼻子嫌棄一回。
就連路過一處賣麥芽糖的攤子,看見攤主那不算幹淨的指甲縫隙,也要撇嘴挑剔幾句。
林曄亭祖孫和趙拙言父子早就習慣了無視他們。
林歲晚更不會在意,她咧著豁牙幫子, 甜蜜蜜地舔著小竹棍上的琥珀色麥芽糖漿。
周紅英卻煩不勝煩,心說自己也不知是犯的什麽傻,非要帶上這三個矯情貨!
好在走到西門碼頭邊上的時候,這三個矯情貨大約是被遠航歸來的商船震住了,難得沒再挑三揀四地討人嫌。
靠在碼頭上的兩艘商船大小差不太多,都是烏墨色的船身, 米白色的船帆,遠遠看去就跟兩頭巨型鯨鯊似的, 高大得讓人心驚膽戰。
其中一艘大船上掛著霍氏商號的旗幟,應該是剛從南洋那邊的小國回來,載著許多異族他鄉特有的稀奇玩意,引得碼頭上不少人圍著瞧熱鬧。
成箱的貨物被穿著厚棉布坎肩的力夫從大船上卸了下來,隔著木板子也瞧不出個究竟。
可有些稀罕物不好裝箱,不得不大大咧咧地擺在了眾人眼前。
比如那關在籠子裏的綠毛孔雀、幾根將近兩米長的淡黃色象牙、還有不少鑲嵌著珠貝雲母的精美擺件。
林歲晚心想北疆或許也算不得窮鄉僻壤,擺脫了低等溫飽,有能力追求奢靡享受的富人應該也有不少。
不然這一大船稀奇又金貴,中看又不中用的玩意兒賣給誰去?!
另外一艘大船上未掛旗幟,模樣低調得恨不得能隱身。
那船上也不知運的是什麽貨物,隻瞧見力夫一麻袋一麻袋地往船下搬,然後迅速裝車,又迅速運走。
那有條不紊的高效模樣就跟紀律嚴明的軍人似的。
林歲晚等人也圍著瞧了一會兒的熱鬧,見那綠毛孔雀撲騰著翅膀被抬走後,才像其他人一樣無趣地散開了。
成衣鋪子和筆墨書籍鋪子就在碼頭附近。
因著望海書院帶來的客源,兩處鋪子的生意都十分興隆。
書生袍款式單一,但料子顏色卻不同。
周紅英有心想買那織錦綢緞的,不過被趙拙言攔下了。
他低聲道:“書院裏大多都是軍中子弟,奢靡之風並不盛行,給晚晚他們幾個買兩身細棉布的書生袍就行了,太華麗了反而打眼。”
那成衣鋪子的掌櫃十分會做生意,除了書生袍外,配套的皂靴、書箱、巾帽都有。
周紅英口舌伶俐,很會還價,跟長著一雙笑眼的掌櫃你來我往十幾個回合後,硬是將林歲晚和趙華維的紫金藤小書箱講成了不要錢的添頭。
不過比起買書籍和筆墨紙硯花的銀錢,別說書箱了,就連林歲晚那三百文一身的小小書生袍都成了添頭!
一個雕刻著猴子撈月的小硯台,一塊不好不壞的鬆香墨,一大一小兩支紫竹竿狼毫,再加上三本開蒙書籍,就一共花了十三兩銀子。
林歲晚兄妹三人一人一套買下來,足足要五十兩左右。
林曄亭準備掏錢結賬,卻被周紅英擋了回去。
她一會兒說感謝林曄亭這些年來的接濟,一會兒又讓林曄亭成全她這個當外祖母的一片心意。
總之就一句話,今日若是不讓她出錢,那就是林曄亭祖孫四人在跟她見外!
林曄亭丟了祖宗傳下來的世襲罔替的爵位時,都能波瀾不驚、從容不迫,這還是頭一回被人熱情又強勢地用言語給拿住。
趙拙言拍了拍妹夫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妹夫啊,你明日還要給大堂兄預支買磚買瓦的銀子呢,省著點花吧,哎,真是不會過日子!”
買好了該買的東西,走走逛逛差不多快到了午時的時候,眾人又去福滿樓包廂裏吃了海鮮宴。
興和縣靠海,各式各樣的魚蝦螃蟹並不算貴,點滿了一桌子的菜,算下來也不過是半套筆墨硯台的價錢。
在存儲和物流都不發達的古代世界,楊貴妃想吃顆家鄉的荔枝都得跑死幾匹馬,附加成本高到隻有達官貴人才配享用。
趙華瑩當初在盛京的時候為了買一盒極品幹貝還跟人較過勁兒,如今新鮮的鮑魚海蟹擺在麵前,她心裏或多或少竟有些恍惚。
再想到碼頭上瞧見的稀奇玩意,趙華瑩莫名對北疆生活升起了幾分火熱的向往。
可捏了捏腰間比臉還幹淨的荷包後,那火熱的向往又瞬間冷卻,一時間就連鮮甜的蟹肉吃在嘴裏也沒滋沒味起來。
福滿樓幾裏外,薑五郎正跟一名負責押糧的旗總,在寬敞的倉庫裏清點貨物。
那旗總不是薑五郎的手下,是他拿了自家姐夫的令牌,從興和縣守備營裏調來幫忙押送軍糧的將士。
此人姓衛,名三溪,據說他頭上還有兩名兄長,分別叫做衛大江與衛二河。
薑五郎默默吐槽,心說衛三溪的爹娘給兒子取名可真省事!
好在他們隻有三個兒子,這要是有四個,按照江、河、溪年紀越小越往細了取名的規律,那衛老四不是得叫衛四溝了?
薑五郎清點完貨物後,提著半袋子苞米粒,咬牙罵道:“好你個田摳門,老子好心照顧了你萬石糧食的大買賣,你特麽地就送了我半袋苞米粒的添頭!當真是個嘴大如鬥,魄門如豆,吃多漏少的惡心玩意!”
魄門是屁//眼的文雅說法。
衛三溪乃莊戶出身,見慣了村裏潑婦莽漢各種問候下三路的吵架方式。
如今也是才知道,原來似薑五爺這樣的斯文貴人,埋汰起人來,竟然和村裏的潑婦莽漢走的是同樣的路!
薑五郎罵完後,扭頭叮囑道:“衛旗總,王爺交代過了,這一萬石青州稻,呃,再加上這半袋子苞米粒,後日之前必須要運到東山大營裏,推車的力夫已經侯在外邊,你們兄弟何時能動身?”
衛三溪穿著玄色鎧甲,握著鋒利陌刀,正色道:“兄弟們披甲執銳,隨時可以動身。”
薑五郎定了個出發的時間,想到碼頭上的熱鬧,他似故意說漏嘴般,嗤笑道:“如今大旻動**就在眼前,軍糧乃重中之重,之前王府裏有幕僚向王爺諫言,建議北疆境內應嚴禁奢靡之風,那些拿糧食牛馬換取珠貝象牙之人都該重罰!嗬,霍家當真是好膽,也不怕遲早有一日撐破了肚皮,落得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衛三溪不過一旗總,他知道這些話不是他這麽個小人物能聽得的。
可提到霍家二字,他又忍不住聽了個仔細,心裏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竟然在春末微涼的天氣裏,硬生生地嚇出了一身冷汗。
棗花村裏。
林歲曉兄弟依然每日跟著祖父去宅基地上幫忙,並沒有因為馬上要參加考核而臨時抱佛腳。
林歲晚琢磨著自家兩位兄長應該是對自己的學識武藝很有信心的。
不過林歲晚更有信心,她好歹內芯裏是個百年老鬼,這要是一不小心在學業上吊打了一眾小朋友,多少有些勝之不武啊。
趙華維帶著小外甥女用濕帕子擦幹淨各自的書箱,然後又一起拿去太陽底下曬幹。
小胖子笑得十分自信,跟他爹一樣厚臉皮道:“晚晚,我阿爹說我雖然不似他那般曠世奇才,但勉強也算天資聰穎,你以後要是聽不懂先生講的功課,就問我啊!”
林歲晚將自己的小硯台、小毛筆、小墨條依次放進了書箱裏,聞言隻輕蔑地勾了勾唇。
嗬!狂妄,到時候讓你見識見識有百年心智的真正天才,看你還敢不敢說這話。
林曄亭祖孫三人幫忙挖好槽基,開始築基砌磉時,林歲曉兄弟也迎來了三月初八的考核日子。
林歲晚和趙華維這種拿著舉薦名額入學的插班生,也要在今日辦好文書手續。
周紅英沒跟著一起去,趙華瑩三人也留在了家裏。
趙拙言趕著驢車跟林曄亭一起帶著四個求學的後輩,在太陽還未冒頭隻掙紮著射出第一縷金絲的時候,就早早出發去書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