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紅英從後院菜園子裏摘了小半籃子的豌豆尖和白菜苗, 還去竹林裏砍了兩根剛冒出土的春筍,此時正蹲在離自家大門不遠處的玉帶河邊上的青石台子淘洗。
她還沒想好午時要具體做個啥硬菜,光炒個竹筍熏肉片也太寒酸了, 羊肉倒是還剩一些,可頓頓吃又怕燥熱上火。
早知應該提前買兩條魚回來養著的, 煎炸燉蒸都好!
她剛這般想著,便抬頭瞧見趙拙言他們提著大青魚回來。
周紅英起身迎了上去,接過林歲午手裏的大青魚,高興道:“這麽長一尾,估計得有三十多斤重!魚老三今日才捕上來的吧,咱們今兒中午就料理了它!”
周紅英用之前砍筍的菜刀,一邊刮鱗去腮, 一邊認真規劃道:“這大魚頭待會澆了剁椒拿來蒸,魚身子剖開成兩半,一半加粉條豆腐燉著吃, 另一半裹著生粉蛋液炸得金黃,再澆了糖醋汁,晚晚肯定愛吃。”
林歲晚隻聽著這色香味俱全的描述,就立馬被勾得直咽口水, 糯糯強調道:“我不挑食,我都愛吃!”
趙拙言看著小孫女笑了笑,轉頭又朝著大門方向努了努嘴,低聲問道:“如何了,那三人淒淒切切地演完了沒?還有趙華維那小子呢,跑哪兒皮去了?”
周紅英白了他一眼, 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問!你自個跑得多快啊,維哥兒在後麵喊你, 你都沒聽見!你們前腳去周家說地基的事,維哥兒後腳就跟著秦家那兩個小子去雞冠坡下麵的草甸子裏遛馬去了,過會兒估計也應該回來了。”
周紅英瞥了自家大門一眼,壓低聲音道:“華瑩和她夫君,還有那個白姨娘,在你們離開後又吵了一會兒,我勸了兩句沒頂用,就沒管了,這會兒聽著,……好像是沒吵了吧?”
周紅英也不是很確定,眾人一起進了院門。
大門旁邊用來堆放雜物的半敞棚子裏,秦雍正拿著錘子在馬車車廂裏敲敲打打,仔細修補著之前的被撬開的地方。
林曄亭等人沒上前打擾,隻繞過影壁進到了院子裏去。
正堂門口,白瑞荷正神色慌張地守在那裏。
瞧見林曄亭等人進來後,她就跟見了鬼一樣,哆嗦著嗓子急急大聲道:“老爺!親家老爺!你們回來啦。”
白瑞荷話音剛落,正堂內就響起了一片兵荒馬亂的聲音。
林曄亭冷笑一聲,帶著孫兒、孫女大步推門而入,將手忙腳亂,胡亂擺放著牌位的趙華瑩和林紹年給抓了正著。
林曄亭掃了香案上淩亂的牌位一眼,上前將亡妻的牌位拿了起來。
林氏統一樣式的牌位底座的暗格機關乃先祖專門求了墨家巨子廣揚子親自設計的。
一般人若是不知其中關竅,可沒那個能耐將暗格打開,除非暴力損毀。
至於之前隻摸索了一會,就挨個都打開了一遍的趙拙言……,這廝就不是一般人!
林曄亭目光複雜地抬手撫了撫牌位側麵被硬磕出來的豁口,揮手就給林紹年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林曄亭半點也未留手。
林紹年被直接打得摔趴在地上,半邊臉都腫了,嘴裏還吐出了兩口血沫子,耳朵“嗡嗡”地響,連哭都哭不出來。
趙華瑩嚇得兩股戰戰,像隻鵪鶉似的縮在牆角。
林曄亭將亡妻的牌位又擺了回去,走到林紹年前邊,彎腰將人給提溜了起來,拽到香案前跪好。
林曄亭神色平靜道:“如今是在別人家作客,也不好真將你這個逆子給打死了,先跪上個兩日吧,為父給你記著這筆賬,到時候一起算。”
林紹年瑟瑟發抖,沒出息地狡辯哭求道:“爹,我錯了,我就是好奇想要看看,真沒想要偷拿那金子!爹,您饒了我吧!您饒了我吧!”
林曄亭瞧著兒子這連做個壞事都沒半點擔當的窩囊樣,隻覺得失望至極。
趙拙言難得對自家妹夫生起了幾分同情。
攤上個不孝女還可以轉手嫁禍給別人,這要是攤上個不孝子,卻隻能眼睜睜地砸手裏一輩子,當真是要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
而五十裏外的另一間祠堂裏,北疆之主燕王殿下卻沒林曄亭這種煩惱。
燕王生得高大偉岸,長得英武不凡,一雙銳利鳳眼不怒含威。
他穿著一身玄色蟠龍常服,頭戴白玉冠,背手立在祠堂門口,目光平靜地瞧著已跪了半日的小兒子。
麵上雖還是嚴厲,但心裏卻無半分怒意,隱隱還藏著幾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自豪。
韓叔重一邊偷瞄著他父王的神色,一邊繪聲繪色地說著自己離家出走這段時間裏的見聞。
“父王,盛京城乃大旻國都,更是北地最後的屏障,沒想到才短短不到百年時間,昔日雄偉都城就銳氣盡失,全然一副奢靡頹弱之象,於平城相比,當真是龍蛇之別!”
“父王,兒這回出去逛了一圈,可不全是為了玩耍,也幫著父王探聽到不少消息呢,父王可要聽聽。”
燕王冷著臉沒搭腔。
韓叔重輕咳一聲,低頭摸了摸鼻子,厚著臉皮自說自話道:“父王,兒秘密探查到,原來那王皇後的兄長王兆安私底下竟然對皇帝多有不滿,如今雖領了禦前統領一職,但其內裏怕是並無多少忠君之心,將來或可一用。”
燕王終於出聲,鄙夷道:“王兆安忠於太後,不忠於君,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還用得著你去探查?”
韓叔重得了回應,立馬順杆子往上爬。
他挺直了腰,膝行幾步,巴巴地湊到自家父王腿邊,嬉笑討好道:“父王不愧是父王,您雖遠在千裏,卻能將盛京城內的形勢瞧得清清楚楚呢,不像兒,即便是走近了,拿了千裏鏡仔細地瞧,卻也隻能堪堪窺出個門道來。”
燕王嗤笑一聲,抬腿踢了他一腳,罵道:“起來吧,別給老子在祠堂裏麵嬉皮笑臉!”
燕王背手往祠堂外走,韓叔重趕緊爬起來跟上,精神十足道:“父王,您說我那皇帝堂兄究竟是如何想的,竟然連破軍將軍都舍得貶到北疆來,他這般毫無顧忌地往咱們家門口送利器神兵,當真就對咱們家半點防備也沒有麽?”
燕王動了動自己的假肢,幽幽笑道:“你父王斷了一臂,自當是此生都與帝位無緣,不管是先帝還是新帝,都理所當然拿你父王我當看門戍邊的忠狗使喚呢,自然不必防備。”
韓叔重皺眉片刻,隨後卻朗笑道:“斷臂又如何,如今這天下最有力的臂膀不是已經來北疆了麽,父王何不收攏之?”
燕王同樣笑得舒心,卻隻慢悠悠道:“不急,時候還未到。”
*
午時周紅英拿出了一半的廚藝本事,將大青魚來了蒸炸燉三吃。
林紹年、趙華瑩、以及白瑞荷都被罰跪在正堂內,沒能允許上桌吃飯。
除了趙拙言、林曄亭,以及林歲晚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此事影響了幾分胃口。
小胖子趙華維不知前因後果,卻又憋不住好奇心思,那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看得人十分惱火。
周紅英將最後一大盆燉魚端上桌的時候,暗地裏瞪了兒子一眼,示意他老實一些。
因為少了三人,眾人隻圍坐了一桌。
林歲晚乖乖坐在兩位兄長中間,等到外祖父先動了筷後,她才迫不及待地拿公筷去夾那香味兒最是誘人的炸魚。
她先給麵色不好的大哥和二哥都夾了一塊,最後才給自己夾了一大塊。
青魚腹肉被切成了半寸寬的細長魚條,先用鹽、胡椒等調料醃製,然後再裹上生粉蛋液,在寬敞的油鍋裏炸得金黃酥脆。
炸好的青魚肉條整齊地擺在白瓷盤裏,瞧著就像是一朵碩大的富貴牡丹花一樣。
花朵中間的白瓷小碟子裏還盛著桃粉色的醬汁。
據說是外祖母幾天前才用雲霄山裏早熟的野山梅和桃花瓣釀造的,配炸魚吃最是酸甜清爽。
林歲晚吃得腮幫子鼓鼓,見林歲曉和林歲午都是一副愧疚不知美味的模樣,便隨口開解道:“大哥、二哥,又不是你們將阿爹阿娘給教導成那樣的,就別自責了啊!快吃嘛,不然就涼了,外祖母炸的魚肉條可香了!”。”
“……”
趙拙言噗嗤一樂,一邊兒去夾那炸魚,一邊兒用胳膊肘鼓搗了林曄亭幾下,揶揄道:“嗨,妹夫,聽到沒有?!你家小孫女在內涵你沒教好兒子呢。”
林曄亭冷著臉道:“嗬!說得好像你就把自己的女兒教得很好一樣!”
並沒有這個意思的林歲晚無辜地眨了眨眼,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後,有些心虛地吐了吐舌頭。
外祖父真是太討厭了,他這是在過度解讀,挑撥離間!
林歲曉兄弟倒是一掃麵上的陰霾,開始專心吃起飯來。
兩人對酸甜的炸魚並不多感興趣,倒是都極喜歡那盤紅彤彤的蒸剁椒魚頭。
林歲晚嚐了一口,辣得直吸氣,可卻又停不下筷子,隻得大口就著米飯下咽,最後那豆腐粉條燉魚都沒吃上兩口,小肚子就鼓鼓囊囊地再也裝不下了。
吃完飯後,林歲晚想幫著外祖母收拾碗筷,但外祖母沒讓。
秦雍已經修理好了馬車,正帶著兒子和侄子跟林曄亭祖孫四人辭行。
林曄亭有些擔憂道:“幽州臨川、璋德二府如今怕是不太平,你們父子叔侄三人此時離開,老夫心中有些不安啊。”
秦雍歸心似箭,同樣憂心忡忡道:“我們父子叔侄三人打算先過高城看看情況再說,若實在不行,便繞路從雍州回去!家中老幼尚留在京中,可盛京如今卻再無老將軍坐鎮,秦某心裏也同樣難安啊。”
林曄亭歎氣道:“世道不穩,天子與藩王之爭,卻置萬千黎民於水火之中,你們也確實得回去早做打算才好。”
林曄亭感慨過後,便對孫子孫女道:“林氏此番橫遭牽連,多虧有你們秦家伯父與兩位世兄相助,才能保住血脈根基,你們兄妹三人當銘記此大恩才是。”
林曄亭在發現大孫女逃婚後,隻作了兩手準備……
一是遣散了家中的奴仆和下人,二是將祖宗牌位和破軍蛇矛托付給了秦雍。
林歲曉帶著兄妹拱手彎腰對著秦雍父子叔侄三人深深行了一禮,齊聲道:“感謝秦伯父與兩位世兄相助!”
秦雍連連擺手道:“當不得,當不得,不過舉手之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