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趙家四合院許是剛建起來還沒幾年, 那一磚一瓦也都還未染上多少風霜。
廂房和正房加起來一共有十來間屋子,窗門家具都是嶄新成套的雕花榆木,布置規劃得也俱都精巧。
方院半畝, 裏麵種著花草,也養著雞鴨, 高雅的白玉蘭樹底下藏著生活氣十足的雞糞鴨屎,瞧著,呃,倒也還算和諧。
趙拙言拉著林曄亭的胳膊走在前邊,一邊引著眾人去正屋客廳裏落座,一邊笑嗬嗬感慨道:“妹夫啊,我原以為這輩子怕是再不能相逢了, 卻沒想到十多年後,竟然還能兒女雙全,子孫環繞。”
客廳裏有不少圓椅, 趙拙言和林曄亭於主位坐下後,看著林歲午和林歲晚又高興道:“這是午哥兒和晚姐兒吧,都長這般大了,好好!模樣都生得不像你們父母, 光這點就很好,打眼瞧著就知道以後定是有出息的!”
這話臊得林紹年麵紅耳赤,氣得趙華瑩牙根發癢。
趙拙言又扭頭瞧了林歲曉一眼,繼續誇讚道:“曉哥也轉眼就從奶娃娃長成翩翩少年郎了,模樣也不像你爹,好, 也好!”
林歲晚並不在意她外祖父是如何地貶損她爹,隻巴巴地望著花廳中間的那兩張大圓桌子眼饞。
桌子形狀設計得有些獨特, 外麵一圈高,中間臉盆大小的一塊卻凹下去有七、八寸深,正好卡著放了一個燃炭火的紅銅鍋子。
紅銅鍋子灶門裏炭火正燒得劈啪作響,上麵敞口的湯盆裏,奶白色的羊湯正“咕嘟咕嘟”地直冒泡。
紅彤彤的大棗和枸杞在滾燙的熱浪裏不停翻舞,大塊的帶肉羊骨頭勾得林歲晚直咽唾沫。
此時周紅英端著一個又長又寬的榆木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上疊放著十多盤片得薄如蟬翼的羊肉片,還擺著八、九盤豆腐、豆芽、豌豆苗等素菜。
周紅英將托盤裏的菜蔬羊肉分作兩份,各自擺在了兩張圓桌的外圈。
林歲晚湊過去端起一盤豆芽放在桌上,乖巧軟糯道:“外祖母,我幫你。”
周紅英有些意外,隨後笑得疏朗,愛憐地點了點林歲晚的鼻頭,促狹道:“小丫頭,饞了吧?”
林歲晚看著她嘴角那兩顆溫柔的小梨渦,沒由來的覺得十分親切,半點也不害臊地連連點頭道:“嗯嗯!外祖母,您沒瞧見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麽?”
周紅英被她逗得直樂。
趙拙言心情也同樣大好。
他輕咳一聲,佯裝隨意道:“對了,這位是老夫的繼妻周氏,小字紅英,還有這小子,這是老夫的幼子,趙華維。”
林歲晚很是會看人眼色,當即便禮貌招呼人道:“見過外祖母,見過小舅舅。”
趙華維那小胖子端著長輩的姿態,十分矜持地應了一聲“恩”。
周紅英卻直接將林歲晚給抱在了懷裏,溫柔又體貼道:“晚晚,餓了沒?你是不是想吃麻醬碟子的,待會兒外祖母幫你調啊。”
林歲晚聽了這話目光一亮。
當然,如果外祖母沒有一直揉搓她臉的話,那就更好了。
林歲曉和林歲午兄弟稱呼周紅英的時候倒很是幹脆,可扭頭稱呼趙華維時,卻明顯猶豫了一瞬。
年紀小輩分大什麽的,果然最占便宜了。
眾人正和樂融洽的時候,趙華瑩卻突然出聲道:“阿爹,您如今嬌妻幼子在側,就半點也沒惦念過遠在揚州的阿娘麽?二十年情誼,您轉頭就忘了幹淨,虧得阿娘還一直惦記著您!”
趙拙言聞言半點也未動怒,隻十分詫異道:“為父當年獲罪入獄之前,你阿娘鐵了心要跟我和離,當初她隻說從此一別兩寬,沒提要我為她守身如玉這一茬啊?!”
“……”
自家外祖父真不愧是嘴炮王者!笑眯眯就能懟得人啞口無言。
見趙華瑩半天說不出話來,趙拙言又笑嗬嗬攤手,極其坦然道:“當然,就算你阿娘當年真提了這茬,為父也是絕不可能應承她的,因為,……為父辦不到啊!”
“噗嗤!”
林歲晚聽著聲音望了過去,正好瞧見趙華維那小胖子在捂嘴憋笑。
趙拙言說完後,便懶得再理會這個遠道而來的親閨女。
他起身坐到圓桌旁,笑著招呼道:“得了,咱們就別閑磕牙巴耽擱功夫了,這羊湯都快熬幹了!”
趙拙言打開了林曄亭買來的一壇好酒,豪邁道:“妹夫,秦老六,來來,咱們今日好好喝個痛快!”
趙拙言一邊倒酒,一邊抬了抬下巴,點著秦世亮兄弟,問道:“這兩個小子喝不喝得酒?會喝的都坐這桌,不會喝的都做了那桌去啊!”
得了主家安排後,眾人很快落座。
會喝酒也就隻有秦雍叔侄父子三人,加上趙拙言和林曄亭,順帶再湊個林紹年。
不會喝酒,以及不敢當著長輩麵喝酒的那桌,林歲晚和趙華維一左一右挨著周紅英坐在一起。
林歲曉和林歲午依次坐在小妹妹左手邊,再過去則是趙華瑩跟白瑞荷。
周紅英不僅幫林歲晚調了麻醬碟子,還幫林歲曉、林歲午、和趙華維都調了。
趙華瑩冷著臉幹坐在圓椅上等著,周紅英卻並不打算伺候她。
在嫁給趙拙言之前,周紅英就知道他有個和離的前妻,還有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兒。
她原想著這輩子估計都見不著麵,結果夫君幾日前突然說自個妹夫和女婿一家要來北疆,讓她做好準備。
周紅英做好了和氣相處的心裏準備,可如今被人這般冷臉針對,她自然也不可能舔著臉去倒貼。
白瑞荷瞥了趙華瑩一眼,眼裏閃過一絲不屑。
她臉上掛著,熱絡玩笑道:“這一路行來風餐露宿,妾身隻聞著這羊湯味兒便饞得不行,不知親家太太灶房裏可有番椒醬?番椒醬調了芝麻油,妾身當真是做夢都想著這味兒呢!”
周紅英拿著長長的木筷子,親手給林歲晚涮了半碗的羊肉片,同樣客氣笑道:“有,就在灶房櫥櫃上放著呢,那個青花瓷壇子裏就是,年底時候才釀的,我給你拿去。”
白瑞荷連連擺手,道:“別別,我自個去就是,親家太太別嫌我太不見外就是。”
白瑞荷說完,當真就拿著碟子十分不見外地起身去了灶房。
周紅英握著筷子的手僵了僵。
林歲晚瞧見後,心想可憐這位爽朗的外祖母,怕是沒見過白姨娘這樣會做戲的人呢。
她估計是有些嫌白姨娘太過不見外的,隻是又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
“馬屁精!”
趙華瑩被白瑞荷那諂媚的姿態惡心得吃不下飯。
她重重將筷子甩在了桌上,一時間碟碗碰撞的聲音響了一片。
眾人卻未抬頭看她一眼,該涮肉的涮肉,該啃骨頭的啃骨頭。
羊肉片鮮嫩味美,林歲晚吃得舌頭都快吞掉了。
美食當前,竟然還有心思隻顧著鬧脾氣,她阿娘真是太不知輕重了!
隔壁那桌,趙拙言隻半碗酒下肚,竟然就開始耍起酒瘋來。
他將胖胖的身子搭在了林曄亭肩頭,十分親昵道:“妹夫,你說咱倆為何就這般有緣呐!先是你死皮賴臉地娶了我妹妹,接著你兒子又死皮賴臉地娶了我閨女,咱們這就成了兩重親家!如今你也被發配來了北疆,咱們又能在一起喝酒了,嘖!緣分,當真是緣分啊!”
林曄亭端著酒碗慢條斯理地品著,那姿態十分從容淡定,可握著筷子的手背上卻已經鼓起了青筋。
趙拙言揮著圓胖的大手,“啪啪”地拍著林曄亭肩頭,繼續找死道:“唉,妹夫,妹夫!你倒是應個聲啊,不是大舅哥說你,就你這悶葫蘆性子,以後肯定得吃大虧,瞧瞧,被流放發配了吧!”
林曄亭暗暗運了一口氣,心想這廝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趙拙言一口一個“妹夫”地占著口頭上的便宜,但其實真正論年紀的話,林曄亭比他還年長將近一歲。
林曄亭的妻子趙婉娘與趙拙言並非同胞兄妹。
趙婉娘之父趙簡之,與趙拙言之父趙繁之乃同族兄弟,都出自於揚州百年世家趙氏之嫡支正房。
若隻論血緣遠近,兩人已經是出了五服,可關係卻極其要好,即便都各自成婚後,也依然親如一家似的。
趙簡之一生隻得一女,趙繁之卻兒子多得快要養不起,索性就挑了一個讀書最好的,連夜打包過繼給了好兄弟。
趙拙言自小就沒個正經,半點也不介意被自己親爹送給了隔壁的幹爹。
都是爹麽,能有多大差別呢?還白得了一個比自己小半歲的軟糯妹妹,當真是賺了!
林曄亭放下酒碗,淡淡道:“你被流放來北疆的第二年,嶽父就因病去世了,七堂伯(趙繁之)神色憔悴地來了京城武安侯府,找到婉娘說,要把你的名字從嶽父名下劃去,他要換一個孝順老實的兒子,重新過繼到嶽父名下,婉娘沒同意。”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趙拙言瞬間清醒過來,坐直了身子,似哭似笑道:“你這人太正經,當真是沒意思得很,婉娘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