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韓瞻鼎也不是真鑽進了死胡同裏出不來, 他其實明知方向在那兒,隻不過是固執地不願意正視罷了。
跟林歲晚插科打諢一番後,韓瞻鼎心裏倒是放下了不少的東西, 莫名變得輕鬆不少,隻是再見到趙拙言時, 卻還是忍不住懟他。
京城細作傳來急報,田次相率領京師眾將士與百姓,成功抵禦住了北狄騎兵,這對於北疆來說,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
韓瞻鼎這有脾氣沒立場的中二少年,又忍不住對著趙拙言陰陽怪氣道:“趙先生, 聽說田次相已往青州、冀州等地調遣援軍,京師之圍怕是不日便解,您這一番辛苦算計, 豈不是要白費了?”
林方旭和耿培延等人麵麵相覷,一副我什麽都沒聽見,卻又忍不住暗自瞧熱鬧的模樣。
趙拙言好脾氣道:“第一,呼延也先棄並州而攻京師之時, 便已中了算計,無呼延也先之北狄,猶如一盤散沙,如今涼州數十萬北狄大軍,已被燕王殿下分而破之,全不成氣候, 餘羊、烏喆等數十餘部落更是早已經潰逃回了草原。”
“第二,京師之圍確實不日便解, 但三公子以為會以何種方式破解?青、冀等州援軍至,與京城裏外結合,擊潰呼延也先?不,呼延也先不會就這般等著挨打,更重要的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可不是沉得住氣之人。”
趙拙言最後笑得篤定,卻又神秘莫測道:“等著吧,快了。”
事實上也未等多久,隻過了幾日,韓瞻鼎便是知曉了結局,也知道趙拙言所謀劃的這一盤棋,真正該收尾了。
此人不愧是得父王全然信重的鬼才軍師,當真是算無遺策。
事實正如趙拙言所料。
京師被困十五日,青、冀二州援兵已至,時不時對北狄大軍進行幹擾。
田善拓與京城諸守將都明顯感覺到了北狄大軍似乎已力有不逮,隻覺勝利有望,一個個都心情大好。
可惜這隻是親臨戰場之人的感受,於京師百姓以及皇帝韓瞻遹等人而言,卻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
城裏的糧食價格每日都在成倍地翻長,有不少百姓已經無米下鍋,就連皇帝的飯桌上,也從八十八道菜,銳減至十八道菜,裏麵還有兩道甚至是拿花生米和辣白菜擺盤湊數的。
戰鼓兵戈之聲就門外,日夜都不曾停歇,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去,北狄人甚至還用投石機,將斬獲的大旻將士的頭顱拋入城中。
饑餓和死亡時時刻刻都在刺激著京師百姓的神經,即便田善拓日日派人宣傳,說是城池安穩無恙,北狄人即將敗退,卻依舊扼製不住不斷蔓延的恐慌。
田善拓為激勵人心,聯合了太後與朝堂諸公卿,一起逼迫著皇帝出了宮門,親自到城牆戰場前鼓舞士氣。
於將士百姓而言,看見皇帝於自己共患難,還不離不棄,立馬便精神振奮起來,這番激勵人心的效果十分不錯。
可對於皇帝而言,直麵過刀林劍雨和屍橫遍野之後,他麵上極力裝作平靜,內裏卻是險些被嚇破了膽,回到皇宮後日日做噩夢,熬得兩隻眼下青黑一片。
無半點星光的夜裏,韓瞻遹赤紅著眼陡然驚醒,恐懼道:“北狄人打進城裏來了?!”
林歲夕也未睡著,木然道:“聽聲音像是又開始攻城了,應該還沒打進來吧。”
韓瞻遹語無倫次道:“遲早會打進來的,朕不能就這樣等著,……北疆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京師不能再繼續陷於戰火了,朕也是不得已,都是他們逼朕的,都是他們的錯!”
林歲夕看著眼前狀似瘋癲的皇帝,隻覺心中愛情的濾鏡都碎了一地,再要仔細看時,那昔日桃花林裏眾星捧月的天潢貴胄,卻原來不過是禁不起半點風浪的富貴子弟罷了。
就連她這般居於後宮的弱女子,也知道北狄人一時半會是打不進來的,真要堅守不下去了,田次相也定會首先安排皇帝第一個撤離,總不至於讓大旻天子落入北狄人之手。
可惜韓瞻遹卻似乎是看不透局勢,說白了,他就是個猜忌心重,又無勇氣擔當的無能之輩罷了。
林歲夕很後悔當初招惹了韓瞻遹,更後悔因為他落得個除族的下場,從此家人不在是家人,血親不在是血親。
她猜測韓瞻遹肯定會對京城戰事有所謀劃,可惜礙於閱曆和見識,林歲夕一時也想不到他會怎麽做。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即便是猜到了,她也沒辦法阻止什麽。
韓瞻遹的謀劃來得既突然又腦殘。
前麵的將士們還在努力拚殺呢,他後頭竟然悄摸摸派了心腹從密道出城,暗地裏找呼延也先和談去了!
田善拓看著眼前蓋了玉璽國印的求和文書,險些氣得口吐鮮血,腦袋裏嗡嗡地疼,隻覺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看看這求和文書裏的條條款項:割讓北疆以及幽州遼河以北三府與北狄,賠償北狄征戰損失,合計黃金五十萬兩,白銀三百萬兩,糧食八百萬石!除此之外,往後五十年內,大旻每年還需得向北狄繳納歲貢,其中包括絲綢鹽鐵若幹,糧食白銀若幹,漢家女子若幹!
荒唐,實在荒唐!
屈辱,無比屈辱!
此文書一經公布,京城守軍全部嘩然,數百萬守城百姓更是怨氣滔天!
北狄人明明已經被眾人拚死擋在了城外,大旻甚至還隱隱占了上風,援軍已至,勝利就在眼前。
可他們的大旻天子卻率先低頭求饒,這讓戰死的英烈情何以堪,讓拚死禦敵的將士和百姓情何以堪?!
皇帝下旨開城門,迎北狄使者如城。
守城將士公然抗旨,拒不接受。
田善拓默默歎氣,暗道:這當真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趙黑狗所謀所算終是全部應驗,天聖帝已然是民心盡失。
在有心之人的推動下,這屈辱又荒唐的求和文書迅速便傳遍天下,引起滔天怒氣!
北疆楚王韓欽巍起兵盟誓,稱天子無德無能,敗壞祖宗基業,不堪為帝,他這親叔叔不得不出手,代先帝祖宗,清理這不孝子孫。
反正意思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吧,但那檄文卻是趙黑狗親自寫的,字裏行間可謂是氣勢磅礴,言詞犀利,讀得人熱血澎湃,義憤填膺!
趙拙言輔佐燕王,為謀天下,籌劃了將近十數年,如今壓在駱駝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已然落下,檄文一發,便是改天換日之時。
京師營副指揮使劉伯韜率領數萬精銳,不過大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輕鬆攻進了皇城,將大旻天子給軟禁了起來,並從田善拓手裏徹底接過了京師防禦之事。
田善拓樂得配合,全部交托之後,便悠哉哉回府躺著去了。
青州指揮使乃陳曄亭舊部,冀州總督乃趙拙言同窗,兩州援軍原本隻是走走過場,摸魚劃水好不敷衍,如今卻都認真了起來,靠著北疆支援的數千顆火雷,與劉伯韜裏應外合,打得正等著和談的呼延也先措手不及。
田善拓聽說呼延也先帶著兩萬多殘部往北方逃竄的消息時,整個人是既覺得十分意外,又暗歎果然如此。
趙拙言,不愧是趙拙言啊!
為著家族興衰,田善拓是想不服氣都不行。
他讓老仆伺候自己穿戴好朱紅朝服,按照趙拙言所算計的那般,朝著皇宮方向而去。
乾清宮內,皇帝和太後都在,旁邊還站著王皇後和貴妃林氏。
韓瞻遹此時終於全心全意地信任田善拓,狼狽又惶恐道:“田次相,你終於來了,你快想想辦法,朕封你為首相,任命你為青、冀、幽、袞六州總督,總攬全國之軍事,你趕緊派人將韓欽巍那叛臣賊子給朕拿下!”
田善拓無奈歎氣,卻並不理會這個從登基時便天真到如今的腦缺皇帝,隻看著還算鎮定理智的太後,勸道:“聽說王氏長孫在燕王麾下屢建功勳,很得其重用,如今大勢已去,還請太後您早做決斷才好。”
韓瞻遹聞言,看著自家母後,不可思議道:“王家投靠了燕王?!哈,哈哈……,母後,這是您默許的嗎?”
韓瞻遹扭頭又看著王皇後,怒罵道:“肯定是你這個賤人挑唆的,對不對?朕對王氏難道還不夠優容,你們兄妹當真是忘恩負義之徒!”
王皇後聞言氣得麵色發白,看著立在身側的林貴妃,咬牙諷刺道:“陛下之優容,我王氏兄妹實在是承受不起!”
“夠了!”
太後娘娘心灰意冷道:“田相,竟是連你也投效燕王了麽?”
田相實事求是道:“娘娘,您該問,自求和文書一出,這滿京城的百姓,還有誰忠於陛下?”
太後娘娘看了自己的蠢兒子一眼,終是閉眼認命,可最後該爭取的還是得爭取,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血,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丟命。
風和日麗之時,宮門大開,太後娘娘身著一聲素衣,親自押著韓瞻遹去了皇陵,八跪九叩地向祖宗先帝請罪。
天後又哭又悔,言說是自己未教好兒子,見其敗光祖宗基業,卻未能及時阻攔,實在愧對列祖列宗,如此不孝子孫,實在難當社稷大任,太後作為其生身母親,親自做主讓其禪位於燕王韓欽巍。
有太後娘娘親自背書,遠在涼州正圍剿北狄殘部的燕王韓欽巍,名正言順的成了大旻天子。
江山易主,日月更替,就這般波瀾不驚地結束了,其中種種算計,百般謀劃,可謂是環環相扣,將人心利益都算計到了極致。
懿旨國書傳到幽州時,韓瞻鼎這中二少年,終於是對趙拙言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