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事實正如燕王和趙拙言所料, 北狄十萬鐵騎聲勢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京師而去。
金門關乃大旻京城百裏外的唯一屏障, 城牆高達近百米,更是駐紮有五萬精銳之師。
堂堂龍首要害之處, 承平幾乎快三十年,即便裝備有大旻朝最精良的刀兵戰甲,卻疏於訓練,紀律鬆散,作戰能力與膽魄氣度,竟連袁崇光手下那些土匪地痞似的雜牌軍都比不上!
才剛與北狄鐵騎對上一回,便損兵折將近乎萬人, 最後隻能連忙退回城中,八百裏加急往京城報信。
不過兩日的功夫,金門關急報就送到了皇極殿上。
韓瞻遹驚慌不已的同時, 更是大發雷霆,指著當初逼迫他任命燕王為北伐大元帥的田善拓等人,破口大罵道:“瞧瞧,這就是你們口中英勇善戰的北疆之王, 十萬北狄人,怎麽就從涼州繞道來了京師?!好一個狼子野心,好一個與虎謀皮!他韓欽巍(燕王名諱)今日不擇手段,縱虎為患,就不怕來日死後愧對祖宗先祖,無顏大旻黎民百姓!”
田善拓束手立在下首, 垂眸不語,麵上平靜, 心裏卻是波濤翻湧,他以為燕王起事隻是遲早而已,可卻萬萬沒想到竟還有這種算計。
此番謀劃布局,其中必然有趙拙言之手筆,這廝曆來便個不知忠義仁慈的自大狂妄之徒,為了他那所謂高瞻遠矚的抱負,可以視天下人為棋子,人命取舍對他來說,不過隻是一念之間而已。
這也是田善拓敬佩趙拙言,卻又視其為異端敗類的原因。
田善拓見皇帝大約是罵了,便趁機諫言道:“陛下,金門關乃京師門戶,萬萬不能失守,還請陛下及早派兵增援。”
大火都快燒到了自己腳下,韓瞻遹這回也不再拿喬挑刺,當即便下旨道:“武安侯徐開聽令,朕命你率領十萬禁軍,速速前往金門關增援!”
徐開領了聖旨軍符,迅速離去。
位於武將之首的王勉之僵著脊背終於放鬆,那好似是甩出去一個大包袱的模樣,正好被目光銳利的田善拓瞧見。
田善拓麵色複雜,心想原以為陛下不懂識人用人,可如今看來,卻不過是沒到緊要的關頭而已,真到了危及江山緊要的時候,陛下原來也知道王勉之是個不靠譜的。
隻是徐開雖比王勉之強上數倍,可當真就能抵擋得住北狄精銳?田善拓心裏沒有底,滿朝的文武大臣心裏估計也沒有底。
夜朗星稀,花香伴著月色,空氣清新涼爽又沁人心脾,原本應是春夜好眠的時候,可皇宮內外卻人心惶惶,除了不諳世事的稚兒,幾乎無人能睡得著。
田善拓帶著老仆枯坐在廳堂內,瞧見隔壁兵部尚書府燈火通明,嘈雜哭鬧之聲惶惶戚戚,竟好像是家裏進了強盜土匪一般。
田善拓捋了捋胡須,感慨道:“還是老夫有更有遠見啊,早在陛下將林侯爺一家流放去北疆時,就讓老妻帶著兒孫都回了祖籍,不然如今也得像隔壁那樣,著急忙慌,悲悲戚戚,這陣仗聽著就跟生離死別一般,叫人心中不寧。”
老仆也算見多識廣之人,聞言附和道:“老爺常說人之秉性,往往僅憑其所行之一二事,便可見微知著,陛下行事隻憑喜好,為一時意氣自掘根基,如此心性,實在不堪輔佐。”
田善拓瞥了老仆一眼,好笑道:“你倒是什麽都敢說。”
老仆麵上並無忌憚,隻替主子不值道:“憑老爺您的才華本事,但凡陛下多信重您幾分,也不會是如今這般局勢!”
田善拓並未反駁,想自己於縱橫謀略之道雖略遜趙拙言幾分,可若論經世治國之才,趙拙言也未見得就贏得了他。
都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可惜他田善拓偏偏就沒能遇著個好東家,當真是時也,命也!
*
皇城外的混亂與嘈雜太過明顯,韓瞻遹即便想裝作不知,也辦不到。
關雎宮內,青鸞燭台上滴滿了蠟油,韓瞻遹聽完徐公公的稟告後,氣恨得抬手將桌案上一套琉璃百花盞給砸得粉碎。
林歲夕瞧著四濺飛散的尖利碎片,默默地縮了縮腳。
韓瞻遹陰惻惻道:“食君之祿,關鍵時候卻隻知道自個逃命,當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徐公公聞言,不得不為曹尚書等人辯解一二,道:“諸位大人隻送走了家小,他們自個倒是都沒走。”
“……”
韓瞻遹怒氣發了一半,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不上不下憋得難受,隻頗為惱怒地瞪了徐公公一眼。
林歲夕滿目憂愁地坐在旁邊,聽了徐公公話,心裏難免泛起幾分自憐,危難之際,但凡是個有情誼的人,都知道將親人提前送走,韓瞻遹口口聲聲說愛重自己,可如今眼看著北狄人就要兵臨城下了,他卻半點也想不起要護著自己離開。
林歲夕想起梁王謀逆的時候,自己頭一日還在為推出新款服飾忙碌,第二日便被叛軍請去了陣營前線,見過死亡和鮮血後,林歲夕害怕得連著做了好幾日噩夢。
她比任何人都懼怕戰爭,偏偏韓瞻遹前幾日才冊封了她為貴妃,真要等到京城城破之時,普通百姓或許還有苟延殘喘的機會,她這個貴妃怕是連條活路都沒有。
林歲夕不甘心等死,試探道:“陛下之前許諾說,等有了空閑,會陪臣妾去青州一趟,將姨娘接來京城,如今戰事緊迫,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姨娘久等不見我去,怕是又要擔憂,哎,隻希望北狄人能早些退去才好,青州雖安穩,可若沒有陛下在身邊,我哪裏舍得獨自離開。”
韓瞻遹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似是沒聽出來林歲夕話裏的暗示一般,竟有些動容地攔著佳人肩膀,感歎道:“還是夕兒好,任何人都會棄朕而去,隻有夕兒不會,對不對?”
“……”
林歲夕一時無言反駁,隻笑得有些勉強。
徐公公垂著頭,眼裏全是無語,心說陛下難不成是忘了當初貴妃娘娘逃婚之事了?
韓瞻遹卻不管這些,隻自顧自寬慰道:“夕兒別怕,京城禁軍和京師營加在一起有將近二十萬,金門守軍五萬,還有固若金湯的城池,北狄人攻不下來的。”
韓瞻遹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陰惻惻道:“等著吧,等北狄事了,朕遲早要清算一批人!”
林歲夕瞧著相當自信的韓瞻遹,一時沒接話,她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可信不信的好像也無所謂,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她也沒用勇氣再繼續試探逃去青州之事,隻能硬著頭皮裝作不離不棄的模樣。
韓瞻遹的自信就如同沒有根基的危樓,稍微推一把,就離坍塌不遠了。
不過五六日的功夫,京城百萬人口就已經陸續空了將近五六分之一,早朝會上,文武百官來得依舊還算齊整,並沒有曠工缺席的現象。
韓瞻遹見此並無欣慰之心,反倒是打算開口陰陽怪氣地諷刺幾句,隻是還不等他張嘴,就有一名披著鱗甲的小將帶著十萬火急的軍情急報衝進殿門。
“啟稟陛下,金門關破了!……徐侯爺率領禁軍剛到金門關,就遇到了從金門關跑出來的逃兵,徐侯爺率領禁軍與北狄大軍正麵對陣兩個回合,損兵折將近乎過半,如今已經帶著潰兵朝京城撤退。”
韓瞻遹隻覺一股涼意沿著脊背直衝腦門,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立在文臣首位的田善拓無奈地閉了閉眼,身子微微有些發顫,麵上全是蒼涼。
除了北疆玄甲軍之外,大旻朝的大部分兵士都不過隻是步卒而已,對上兵強馬壯的北狄騎兵,隻能依托城池高牆打防禦戰,但凡是正麵對陣,必定是損失慘重。
田善拓沒想到金門關破得這麽早,更沒想到徐侯爺率領的大軍會跟北狄鐵騎迎麵撞上,折損過半,五六萬將士的性命啊!
田善拓素來理智冷靜,可此時卻難免升起幾分怨懟,趙黑狗啊趙黑狗,你為了你自個的權謀算計不擇手段,可卻要拿命拿血別人去填!數萬性命的孽債,你死後肯定要下十八層地獄!
沒了金門關的屏障,接下來的數百裏土地一馬平川,連個設伏阻攔的坡地都沒有,以北狄騎兵的行軍速度,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兵臨城下。
韓瞻遹有些慌神,急急下令道:“傳令下去,命留守京中的禁軍和京師營全力準備守城防禦,另外,讓駐守京塘碼頭河衛營立刻增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