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莊周夢蝶、魏婧變得有些瘋瘋癲癲起來

魏姝沒想到, 她三次在宮宴上因郭皇後發病昏迷,太醫一直查不出其中原因,最後卻被一隻貓查了出來。

一天, 宮人們正在長春宮,收拾郭皇後的遺物, 昭兒恰好帶著“過來”在附近玩耍, 有幾隻蝴蝶在花叢中穿梭, 金絲虎貓瞄準黃色的那隻撲了過去, 卻撲了一空。

黃色蝴蝶煽著翅膀躲進了長春宮,金絲虎貓不甘罷休地也追了過去,追撲間, 不小心撞翻了宮人們剛整理好的遺物。

一小盒熏香用的香粉,被撞散開, 兜頭撒了金絲虎貓一身。大約是香粉的味道太衝, 金絲虎貓當即開始不停地打噴嚏,難受地直用爪子抓鼻子。

直到宮人們手忙腳亂地為它撣幹淨身上的香粉, 又小心洗了鼻子和爪子,金絲虎貓這才恢複正常,但鼻頭卻還有些泛紅發腫。

隨後追來的昭兒,見狀頓時心疼壞了, 也沒心情再玩,直接讓人把貓抱回了寢宮。

魏姝晚間為“過來”順毛的時候, 聽翠微說起此事,便順口問道:“是什麽香粉,這麽厲害?上次它也打翻了我兩盒香粉, 卻隻打了兩個噴嚏就好了。”

翠微答道:“當時收拾東西的宮人裏, 恰好有貼身伺候過前皇後郭氏的, 認出那是郭氏用來熏衣服的熏香,說是海外販來的,郭氏之前十分寶貝,隻有在宮宴這樣的場合,才會用來薰衣裳。還別說,奴婢當時聞著,香味確實很特別。”

“過來”被熏香灑了一身後,隻洗了鼻子和爪子,雖然身上的香粉大部分被撣落掉,但毛發間難免還殘留一些。

魏姝才給“過來”擼過毛,聽翠微說那香的香味很特別,便抬起手放在自己鼻尖下嗅聞,確實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又覺得很熟悉。

可還沒等她記起之前什麽時候聞過,便覺胸口開始發悶,從鼻腔到喉管也像有火燒一般——這感覺她太熟悉了,在謝蘭臣受封嘉王的宮宴上,她突然發病昏迷前,便是這種感受。

好在此刻難受的症狀,比之前要輕得多。魏姝當即離貓遠了些,微啞著嗓子吩咐道:“快帶過來去洗澡,再打盆水來,我要淨手。”

魏姝洗了兩遍手,又讓人找到張公公,照之前的方子開了藥,才吃了一劑,症狀便好了。

至此,她終於弄明白,一連三次差點害死自己的,竟然隻是一盒海外販來的熏香。

她也終於記起,之所以會覺得熏香的香味熟悉,是因為在第三次的宮宴上,她曾從郭皇後的陪嫁冉嬤嬤身上聞到過,想是冉嬤嬤給郭皇後熏禮服的時候,身上沾染上的。

郭皇後隻有在宮宴這樣的大場合,才會用這種香,這也就是為什麽私下裏她遇到郭皇後無恙,但在宮宴上卻每次都會發病的原因。

明明是對其他人完全無害的東西,對自己來說,卻堪比毒藥,魏姝覺得十分奇異。

謝蘭臣得知此事後,卻十分慎重,覺得如果是不能吃哪種食物,尚可忌口,以提前預防,但熏香卻能在空氣中散播,人隻要呼吸,便防不勝防。於是他便頒布了一條法令,嚴禁所有商人販賣海外香料,已有的也要全部抄沒銷毀……

雖然這條禁令有些奇怪,但去海外交易的商人本就不多,海外的香料又比本地還要貴上幾倍,販賣起來並不劃算,會販賣海外香料的商人本就少之又少,因此禁令對絕大部分商人來說,並沒有什麽影響。

商人們間議論過一陣子,便不再提及,倒是魏婧聽說後,猜到了一些內情……

*

禁令頒布不久後,謝蘭臣又一次領兵出征了。

契丹與靺鞨的戰事膠著了一年,終於分出輸贏。靺鞨一族落敗,為了不被俘虜,最終逃過雪山,去了更遠的地方。

然而契丹王還沒來得慶祝勝利,手下便又有兩族叛變,夥同徐子期和尤丹逃離草原,歸附了新朝。

契丹王大怒,怒斥謝蘭臣不遵守盟約,並令他交出叛軍,謝蘭臣回應他的,是挺進草原的三十萬大軍。

之前攻打靺鞨,已讓契丹元氣大傷,此時又恰逢寒冬,草原缺少糧食,謝蘭臣和他的西北軍,毫無意外又一次大獲全勝,契丹王敗逃雪山。他大約也沒想到,前腳他才把靺鞨人攆到雪山,後腳自己就也步了後塵。

大捷後,謝蘭臣沒有立刻班師回朝,而是在西北停駐了幾天,又去了趟嚴華寺。

嚴華寺的塔林內,緊挨著無相的磚塔旁,又新建了另外一座磚塔,塔額上寫著普惠法師的名諱和生平。

謝蘭臣站在兩座磚塔前,腦海中閃過六歲時候無相和他說過的話:

“今天是佛祖的誕辰,寺裏的師兄說,今天誠心向佛祖祈願,更容易被佛祖聽見,我們一起祈願吧。”

“我沒有什麽想祈求的。”

“怎麽會沒有呢?每個人都有願望啊,無空師兄說他的願望是,偷懶的時候永遠不會被主事師叔逮到,師傅的願望是我能好好長大,我的願望是,能永遠和師傅在一起!”

“我沒有願望。”

“你不想被接回家嗎?”

“他們想讓我回去的時候,自然就會來接我了。”

“啊?今天祈願最靈呢,那……你如果沒有願望的話,可不可以幫我許一個啊?”

“……好吧,你還想祈求什麽?”

“我還要祈求,這世上再也不要有像我一樣,父母都被契丹人殺死的小孩了。”

……

“契丹人已經遠逃雪山,邊境再也不會有父母被契丹人殺死的孩子了,你的兩個祈願都已經達成,往後我便不會再來了。”謝蘭臣照例點上三炷香,等待香火燃盡,最後看了眼無相的磚塔,轉身離去。

對於無相的死,謝蘭臣並不覺得內疚,因為真正毒死他的人是靖西侯。但靖西侯真正想毒殺的人是謝蘭臣,當時如果沒有無相,死的人就會是謝蘭臣,謝蘭臣終究欠下了無相一份因果。

但無相死的太過突然,並沒有留下遺言,他又是個孤兒,無親無故,謝蘭臣能還他的,隻有幫他達成生前的兩個祈願。

如今他已還完因果,便沒有再來的必要了。

謝蘭臣離開嚴華寺,下山途中,遇到一對和尚師徒,擦身而過時,聽到師父正教導弟子說:“修道是為脫離六道輪回之苦,人生便譬如苦海,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謂之人生七苦……”

六歲時,謝蘭臣剛被送進嚴華寺的時候,也被教授過這些。

但大約因為他天性情感缺失的原因,他倒不覺得人生猶如苦海,隻覺得人生無趣,所以他放任自己做一朵浮萍,隨波逐流,隨水沉浮,別人送來的東西就收下,別人要拿走什麽也由他。沒有什麽東西讓他覺得不舍,想要留下或者牢牢抓住的,包括成為靖西侯和嘉王。

直到他再次遇到那張讓他賞心悅目的臉——是真的賞心悅目,見之令人心曠神怡。

謝蘭臣雖然很難體會正常人的感情,但是卻可以從旁人的神色言行中,輕易看透別人的內心。

但他並不想這樣去“看”魏姝,他想真真切切地看到、聽到、感受到,魏姝的想法和抉擇。

因此,在如夫人打算給他下毒的時候,他給了魏姝抉擇的權利。

當他重新醒來,看見魏姝的那刻,終於確定,自己有了想要牢牢握住的東西。

心有執念,便生貪嗔癡,生貪嗔癡,便要受惡業苦。不過,謝蘭臣想,或許他今後的人生會化作一片苦海,但他願為魏姝受人間七苦。

*

成功策反了兩個草原部落的尤丹,回到神京後,受封伯爵,並在禮部領了個不大不小的職務。

當初謝蘭臣應允他的高官厚祿,如今一一實現。尤丹先是告假回了趟老家,告慰亡故的父母祖宗,再返回神京後,便開始張羅自己的婚事。

他如今也算立了業,年紀也老大不小,是時候考慮終身大事了。然而他托了好幾個冰人說媒,卻都不成。

尤丹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一開始求的就不是高門大戶家的小姐,隻想求娶一位普通人家的姑娘便足以。可這些姑娘家裏,一開始議親的時候,勢頭都還好,可沒幾天,女方家便突然變卦,紛紛嚴詞拒絕了他。

曾經萬花叢中過的尤丹,頓時備受打擊。

最後還是其中一家姑娘見他著實可憐,忍不住悄悄托人給他捎了句話:公子有情債未償,她們便是有心也不敢嫁。

說到情債,尤丹欠下的可多了去,但能讓這麽多姑娘都懼怕的,數來數去也就一個——玉錄玳——歸附大安的其中一位草原部落首領。

這位女首領,生得倒也容貌秀麗,但身高卻近有六尺,比尋常男子都還要高些,實在不是尤丹喜歡的類型,尤丹當初同她交往,也隻是為了策反她。

待回到神京後,尤丹本想兩人好聚好散,誰知玉錄玳突然說想要和他成親,他嚇得也忘了委婉,當場嚴詞拒絕了。玉錄玳倒也沒再多糾纏,可誰曾想,私下裏,她卻對所有和自己議親的姑娘放話說:隻要不怕成親當天就做寡婦的,盡管嫁。

尤丹聽說了玉錄玳的狠話,回想起她提刀殺人的狠厲模樣,當即覺得自己脖子涼颼颼的。

他不敢再托冰人說媒,但也不能一輩子不娶妻。

正當他苦惱時,忽然記起一年多前,李閑雲曾為自己相過麵,當時便說過自己會姻緣不順,眼下可不就應驗了嗎?

於是他立刻去到欽天監找李閑雲,想問問有沒有什麽破解之法。

李閑雲如今在欽天監任職,平常除了觀測天象外,還教授學生。

魏姝看上了他觀星和識別氣候的能力,便為他找來了一幫弟子,有男有女,日常跟著他學習。但比起觀星和識別氣候,李閑雲更得意的是自己的相麵術和法術,可惜魏姝不喜歡這些,他隻能私下裏偷偷教給弟子們。

李閑雲見到尤丹,得知他的來意後,盯著他的臉認認真真端詳了幾息,最終還是惋惜地搖了搖頭。

李閑雲正要開口安慰尤丹,卻見前一刻還一臉頹喪的人,得到他的答案後,反而瞬間支棱了起來,對自己的隨侍吩咐道:“去,把爺之前準備好的聘禮,再加上兩成,給玉錄玳將軍送去!”

尤丹想得很開,人生苦短,何必非要迎難而上?既然躲不掉,又反抗不了,那就順從享受好了……

*

另一邊,同尤丹一起返回神京的謝子期,受封靖王,劃分雍州為其封地。除此之外,謝蘭臣又從,從魏氏族人收繳的府邸中,選了一處,賜予他做靖王府。

昭兒登基後,謝蘭臣本有意把老太太也接來神京,但老太太留戀故土,不願離開雍州,隻把家中的幾個小輩送了過來。

其中,一直被禁足的魏婧,也被送來了神京。

老太太並沒有因為大安亡國,便為難她,反而念及她和謝子期是夫妻,謝子期如今人在神京,老太太便做主解除了她的禁足,把她也送了過來。

如今的神京,已經再次恢複繁華,可早已是新朝換舊朝了。

魏婧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神京,想到大安還是和上一世一樣亡國了,父皇和母後,也如同上一世一樣,雙雙身亡。沒了“國舅”的身份庇護,郭家昔年的罪證也被翻出來,以致全族流放。反而是郭嬛——在郭家壽宴上,那個差點兒輕薄了徐子期的六姑娘,郭家當時怕丟人,匆忙把她嫁了出去,如今郭家被流放,她身為出嫁女,反而躲過一劫。

自己重生一回,除了改變了郭嬛的命運、保全了她和皇兄的性命外,其他的好像什麽都沒能改變。

可皇兄雖然活了下來,卻再也不認她這個妹妹,還寫信責罵她,都是因為她的無能才害死了父皇和母後……

這一年多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唯一一件對魏婧來說,算是好消息的,大約就是謝子期從草原回來了。

而且,謝子期對她的態度,也不再像新婚之夜那麽抵觸,也沒有再提和離的事,反而漸漸開始接受她的親近,似乎也有想同她緩和關係的意思。

魏婧知道,謝子期是因為心軟,擔心她失去了公主的身份,又沒了父皇母後,這時候和離,她一個弱女子會活不下去,所以才沒有再提此事。

魏婧當然也不想和謝子期和離。

如今哥哥不再認她,她能依靠的隻有謝子期。她想活下去,哪怕大安已經亡國,哪怕是苟活,隻要活下去,就還會再有希望。

魏婧太過急於想和謝子期重新舊好,想要和他回到上一世的感情狀態,但謝子期雖然接受她的親近,卻依舊遲遲不肯與她同房。

無奈之下,魏婧在謝子期的湯裏下了藥。

她想,兩人如果圓房了,彼此間的關係或許便能更進一步。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謝子期察覺到她下藥後,竟一把甩開了她,寧願叫大夫來,也不肯碰她……

兩人才緩和了些許的關係,因為此事,又重新變得僵硬起來。

事後任她百般懺悔討好,謝子期都不再進她的房間,也不再和她一起用飯,甚至不肯再和她說一句話。

如此僵持了幾天後,謝子期竟然又請旨,獨自返回了雍州,卻把她留在了神京的靖王府裏。

魏婧無法接受,自己又一次搞砸了和謝子期的關係,多番打擊之下,不肯再踏出房門半步,人也忽然變得有些瘋瘋癲癲起來。

伺候她的人,時不時便會聽到她在屋內自言自語,又哭又笑道:

“魏姝早就死了,我才是嘉王妃,謝昭是我的兒子,我是她的繼母!”

“嘉王他為什麽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他好了,我喜歡子期,子期也是喜歡我的。”

“魏姝死了,謝蘭臣死了,父皇母後死了,我也死了,都死了,都要死的……”

魏婧像得了失心瘋,每天亂喊一氣,還有許多大伯和弟媳之間不幹不淨的話……仆人們管不了,但又不敢不管,無奈之下,隻能把此事匯報給攝政王府。

不管怎麽說,攝政王是他家主子的大哥,主子不在,大哥幫主子處理家事也是應該的。而且,這“家事”又恰好與攝政王有關,不管魏婧喊的那些話是真是假,由攝政王自己處理,總歸比別人處理更便宜。

謝蘭臣日理萬機,又常住宮中,此事自然沒有直接匯報給他,而是先匯報給了謝閔。

謝閔親自在魏婧屋外聽了會兒牆角,果然聽到了許多荒唐話,這還不算,他竟然還從魏婧房間裏,翻找出了一本話本,看字跡,是魏婧親手寫的。

話本裏,魏婧說自己是重生的,經曆過兩世,而話本中所寫的故事,正是她的上一世……

謝閔雖然覺得荒唐,但魏婧畢竟是謝子期的妻子,他不敢擅作主張,便把那本話本呈給了謝蘭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