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莊周夢蝶2、難道你也是重生的?
謝蘭臣看完話本, 並沒有說什麽,第二天卻親自去見了魏婧。
魏婧見到謝蘭臣,眼睫顫了顫, 似乎神誌清醒了些,但目光在落到他手中的話本上後, 卻又忽然嘻嘻笑了起來:“你看過我的話本了, 是不是很有意思?上輩子我們才是夫妻呢。”
見謝蘭臣不答話, 她又自顧自說道:“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重生的?如果我不是重生的, 我怎麽會知道魏姝的醫案在哪兒?上一世的魏姝,可沒這麽好運氣等到醫案救命,她早死了!”
提起魏姝的死, 魏婧笑得更開心了。
謝蘭臣不悅地皺眉,打斷她道, “就當你是重生的, 可你現在這副精神混沌的樣子,你確定你記憶裏的上一世, 真的就是你的上一世嗎?”
這話有些繞,魏婧聽得半懂不懂,問道:“你什麽意思?”
謝蘭臣道:“你覺得最能證明你重生的,是你救了魏姝的命, 對嗎?那你可知道,我當時為什麽會選擇和你一起找醫案, 而不是幫其他太醫找嗎?”
當時宮宴上,魏姝因為郭皇後的熏香發病,生命垂危, 可唯一能治療魏姝此種急症的太醫, 卻早已致仕歸鄉。彼時, 隻有找到十幾年前,老太醫給魏姝幼時診治的醫案,才能救她。
太醫院曆年的醫案,是統一存放在一起的,隻是時間已經過去十幾年,一時不好翻找,於是太醫便叫來許多識字的宮人,一起查找。而魏婧卻覺得,太醫院存放醫案的地方,緊挨著院裏曆年存放藥材收支賬簿的地方,可能二者會有混淆,想要太醫也分出人手,去查賬簿。
太醫們卻覺得是多此一舉,不肯浪費時間,魏婧便帶上自己的婢女親自去查賬簿。但當時,謝蘭臣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她,並幫她一起查找了起來。
魏婧回憶起那天的情形,不由狐疑又震驚道:“難道你也是重生的?”
謝蘭臣卻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我如果真是重生的,你父親魏藻哪裏還有機會榮登大寶呢?
“倒是你,你在話本裏說,因為你是重生的,所以你一早就知道魏姝因何發病,宮宴當天,你在給前皇後郭氏請安的時候,便故意弄壞了她的禮服,讓她不得不換了一件沒有熏香的衣裳,但卻因為疏忽,忘了幫郭氏熏衣裳的冉嬤嬤,身上沾染的也有此種香氣,這才沒能阻止魏姝發病。
“可你在西北能設計魏姝和謝虔,我看你也不算太蠢笨,便是因為一時疏忽,沒想到冉嬤嬤,後頭太醫們查找醫案,你明知醫案就混在賬簿中,卻當真說服不了那些太醫去查賬簿嗎?還是你覺得,你和幾個婢女,便能抵得上幾十號宮人,必然能及時找到醫案救魏姝?”
魏婧被問得愣了一下,片刻後才回道:“不是還有你嗎?你可以一目十行,最終醫案也確實被你找到了。”
謝蘭臣道:“也就是說,你確定我一定能趕在魏姝最後一口氣前,找到醫案,對嗎?”
“我……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想和魏姝複婚,就一定不會讓她真死了。”魏婧像是在說服謝蘭臣,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對,就是這樣的!”
“那你猜對了。”謝蘭臣道,“當時即便沒有你去查找賬簿,我也會去的,除了存放賬簿和醫案的地方,太醫院其他存放檔案處,甚至太醫們案頭的紙張,我同樣都讓人去查了。”
他做這些,並非他未卜先知,隻是考慮事情更周全罷了。
十幾年前的醫案,可能會混在太醫院的任何地方,而人命耽誤不得,自然各個地方都要同時查。
當然,那本醫案,最有可能還是在醫案室裏,但醫案室裏查找的人手,已經足夠,而魏婧當時在宮宴上又舉止異常,謝蘭臣這才也去到賬簿室,順便查探情況。
最終,魏姝的醫案還是被謝蘭臣親手找到了。
也就是說,即便當時沒有魏婧,醫案也能找到,魏姝也不會死。
魏婧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蘭臣的意思,但卻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不是這樣的,你在騙我!魏姝的命就是我救的!”
重生後,她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救了魏姝,甚至把大安提前兩年亡國,以及自己和謝子期的悲劇,全都歸咎於自己讓魏姝活了下來——可現在謝蘭臣卻告訴她,魏姝不用她救也不會死,那上一世的魏姝怎麽死了呢?
“我也有一個話本故事,”謝蘭臣盯著魏婧的眼睛,不顧她的不敢置信,繼續說道,“宮宴那天,即便郭氏提前免除了後宮諸人的請安,但你常以賢淑自居,所以清早還是去給郭氏請安了。但卻在請安時,不小心用指甲掛壞了郭氏的禮服,你不敢承認,便把此事推在了為郭氏準備禮服的宮人身上。
“而在隨後的宮宴上,魏姝突然發病昏厥,你作為一位賢淑的公主,堂姐性命垂危,你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便帶上婢女,也去幫忙查找醫案。但是醫案室裏人手已經足夠,於是你便去了賬簿室,順便還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理由:兩間屋室挨得那麽近,指不定便會有賬簿和醫案混淆的可能。
“但其實,你並不在乎能不能找到醫案,你隻是想讓大家看到你的賢淑罷了。可事情就是這般巧合,那本醫案竟然真的混在賬簿裏。
“你陰差陽錯救了魏姝,又在幾個月前,通過禁止販賣海外香料的禁令,猜到了魏姝發病的原因,於是,你便給自己之前的行為做了裝飾美化,臆想出了你是重生的。”
謝蘭臣最後還真心實意地評價道:“不得不說,你編故事歌頌自己的能力,真是不錯。”
“我沒有編故事!”魏婧連連搖頭否認,變得有些急躁起來,“上一世如果真是我臆想出來的,那我為什麽不幹脆臆想,上一世我們成婚後,你也像喜歡魏姝那樣喜歡我?反而要把自己臆想得那麽可憐,被你冷漠以待?”
“因為隻有我不喜歡你,對你不好,子期才有可能會憐惜你,進而幫助你,再漸漸喜歡上你。”謝蘭臣道,“如果在你的話本裏,我們真的琴瑟和諧,以子期的秉性,他對你隻會有恭敬,絕不會違背人倫喜歡上你。
“你會編出話本裏那樣的劇情,倒說明在你心裏,還是更喜歡子期的。”
“那我哥哥呢?”魏婧極力地想證明話本上的都是真的,“上一世他死了,這一世並沒有死,難道我會在話本裏故意把自己的哥哥寫死嗎?而且,話本裏的我也死了?我為什麽要給自己臆想一個這樣的結局!”
她甚至有些惡狠狠地盯著謝蘭臣,仿佛隻要謝蘭臣敢再反駁她,她就要撲過去廝打一般。
謝蘭臣卻視若無睹:“據我所知,你和你哥哥之前的關係,尚算和睦,但如今,你哥哥卻時常寫信辱罵你,覺得是因為你無能,才害死了你們的父母。
“當然,和你比起來,他才是最無能的那個,你至少還為挽救大安掙紮爭取過,他卻隻會依靠母親和妹妹,沒人依靠的時候,還要罵你撒氣。曾經的好哥哥,突然變成了這般令人憎惡的模樣,你心裏其實更想他死了吧。”
謝蘭臣又道:“同樣的,你心裏大約也很痛恨自己無能,所以也希望自己能在大安亡國之前就死去。而且,你特意讓自己死在子期起兵前,是因為你知道,你根本阻止不了子期攻打大安。
“你父親殺了徐翰林,徐翰林的親兒子身體本就不好,受此打擊,生了場重病,人也沒了,但就因為對方在死前,埋怨了一句怪不得熒惑守心會現世,被你父親得知後,竟然令人杖責屍首,杖刑過後才準收斂。殺父之仇,辱兄之恨,豈是兒女情長能消弭的?你知道自己攔不住他,索性就在話本裏,讓自己死在他起兵之前。
“當然,所有這一切的前提,還需我先死了,這樣子期才能順利接手西北。”
謝蘭臣語氣不徐不疾,娓娓分析道來,魏婧初時聽起來還很憤怒,可聽到最後,竟然連自己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起自己……
但她又忽然想到什麽,垂死掙紮道,:“熒惑守心,還有熒惑守心!上一世熒惑守心是兩年後才出現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大安也是兩年後才亡國……”
“你真的記得很清楚嗎?”謝蘭臣打斷她,問道,“兩個月前的今天,你穿的是什麽衣裳,去過哪些地方,見到過什麽人,還都還記得嗎?”
魏婧這些天過得渾渾噩噩,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把自己關在屋裏了多久,她連兩個月前是什麽時候都記不準,更別提回憶起自己做過什麽事了。
謝蘭臣已經從她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說道:“你連兩個月前的事情都不記得,可你的話本裏卻詳細寫出了兩年多的大小事情,讓人怎麽相信它是真的呢?”
魏婧下意識要為自己辯解,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
而謝蘭臣則繼續道:“人的記憶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我曾遇到過一個案子,有一個男孩一直十分害怕自己的姐姐,每次見到自己姐姐都會恐懼發抖,甚至會嚇到直接昏厥過去,好幾次昏厥的時候,都把自己摔得頭破血流。他之所以這麽懼怕自己的姐姐,是因為他一直認為,她的姐姐殺害了他們的父親。
“然而事實卻是,他們的父親是被他自己誤殺的,但他因為太過內疚害怕,便自己篡改了自己的記憶,把當時恰好目睹一切的姐姐當成了凶手。男孩長大後,狀告自己姐姐殺父,多虧有他母親和祖母作證,才證明姐姐是無辜的。”
他再次看向魏婧:“大夫已經為你診斷過,說你患了失心瘋,而你在話本上寫,上一世你鬱鬱而終,死前神思也不是很好,便是重生之事不是你臆想出來的,你又怎麽能確定,你有關上一世的記憶,沒有被自己篡改過呢?”
魏婧此刻已經徹底糊塗了,她痛苦地拍著自己的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一些,可卻無濟於事。眼瞅見謝蘭臣手邊的話本,便猛地一把奪過來,泄憤似的撕了個粉碎。
“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她又哭又笑,看起來似乎更瘋了。
*
在離開靖王府的路上,謝閔忍不住問謝蘭臣:“重生和上一世,這是真的隻是靖王妃的臆想嗎?”
他旁聽了謝蘭臣和魏婧的談話。
最開始拿到話本的時候,他覺得畫本上記錄的事十分荒唐,可聽完兩人的對話,他反倒覺得有可能是真的了……
謝蘭臣正用帕子擦拭被魏婧不小心碰到的指尖,聞言漫不經心道:“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誰又說的清呢?”
《大智度經論》中說,世間有三千大千世界。而同一個日月照耀的大地,稱為一個小世界。
如果話本上的上一世是真的,熒惑守心出現的時間變了,說明上一世與這一世並非同一小世界。那上一世和魏婧成親的人便不是他,死去的魏姝也不是眼下的皇太後魏姝。
至少,如果真的是他,在昭兒還小,魏姝又已經不在人世的情況下,他絕不會讓自己像魏婧話本裏那樣死去。
他依然不會拒絕如夫人的毒酒,雖然這次沒有人再幫他換酒,但他根本不會讓如夫人有向他遞出毒酒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