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往事

距離嘉王府不遠的一處院子裏。

李閑雲對著麵前的鏡子, 仔細端詳鏡子裏自己的相貌——麵相沒變,依然是長壽之相,能活過七十的那種。

自從高霖造反, 自己被嘉王看押在這裏, 李閑雲每天早晚都會照一遍鏡子, 自己給自己相麵,唯恐自己哪天會變成短命之相,會突然被嘉王、崇寧公主、高霖或者元和帝中的其中一個給殺了。

至於他為什麽不自己給自己算一卦——自從之前在漳州,連著十幾卦都算不準公主的嫁妝丟失於何處後, 他就再也不相信自己卜的卦了,還是老老實實用自己擅長的相麵之術才靠譜。

好在, 至今為止,他除了胖了一圈外,麵相並沒有改變。

李閑雲鬆了口氣, 放下鏡子, 開始用晚飯。

被關在這裏, 除了不能離開外, 嘉王倒沒怎麽為難他,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時來送, 飯菜還很不錯,這也是他為什麽會胖的原因——吃得多動得少。

這天,李閑雲照例吃了就睡, 直到第二天突然被一陣歌聲吵醒,這才發現,自己住的地方竟然多出了一位鄰居。

鄰居一大早就開始唱歌, 歌聲好聽是好聽, 隻是不知用的是哪地的方言, 他一句也沒能聽懂。

而李閑雲的這位新鄰居,不是別人,正是尤丹。

尤丹確定要去草原後,就要和契丹人學習語言,不便再在瓦舍賣唱,於是便也被送來了這裏。對外說,他在王府演出後,被嘉王看中,成了嘉王府的座上賓,以後就隻給嘉王府的貴人們唱歌了。

此後,尤丹除了偶爾會給謝家老太太等人唱歌解悶外,其餘時候,都在此處學習。

他天賦很高,沒幾天,就已經能和教他的契丹人自由對話,甚至還能把一些在大安膾炙人口的歌曲,試著用契丹語翻唱出來,也別有一番韻味。

李閑雲實在太無聊了,在聽尤丹唱了兩天歌後,終於決定投桃報李,敲響鄰居的房門,決定也給尤丹表演一番自己的拿手絕活——三仙歸洞。這可是當初小郡王最愛看的表演。

尤丹是個十分愛交朋友、並且擅長交朋友的,半點也沒嫌棄李閑雲是個和尚,一來二去,兩人也算成了忘年交。

李閑雲沒忍住,也給尤丹相了麵,說道:“觀你麵相,前半生雖然流離,後半生卻很顯貴,隻是麵帶桃花,命犯多情,姻緣不是甚好。若這一兩年能成婚了還好,若是不能,欠下情債越多,往後姻緣就越難順遂。”

尤丹並不知道李閑雲的真實身份,見他給自己相麵,隻覺得好玩,聽得他說自己後半生顯貴,又想到嘉王許諾自己的事,心裏倒十分高興。至於後頭說的自己姻緣不順,尤丹並不以為意。

現在他一無所有,瓦舍裏的姑娘們尚且爭相要收留他,達官貴族家裏的小姐也不是沒有心許他的,日後有了榮華富貴,想要成親豈不更容易,焉有姻緣不順一說?

尤丹並沒有把李閑雲的批語放在心上,比起尚且虛無縹緲的姻緣,他更在意李閑雲那些出神入化的手上技法,什麽無中生有,隔空取物,都讓他十分心動。若是他也能學會,將來在權貴們之間遊走,豈不是能更加如魚得水。

尤丹這樣想,便也直接問了李閑雲,可否教授予他。

李閑雲當初就是靠著這些技法,在先皇跟前長寵不衰的,若是以前,這種秘法,李閑雲自然不會外傳,但如今他年紀漸長,又被圈禁在這裏,不知何時才能出去,若這些技法就此斷絕在自己手裏,也確實可惜。

李閑雲想到自己這時候遇見尤丹,也算有緣,略思索片刻,便應允他,可以教給他幾個。

雖然隻是幾個,尤丹仍大喜過望,對待李閑雲也越發敬重,以師父之禮待之。

*

一晃又是幾天過去,自昭兒生辰後,魏姝便帶著昭兒,一直住在嘉王府,一是為了方便開導安慰玉溪,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方便查探謝蘭臣的過往。

魏姝私心裏並不相信謝虔的話,可到底心裏還是多了一絲疑慮,如果不查清,始終難安。

她想更了解謝蘭臣,想知道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謝虔當時說,謝蘭臣想要淹死弟弟的事,嘉王府伺候的老人都知道。

這天魏姝從玉溪那兒回來,正思索該找府裏的哪個老嬤嬤詢問,才能既掩人耳目,又確保對方會說實話,忽聽婢女翠微在門口稟告道:“孫媽媽來了。”

“哪個孫媽媽?”魏姝身邊用的人,都是自己從神京帶來的,對王府的下人並不熟悉。

翠微便回道:“是原先在大夫人身邊伺候的,這兩年大夫人開恩,讓她外麵養老去了。公主之前並沒有見過她,但大約見過她的兒子孫榮。孫榮曾經護送大夫人去神京,又和公主一起乘船返回西北。

“前頭在漳州,遭遇水匪,可惜她兒子掉進水裏淹死了,死不見屍,當時大夫人著急回西北,根本沒空理會撈屍的事,是公主命人在下遊打撈了好幾天,才把屍首打撈上來,又給她兒子置辦了棺木,一路送回西北安葬。孫媽媽很是感激公主,能把他兒子帶回故鄉安葬,而不是留在江水裏喂魚。前頭小郡王生辰,她還特意送了賀禮來呢。”

“原來是她,”魏姝想到孫媽媽原來在大夫人身邊伺候,對當年的事也該知道一些,便道“請進來吧,再去準備一包銀子,稍後讓她帶回去補貼家用。”

翠微應聲而去,不一會兒,一個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的婦人便走了進來。

孫媽媽見了魏姝就要磕頭,魏姝叫人攔下她,先問了她這次來為的什麽事。

孫媽媽從懷裏拿出一個平安符,小心捧上前說:“我和我兒媳都十分感念公主,可惜人小力微,又不知道該怎麽報答,聽說小郡王前日差點兒走丟,便特意去城外的嚴華寺求了道平安符,希望能保佑小郡王以後平平安安的。”

說完,怕魏姝嫌棄寒酸,孫媽又急忙補充道:“這嚴華寺的符籙可靈驗了,王府每年都會給寺裏送大筆的香油錢,嘉王小時候也在那兒修行過呢。”

“孫媽媽有心了。”魏姝親自收下符籙,道了謝,又順著她的話說,“我還以為王爺喜好佛法,是受大夫人影響,原來是小時候曾修習過,倒是少有人家會把小孩子送佛寺修行的。”

孫媽聞言,眼神忽然閃了閃。

魏姝見狀,猜測她必然是知道些內情的,便又歎了口氣道:“最近我聽到一些閑言碎語,說什麽二公子當初是王爺故意弄丟的,所以大夫人才會厭惡王爺。我有心要斥責那些搬弄是非的人,可又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一時罰他們不是,不罰也不是,可這些事也不好去問王爺……”

孫媽媽見魏姝麵帶苦惱,糾結猶豫片刻,說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本不好議論主子的事,當初老太太也交代過,不許再提往事。但要說起來,這件事也不算什麽秘密,我也知道些內情,公主如果想知道,我就悄悄告訴公主吧。”

魏姝揮退了屋內伺候的人,保證道:“今天的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孫媽稍稍放低了聲音道:“二公子並不是王爺弄丟的,但二公子走丟,多少和王爺也有些關係。

“我一開始是伺候老太太的,後來大夫人進門,才開始伺候大夫人。大夫人剛進門的時候,侯爺專寵如夫人,大夫人並不得侯爺喜愛,但那時候的大夫人,還不像現在這麽嚴肅,很是溫婉,做事也妥帖大方,侯府上下都很喜歡她……”

說到這裏,孫媽停住解釋道:“並不是我曾經伺候過大夫人,便替她說好話,至少在二公子沒丟之前,我就沒聽過府裏上下有一個人說她壞話的。”

見魏姝點了點頭,孫媽才繼續說道:“比起大夫人,如夫人是個愛鬧騰的性子,漸漸的,侯爺對大夫人也多了幾分在意和敬重,如夫人卻見不得侯爺多親近大夫人一分,時常為此吵鬧,但大夫人卻從不爭寵,她越吵,侯爺的心就越偏向大夫人,如夫人就更要鬧。

“那段時間,王府上下簡直沒個安生,後來侯爺煩了,加之大夫人又才生下二公子,侯爺就很少去如夫人那兒了。那時候大公子是如夫人親自撫養,連帶著,侯爺也不常去見大公子了。

“大公子剛出生那會兒,侯爺待之如珠如寶,真是從沒見過那麽疼愛孩子的,恨不能事事親力親為,可二公子出生後,侯爺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陪伴二公子,對大公子的寵愛自然比不得先時。王爺那時候年紀尚小,大約不知是聽了誰嚼舌根,覺得是二公子搶走了自己的寵愛,一時衝動,便把剛學會走路的二公子推下水。好在附近恰好有仆從經過,聽見動靜,很快把人救了上來,倒沒什麽大礙……”

魏姝打斷孫媽媽,問道:“當時是有人親眼看見王爺推了二公子嗎?”

孫媽媽仔細回想了一下道:“應該是沒有人看見的,否則早就出聲阻止了,不會等孩子掉進水裏才救人。不過,王爺事後主動承認,就是他親手把二公子推下水的。如夫人當時也哭著說,王爺當天出門去玩的時候,曾說過‘要是沒有弟弟就好了’,她當時卻沒放在心上,後悔沒能及時攔著。”

不知為何,孫媽媽這番話,讓魏姝突然想到了玉溪和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