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查證
謝虔的話, 到底還是在魏姝心裏種下了一絲芥蒂。
她從仆從們口中得知,她剛被謝虔騙進屋子不久,謝蘭臣就到了棠梨苑, 和他們一起等在謝玉溪的房門前。但因為他們等候的地方, 距離謝玉溪的房間尚有一段距離, 屋內人又刻意壓低了聲,他們聽不見屋內的談話,這才沒有察覺異常。
也就是說,當時和仆從們站在一起等候的謝蘭臣, 應該也沒聽見謝虔指責他的那些話。
魏姝莫名鬆了口氣,壓下心頭的異樣, 主動先開口道:“謝虔的事……”
她語氣有些猶豫,謝蘭臣不等她說完,便先肯定她道:“公主做得很好, 既保護了自己和玉溪, 又給了惡人該有的懲治。”
這話聽起來, 倒和魏姝之前開導玉溪的有些像。不過, 哪裏是自己保護了玉溪,應該是玉溪保護了她才對。
但魏姝這時候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她頓了一下,這次直接說道:“王爺不想問我,有沒有真的被謝虔欺侮嗎?”
當時謝蘭臣一直站在門外, 應該不知道屋內發生了什麽,但在開門的那瞬間,謝蘭臣看到謝虔的情狀, 大約也能猜到一些。
他們畢竟是夫妻, 謝蘭臣不應該對此毫不在意。
“我不會讓公主有事的。”謝蘭臣有些答非所問。
魏姝還想再說, 但又想到,可能是謝蘭臣在教訓謝虔的時候,已經從謝虔那兒得到了答案,所以才沒有再問她。
這樣也好,免於尷尬。
謝蘭臣臉上並無任何介懷之色,也沒再提此事,而是說道:“公主今天忙碌了半晌,應該也累了,我來伺候公主午睡吧。”
說著,他便牽過魏姝的手,走進內室,要親自為魏姝更衣。
魏姝卻還惦記著正事:“魏婧的事還沒有查清。”
昭兒走失和自己被謝虔錯認,這兩件事明顯都有魏婧的影子,可尤丹不承認是受人指使,便沒有證據證明魏婧確實參與其中,而蓉蓉的事,更是可以推說是巧合。
一想到魏婧做了壞事,卻還可以全身而退,魏姝心裏便一陣不爽。
她今天穿的衣裳,側腰上有幾顆暗扣,謝蘭臣正從她背後為她解扣子,雙手環在她的腰上,像是把她整個人都抱在了懷裏。
夏季衣衫單薄,魏姝甚至能感覺到謝蘭臣指尖的溫度,不免分心了一瞬,下一瞬就聽謝蘭臣說道:“也不一定非要查得那麽清楚,公主如果不想看見她,那就讓她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安心待嫁好了。”
說罷,謝蘭臣便揚聲對門外值守的人吩咐道:“告訴謝閔,平寧公主院裏伺候的奴仆,有人染上風寒,請了大夫來看,說像是時疫,讓他帶人去通知平寧公主,這段時間就勞她關門閉戶,不要在外走動了。”
時疫自然是假的,但卻能限製魏婧的自由,避免她再次生事。
門外的人應聲而去。
門內,魏姝的扣子終於被全部解開,謝蘭臣也脫了自己的外衣,陪魏姝一起上床午睡。
這次,謝蘭臣主動讓出自己的肩頭,把魏姝攬進懷裏,兩人相偎而睡。
魏姝另有心事,原本以為靠著謝蘭臣會睡不著,可大約是謝蘭臣身上的檀香氣息,太過安神,不知不覺竟然很快睡了過去。
*
另一邊,尤丹雖然仍被留在王府中,但卻並未被限製自由。
他聽說平寧公主可能被傳染了時疫,作為舊識,便大大方方地前去探望。
魏婧一見到尤丹,便質問他道:“你明明有機會把昭兒送走的,為什麽卻沒把他送出去?”
今天王府裏發生的兩件事,確實都是她安排的,她的主要目的是要送走昭兒,對付魏姝隻是順便,畢竟從謝虔發現蓉蓉,到追出去,這一路的不確定因素太多,魏婧並不確定能恰好讓謝虔錯認魏姝。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她不確定的事情成了,而計劃周密最有把握的,反而沒成。
明明當時隻要尤丹把昭兒帶至府外,外頭立刻便會有人接應,可尤丹卻最後反水了。
魏婧不解又憤懣:“我救過你的命,你許諾過會好好報答我的。”
尤丹道:“公主是救過我的命,可崇寧公主也救過我的眼睛。”
當初在漳州福王府,他被嘉王為難,是崇寧公主發話讓他退下,他才保住了自己的一雙眼。
“我的命是公主救下的,公主有所吩咐,不敢不從,可我的眼睛是崇寧公主的——不是我反悔不願意送走小郡王,而是沒有眼睛,我怎麽找得到出府的路呢?”
沒能送走小郡王,除了是報答崇寧公主外,還有一個原因尤丹沒說。
今天在嘉王府,在他“偶遇”織雲前,一個常去瓦舍聽他唱歌的熟客,突然悄悄攔下他,提醒他,今天千萬不要靠近小郡王,嘉王早有安排,隻要他帶小郡王踏出王府半步,必將人頭落地。
那名熟客出自嘉王府,應該是謝蘭臣的手下,才會提前得知謝蘭臣的部署,又悄悄透漏給自己。
尤丹十分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
他又對魏婧說道:“雖然我沒能完成公主交代我的事,但我也沒有出賣公主,就算是報答公主的救命之恩了。”
魏婧氣憤道:“巧舌如簧!什麽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你不敢出賣我,不過是為了保全你自己罷了。”隻要尤丹承認是受她指使,自己也脫不了幹係。
她忍不住再次質問道:“分明是你偏心姐姐,明明我和姐姐都對你有恩,我的恩還要大過她,為什麽你最後偏向的人是她不是我?”
不但尤丹是這樣,謝蘭臣也是,就連張氏蓉蓉姑侄倆也是……
尤丹看向她,卻忽然歎了口氣:“如果公主非說我偏向崇寧公主——崇寧公主當時救我,並不是為了謀求我日後回報,而公主你救我,卻是一開始就打著要利用我的主意,在我看來,崇寧公主於我的恩情才更大。”
魏婧一時無可辯駁,她會救下尤丹,確實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原來尤丹早就看出來了。
魏婧此刻既懊悔,又忍不住悲從中來。
既因為她沒能完成母後的交代,把昭兒送去神京,皇兄日後的處境隻怕會更加艱難,母後也一定會更加埋怨自己。
除此之外,還因為她被軟禁了——上輩子,她也被軟禁過,被軟禁的理由也和這一世一模一樣,但卻應該是兩年後的事,此後不久,她和謝蘭臣很快相繼死去,然後就是西北起兵……
距離上一世大安國破,又近了。
她拚命想挽回大安的命運,好像都是徒勞。她甚至忍不住懷疑,命運真的能被改變嗎?
悲憤之下,魏婧也沒心思再和尤丹糾纏,她頭一次對人惡語相向,衝尤丹罵道:“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滾!”
尤丹早料到自己在魏婧麵前落不著好,被罵也在預料之中,他並不放在心上。可等他剛走出魏婧的院子,卻一眼看見了早先悄悄提醒過自己的熟客。
對方被謝閔押著,眼神無奈而又愧疚。
尤丹見此情形,立刻明白過來,對方偷偷給自己傳信的事暴露了。
尤丹很快被帶到了嘉王麵前。
魏姝午睡一覺睡得並不沉,不到半個時辰便醒了過來,隨後被老太太請去開導玉溪,謝蘭臣則留在書房處理政務。
要處理的頭一件事,便是手下叛變,私自向外人傳遞消息。
尤丹當著謝蘭臣的麵,再次為自己辯白道:“即便沒有那位小哥透露消息,我也從沒有想過要擄走小郡王。”
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辯白太過蒼白,可這時候,他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說辭,隻能又無力道:“誰能想到事情會這般巧合,我本就沒打算對小郡王做任何事,可就因為聽了小哥的提醒,這會兒反而有理也說不清了。王爺大概也不相信我是無辜的,隻求王爺能輕些處置小哥。”
謝蘭臣看向尤丹:“我可以不處罰他,也不處罰你。”
天下沒有白占的便宜,尤丹問道:“王爺想要我拿什麽換?”
“果然聰明,”謝蘭臣也不拐彎抹角,“西北有意與契丹結盟,不日將派使者前往草原,除了使者外,還需一個能長袖善舞的人從旁協助,我覺得尤郎正適合。”
謝蘭臣原本打算,趕在普惠圓寂前後,把契丹人趕回雪山,可惜中途有變,他不得不重新修改了計劃,先和契丹結盟。
尤丹不僅僅歌唱得好,人也自有一股獨特的魅力,否則不會才來西北幾天,就讓織雲和自己的手下接連為他犯錯。這樣能讓男女都為其癡迷的人,不送去契丹,實在可惜。
而且,在漳州的時候,福王曾說過,尤丹在語言上極有天賦,擅長各地方言,必然也能很快掌握契丹語,如此也能更好地融入契丹。
“此行如果事情辦得好,本王許你高官厚祿,今後再也不用去瓦舍賣唱,而是旁人唱予你聽。”
尤丹十來歲的時候,就開始在勾欄瓦舍中流連,賣笑賣唱,以為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也就是能成為福王或者崇寧公主之流的賓客,從給所有人屈膝唱歌,到專給一人屈膝唱歌。
他便是做夢都沒敢想過,自己一介伶人,還能有做高官的機會。於是他想也沒想便回道:“我願意!士為知己者死,王爺既然相信我,我必不負王爺所托。”
“很好,”謝蘭臣道,“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待你學會契丹的語言和文字,即可出發。”
“不用兩個月,”尤丹自信道,“我曾遇到過一個百越人,路上隻和他同行了三日,口音便已與他真假難辨,學習契丹語,隻要……”
他本想說最多半個月也就夠了,但是又想到還要學習文字,為了謹慎起見,便道:“一個月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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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尤丹,謝閔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卻有些憂心道:“他這麽容易便被利益**,去了草原,萬一再被草原人蠱惑怎麽辦?”
“那又有什麽關係呢?”謝蘭臣拿起一旁的公文,開始批閱,不以為意道,“事情能成,自然最好,不能,也不過是西北少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伶人罷了。”
聽謝蘭臣如此說,謝閔也沒再多言,悄悄退出了書房。直到黃昏時候,忽然收到一條消息,才又重新敲門進去,向謝蘭臣回稟道:“方才底下的人傳來消息,崇寧公主私下好像在調查王爺。”
謝蘭臣仍盯著案頭的公文,隻簡短地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其他的卻什麽也沒說。
不說,便表示任崇寧公主調查,不必阻攔。
謝閔卻有些不明白,崇寧公主和嘉王前幾天還好得如膠似漆,難分難舍的,關係這麽好,真有什麽想知道的,直接問嘉王不就是了,為什麽非要大費周章,私自調查?更不明白嘉王為什麽不阻攔,過去的好幾樁無頭公案,相關傳言對嘉王都很不利,萬一崇寧公主輕信了,夫妻豈不是要有隔閡……
直到散值回家的路上,謝閔還在想這件事,他邊走邊想,路過一個路口,恰好聽見一個做媒的冰人,正向熟人抱怨道:
“我說人家姑娘好,男方非不信,總覺得我是為了做成這樁媒,在故意騙他,非要自己去姑娘家附近打聽了才肯放心,結果也是趕巧,去的時候,恰好見到人家姑娘出門,遠遠地看見了那姑娘的容貌和行事,這才相中。真是我說破了嘴皮子,都不敵他親眼看上一眼的。你說說,這雍州城裏城外的,我做過多少媒,何曾騙過人?”
熟人寬慰冰人道:“既然媒成了,就是好事,你也別氣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別人說好總不算好,非得自己查證了才是真的好,心裏也才能踏實不是。”
一旁卻另有一人嗤笑道:“他又怎麽知道,自己查證的就一定是真的?冰人早知道他要去姑娘家附近打聽,若提前告知了姑娘家,姑娘家早有準備,他所看到的,也不過是姑娘想讓他看到的罷了。”
冰人卻啐了那人一口道:“別的冰人或許有這樣的,但我可不屑這麽做……”
謝閔聽著幾人的話,心中似有所悟。
作者有話說:
是誰昨晚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