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知足(大修)
心宿, 亦稱明堂,為二十八星宿之一,其中心宿二象征帝王, 位南方, 紅色似火。而南天域中還有另一顆隱隱散發火光的星體, 便是熒惑星。
當熒惑在心宿附近徘徊,兩“火”相遇,紅光漫天,即為熒惑守心之象。《占星》有雲, 此星象預示“大人易政,主去其宮”, 帝王恐有亡故之災。
而熒惑又被稱為“罰星”,當其出現在心宿二附近時,亦是昭顯帝王德行有失, 才至招來禍患。
是夜, 戌時末, 天域西南方紅光漫天。
元和帝站在觀星台上, 怒視南方,呼吸一聲急過一聲, 他又猛地轉過頭,看向跪在自己腳邊的欽天監監正,不死心地問道:“此星象預示什麽?之前可有記載?又都是什麽結果?”
“此象……乃帝王大凶之兆。微臣查到的有記載的同類星象, 共有十一次,其結果……均是……在位君王駕崩……”欽天監監正聲音發顫,幾句話說得磕磕絆絆, 生怕一不小心會被元和帝踹下觀星台去。
說完, 他又急忙補充道:“其中一位君王, 是在星象出現一年後才駕崩的。據微臣看,君王駕崩也不一定就和星象有關,或是巧合也說不準。”
監正本是想寬慰元和帝,可元和帝的臉色卻更沉了。
總不能十一次都是巧合。也就是說,就算自己運氣好,最多也隻能再活一年,便要步那些君王的後塵了。
元和帝又咬牙問道:“可有破解之法?”
“曾有君王試過祭告天地,梳理冤獄,救濟百姓……”監正的聲音越來越虛,如果真有辦法破解,又怎麽可能前頭十一位帝王都死了呢?
元和帝也反應過來,一腳踹在監正身上,怒聲道:“為什麽是朕?朕就算再不好,也總要好過皇兄,皇兄在位時都沒出現熒惑守心,為什麽偏偏輪到朕就有了!”便是他確實想劫走魏姝的嫁妝,也是為了大安考量,西北已經兵強馬壯,若再有一筆巨富,對大安豈不更加危險?
熒惑守心最誅人心的地方,在於它不但告訴你,你會在一年內橫死,還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你是因為德行不好,才會橫死的。被踢了的監正倒是很能理解元和帝的憤怒。
要說今上才剛登基不足兩年,對外一直表現得勤政愛民,確實比一年恨不能給自己放一百八十天假的先皇好一些,若說有“失行”之處,除了繼位不正外,就是眼下崇寧公主嫁妝被劫一事了。
熒惑守心出現的時機這麽巧,很難不讓人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
但監正雖想到此節,卻不敢說,隻能趴在地上裝死。
周圍其他跟隨也都紛紛跪倒,大氣不敢喘。
元和帝見眾人這般戰戰兢兢的模樣,反而越發怒火中燒,正想要再拿人撒火,又猛然想到星象正昭示自己德行有失,自己此時打罵這些人,豈不更坐實了?
他本就懼怒交加,又要強忍下怒火,反而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皇上!”跟隨們頓時驚做一團,急急忙忙要去請太醫,卻被元和帝喝止道:“都退下!”
“海公公扶朕回宮。”元和帝強撐著回到寢殿,又吩咐海公公道,“去把朕內帑的賬簿取來,還有崇寧公主的陪嫁冊子,也一並拿來。”
監正能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即便再不甘,也隻能賠錢把洪廷贖回來,好盡快了結此事。
元和帝掏光了自己的內帑,又從國庫中支了一筆銀子,終於湊夠了魏姝被劫的陪嫁。
魏姝的陪嫁中有許多絕世珍品,世上僅此一件的,元和帝便以類似的物件、或直接估算成金銀補上。總之魏姝的嫁妝並沒有丟,不過是要訛他的錢,想來並不會計較這些。
於是,徐翰林前腳剛到漳州,後腳皇上便在洪廷的別院裏,搜查到了魏姝被劫走的嫁妝,並立刻命人送往漳州,歸還魏姝。
謝蘭臣清點過數目不錯,便依照承諾,讓徐翰林帶走了洪廷,同時又把一半的嫁妝分給了救他回來的靺鞨人。
靺鞨人帶著財物,連夜離開了漳州,卻在剛出漳州地界不久,便被埋伏的盜匪殺了個措手不及,一百多人未留下一個活口,押送的財物亦不知所蹤。
*
天色微微亮,一隊車馬緩緩駛過一處峽穀,進入漳州地界。
謝閔騎馬跟在謝蘭臣身側,回頭看著身後一車車的財物,難掩欣喜道:“這些錢,至少夠支撐西北軍兩年的戰時消耗了。”
說完,他又忍不住感慨:“李閑雲還是有些真本事的,還真叫他算準了天象,就是不知道,熒惑守心是不是真的像他說的那麽凶,可以死帝王。據他所說,古籍上有記載的十一次,在位的帝王可都在一年之內橫死了。”
謝蘭臣一身藍色織金拽撒,姿態閑適地騎在馬上,忽略衣角上沾上的血漬,仿佛一個郊遊而歸的翩翩公子。
他聞言道:“史書不過是勝利者所書,為了讓世人以為自己才是天命所歸,自然要抹黑前朝,隻要杜撰一出熒惑守心的星象,便能證明對方是受上天厭棄,自己才是正統。”
“照王爺所說,皇帝十有八九死不了了?”謝閔不免有些失望。
“不好說,”謝蘭臣道,“熒惑守心不一定會死帝王,但是有心人一定不會錯過這麽好的機會弑君。”
說著,他不知看到了什麽東西,朝身後打了個繼續前行的手勢,自己則忽然一踢馬腹,改道朝斜前方跑了過去。
謝閔立刻打馬追上,試探地問道:“王爺是有心人還是無心人呢?”
謝蘭臣興致缺缺:“西北的公文我都要批不完了。”
“那如果崇寧公主有心呢?”謝閔繼續追問,“就在前天,我親耳聽見,那個叫高霖的太監吩咐自己幹兒子,要他去搜羅能造千料大船的匠人,偷偷送去西北。”
高霖是幫魏姝管理封地的屬官,之前因為被封地的事務絆住腳,沒能親自來給魏姝送錢,前天才趕來麵見魏姝。
高霖不會無緣無故給西北造船,此舉自然是受魏姝授意。而魏姝這時候突然要搜羅造大船的匠人,其意圖也不言而喻。
謝蘭臣勒馬停在一株一人多高的花樹前,聞言想也不想便改口道:“那就照公主的意思辦。”
謝閔:你這決定下的也太隨意了吧……
謝蘭臣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說道:“不是你勸我,要我這段時間多遷就公主嗎?我現在可還被公主關在門外呢。”他邊說,邊伸手從麵前的花樹上折了一枝花下來。
謝閔剛想說他是說過這樣的話,可也不至於拿整個西北的將來哄崇寧公主開心,就聽謝蘭臣又說道:“高霖的意思不一定是公主的意思,便是公主真要造船,也未必就是為了要造反。
“她畢竟是大安的公主,大安的江山是她父皇留下的基業,不到萬不得已,她未必狠得下心背叛自己的姓氏和家國,便是她真有此心,也要顧忌世人對她的口誅筆伐。”
謝閔擰眉:“她既然無意造反,那又造什麽大船?”
丹水橫亙在西北和大安腹地之間,河水又急又寬,是大安天然的禦敵屏障。魏姝卻要造大船,便是她沒打算造反,也給西北起兵增加了便利。
謝蘭臣想了想道:“大約是為了有備無患。一個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又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人,不會什麽都不做隻等死的。今上一直把西北視作威脅,公主和昭兒的身份又敏感,難保他不會做出一些過激之舉。
“我也正有造船的打算,公主卻搶先一步,倒是讓我又吃了回軟飯。”
謝閔這回沒有羨慕謝蘭臣,而是提醒道:“軟飯雖好,可崇寧公主卻是說過自己想做寡婦的。”
若崇寧公主不能和嘉王一條心,能耐太大,反而未必是好事。
謝蘭臣卻不以為意道:“人要學會知足,不能總想著把天底下的好事都占全了。像公主這樣姿容無雙,家資豐裕又能幫西北造船的妻子,已是天下難找第二個,卻還要她對我死心塌地、處處以我為先,未免也太貪心了。”
謝閔:“……”這話哪裏都怪,卻又詭異地很有道理。
謝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一隻手無意識地扶上一旁的花枝,卻猛地被紮了一下,當即痛得嘶了一聲,這才仔細看向麵前的花樹。
說是花樹,卻沒有主幹,足有七尺多高,少見樹葉,花朵貼梗而開,豔紅似火。方才打遠處看,整棵樹猶如破曉雲霞,如今近觀,枝上的花朵更嬌豔動人,隻是花枝上有刺,冷不丁地就要紮人。
謝閔一時沒認出來是什麽花,隻評價道:“花倒是好花,可惜有刺。”
“好看的花就要有點兒刺才好,”謝蘭臣已經折了兩枝在手裏,“這是貼梗海棠,時已入夏,難得還有海棠花開得這樣好,正好折回去給公主插瓶。”
作者有話說:
小聲提醒:52,53,54都有大改,建議重新閱讀,要不後邊劇情可能接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