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本章重寫
得知謝閔最長一次睡過半個月的書房後, 謝蘭臣便沒了繼續和他探討經驗的興致,轉頭拿起筆,興味索然地寫起了折子。
謝閔覺得自己受到了無言的鄙視, 緩了緩, 才又說起正事:“屍首的事, 要如何處置?”
“安葬了吧,”謝蘭臣筆下不停,“也不必查了,對方既然敢明目張膽地弄出這麽一具屍首, 必然是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未必能查到什麽, 便是查到了,也不過是一具和我長得相像的屍首而已,又沒指名道姓就是我, 也奈何不了什麽。總歸, 不想我活著的人統共就那麽幾個, 我心中有數。”
謝閔順嘴便接道:“崇寧公主?”
方才在路上, 謝蘭臣才說過魏姝想做寡婦,這會兒又聽謝蘭臣說起不想他活著的人, 謝閔腦海裏自然便閃過魏姝的名號,並下意識說出了口。
謝蘭臣睨了他一眼:“昭兒還小,便是公主想做寡婦, 也會再等幾年的。”
謝閔:……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夫妻關係?
謝閔不懂,謝閔震驚,但看謝蘭臣說這話時雲淡風輕、甚至隱隱有些樂在其中的樣子, 自己好像也沒必要操心, 索性便閉嘴默默退了出去。
前腳謝閔剛離開, 後腳門口便悄悄探進了一個腦袋——昭兒扒著門框,小心翼翼地往屋裏打量,待看見坐在案前的謝蘭臣,當即眼睛一亮,跨過門檻,就朝謝蘭臣小跑了過來。
謝蘭臣早就發現了他,及時擱下筆,把人接住,抱進懷裏看了看道:“才幾天不見,怎麽瘦了這麽多?怪不得你娘要生我的氣。”
昭兒的奶娘端著一碗湯藥,也隨後走了進來道:“小郡王這些天很是惦念王爺,得知王爺回來,立刻一路小跑了過來,今晚想要和王爺一起睡呢。”
說著,奶娘又把手裏的藥碗遞上前:“這是小郡王睡前要用的湯藥,自打那天在江上遇到水匪,小郡王便病了一場,這兩天才稍好些,但睡前仍需要吃藥,夜裏才能睡得安穩。方才小郡王著急來見王爺,沒顧上喝,奴婢怕放涼了失了藥性……”
謝蘭臣從奶娘手裏接過藥碗,撲麵便聞到一股濃鬱的苦氣,昭兒卻像是喝慣了的似的,皺了皺小臉,便主動湊上前,直接就著碗一氣喝了下去,即便苦得眼角都起了淚花,也乖乖的沒鬧。
奶娘立刻又端來清水,讓他漱口,漱過口,又塞給他了一塊糖。
昭兒卻沒吃,而是解下自己腰間的小荷包,小心翼翼把糖放進荷包裏,又伸出手指,虛虛地點著荷包裏的東西數了一遍,最後把整個荷包放進了謝蘭臣手中。
荷包裏裝的全都是色若琥珀的糖塊兒,大概有八、九塊之多。
奶娘見狀,立刻解釋道:“這種琥珀糖,是用葡萄汁、蜂蜜、飴糖和紅棗摻在一起熬製出來的,因為實在太甜,小小一塊兒就齁人嗓子,公主平常是不許小郡王吃的,這些天因為要吃藥,才每日許他吃兩塊,小郡王卻每天都省下一塊兒放進荷包裏,奴婢們還當他是要存著以後吃,沒想到卻是留給王爺的。”
昭兒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又推了推謝蘭臣的手,示意他吃糖。
謝蘭臣看看荷包裏的糖塊兒,再看看昭兒黃黃的小臉,片刻後,忽然歎息一聲道:“你娘是故意讓你來戳我的心吧?”
他才回到福王府,便聽謝閔回稟了魏姝和昭兒的近況,知道昭兒病了,看過幾天大夫。聽謝閔說昭兒已大有好轉,謝蘭臣便並未太在意,昭兒身邊不缺伺候的人和大夫,總歸不會有什麽大礙。
但等他親眼看見消瘦了一圈的昭兒,以及昭兒吃藥忍苦的模樣,還有那些特意留給自己的糖,心底忽然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觸動。
謝蘭臣天生情感淡薄,並非是他薄情,也不是他不懂喜怒哀樂,而是——如果給每一種情感都定下一條準線,超過了就是喜歡或厭惡,他的那條準線,大概要比尋常人高一些。
從小到大,真正能讓他生氣和感興趣的事情都不多。
為此,小時候生母林氏總抱怨他不親近父母;他有一段時間也不能理解,為什麽會有人輕易便被幾句話激怒,又被幾句話說得熱淚盈眶。
不過,這種天性給他帶來的也不全是壞處,至少打小他便被人稱讚溫和大度又沉穩,很有成大事的風範。
謝蘭臣之前照顧昭兒,更多的是出於一個父親的責任。
他雖然不能像魏姝那樣愛昭兒,卻知道一個好父親該做些什麽。在徐子期沒丟失之前,他的父親靖西侯便是這樣照顧他的……
但是此時此刻,謝蘭臣倒是頭一次真正體會到了些為人父母的心情。
很難形容,也不全是愉悅。
謝蘭臣拈起一塊兒琥珀糖放進嘴裏,細細品嚐,等到吃完才評價道:“好吃的。”
見謝蘭臣喜歡吃自己的糖,昭兒當即開心地笑彎了眼。謝蘭臣看著他和自己相似的眉眼,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奶娘又取來一對傀儡小人兒,遞給昭兒把玩。兩個傀儡人偶是福王送給昭兒的新玩具,身高僅到昭兒膝蓋處,五官卻栩栩如生,都是五六歲孩童的模樣,一個梳著總角,身著彩衣,另一個卻是個穿著衲衣的光頭小和尚。
昭兒提著兩個傀儡,看看案幾上才寫了一半的折子,又看看謝蘭臣,神色猶猶豫豫,想讓謝蘭臣陪他一起玩兒,又怕會打擾到謝蘭臣。
謝蘭臣的目光落在木偶小和尚喜慶的眉眼上,有一瞬間的走神,但很快又恢複如常,主動接過昭兒手裏的小和尚道:“爹爹陪你玩。”
“從前有個小和尚,打小便在寺廟裏長大,有一天,寺廟裏來了一位小公子,小公子因為犯了錯,被父親送進寺廟裏反省。小和尚好不容易在廟裏遇到一個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大的人,便總是偷偷跑去找小公子玩……”
謝蘭臣一邊講故事,一邊用修長的手指,靈巧地勾動操控木偶的絲線,讓自己手裏的小和尚雙手合十,朝昭兒手裏的總角小童行了一禮,昭兒也笨拙地操控著自己手裏的小童,輕輕碰了碰謝蘭臣的小和尚。
謝蘭臣繼續操控小和尚,圍著小童做些其他動作,口中也繼續講述道:“一來二去,小和尚便和小公子成了朋友,小和尚性子活潑,時常同小公子講一些廟裏的趣事,小公子也會把自己的果子酥糖,分給貪嘴的小和尚。
“有一天,小公子的父親突然讓人給小公子送來了一盒糕點,很是精致美味。小公子見小和尚喜歡,便把整盒糕點都送給了小和尚……”
謝蘭臣說道此處,略微頓了頓,才接著道:“小和尚開開心心地吃了糕點,然後便沉沉睡去,自此,再無憂怖。”
此時,靠在他懷裏的昭兒,在他低沉平和的聲音裏,也漸漸闔上了眼。
謝蘭臣下意識伸出手指,貼在昭兒頸側,探了探他的脈息。
昭兒貓崽兒似的在謝蘭臣手上蹭了蹭,一隻手裏緊緊攥著他的衣袖,另一隻手裏握著的木偶勾牌卻已經鬆開,將落未落,就在勾牌即將滑落在地的瞬間,被謝蘭臣穩穩接住,未發出一絲聲動。
奶娘見狀,要抱昭兒先去睡,謝蘭臣卻揮退了奶娘,親自抱起昭兒,同他一起躺上床,合衣而眠。
興許因為惦念的人終於回到身邊,這一夜,昭兒終於沒再被噩夢驚醒。
次日一早,謝蘭臣早早醒來,卻一直等到昭兒也醒過來,才和他一起起床。
父子倆剛洗漱完畢,織雲便來請兩人過魏姝院裏用飯。
謝蘭臣聽聞自己也在被請之列,不由挑了挑眉。
魏姝要和昭兒一起用飯,這很正常,但魏姝昨晚還在生自己的氣,自己一還沒道歉,二也沒來得及哄人,照魏姝上次的氣性,理當沒那麽快消氣才是。
可昨天還把自己拒之門外的人,今早不但主動邀請自己同桌而食,席間,甚至還如往常般同他笑著交談,周到地為他夾菜,仿佛昨晚之所以會把他拒之門外,並非是因為生氣,而是真的為了方便照顧昭兒——如果忽略昭兒昨晚是被他哄睡的話。
自從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感知與常人有異,謝蘭臣便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周圍人的神色舉止,以借此了解他們的情緒,因而謝蘭臣對他人神色肢體的細微變化格外敏感。
魏姝雖然言笑晏晏,但一頓飯下來,和自己幾乎沒有眼神交流,在餐桌上的位子,也比平常遠了他至少半尺。
這是下意識的疏離,或許,還有防備。
謝蘭臣放下筷子,主動道歉道:“昨夜見了公主和昭兒,我才知自己錯了,我自認為計劃周全,卻忽略了公主和昭兒的感受,累公主和昭兒擔驚受怕,實是不該,日後若再有這樣的事,我一定會提前和公主商量,再行行事。”
“王爺哪裏的話?王爺幫我保全嫁妝,我感激還來不及,而且,我在錢財的事情上也隱瞞了王爺,王爺都不同我計較,我又怎麽會為這些小事介懷。”魏姝邊說,邊又夾起一個豆腐皮包子,放進謝蘭臣碗裏,麵上神色看不出絲毫破綻。
隻是話雖如此說,魏姝卻一句沒提讓謝蘭臣搬回來同住的話。
謝蘭臣也不急,飯後先去拜見過謝夫人和福王,隨後便回到自己的住處,把昨晚寫了一半的折子補完,交給謝閔道:“盡快送去神京,還有,靺鞨人今日帶洪廷進城,務必看好洪廷,不能讓人尋了短見。”
“那那些靺鞨人呢?”謝閔又問道。
謝蘭臣道:“且好生招待他們幾日,畢竟答應過他們,要送他們安全離開漳州的。”至於離開漳州後,就另當別論了。
*
接下來的幾天,魏姝和謝蘭臣白日裏和和氣氣地一起用飯,晚上卻照舊分房睡。
昭兒則每天在兩個院子之間來回跑,今晚陪謝蘭臣一起睡,明晚就陪魏姝,倒是十分雨露均沾。
幾天下來,連魏姝的教習嬤嬤都看出了些端倪。
這天晚上,昭兒又去了謝蘭臣屋裏,魏姝早早卸了妝,歪在榻上看賬本。
自從謝蘭臣回到福王府,便全權接手水匪事宜,魏姝一時閑了下來,想到那日遭遇水匪突然,一眾人被趕下船的時候又什麽都不許帶,事後寶船雖然找了回來,但眾人留在船上的財物,或損壞或丟失的都不少。
尤其是魏姝的仆從,此次去往西北,幾乎把多年攢下的體己都帶上了船,事後也損失最多。
這些財物於魏姝來說不值一提,但卻是那些人安身立命的東西,魏姝便讓人統計了船上所有人的損失,整理成賬本,核查後一一賠償。
核查的事自然用不著魏姝,魏姝看的是賠償的總賬,隻等她加蓋上自己的私章,底下的人才好去支錢。
教習嬤嬤便趁著魏姝看賬的間隙,前來勸說魏姝道:“年輕夫妻,不好總是分房睡的。嘉王已經主動低頭,向公主道了歉,公主也別太要強了,等到了西北,公主還要仰仗嘉王,便是心裏還有氣,也服個軟才好,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教習嬤嬤自小看著魏姝長大,想到以往都是別人討好魏姝、向魏姝低頭,又想到複婚後魏姝放低身段,每每對謝蘭臣笑臉相迎,又忍不住疼惜道:“要是先皇還在就好了,公主哪裏用受這些委屈……”
屋裏伺候的織雲聽她忽然提起先皇,怕勾起魏姝傷心,急忙打斷她道:“外頭像是有人在叫嬤嬤,嬤嬤先出去看看吧。”
教習嬤嬤也反應過來自己話說造次了,隻好順著織雲的話退了出去。
織雲猶豫地看了魏姝一眼,半晌,也小聲說道:“孫嬤嬤人雖嘮叨,但說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福王在府裏豢養了許多歌姬舞姬,這幾日又時常以商談水匪的事為由,宴請嘉王,席間每每都有舞姬作陪取樂,孫嬤嬤也是擔心嘉王沾染上不好的習氣。”
不但孫嬤嬤擔心,織雲也很擔心。
雖然眼下嘉王瞧著對那些舞姬並無興趣,但如果公主一直這麽冷落嘉王,嘉王又正值血氣方剛,時間久了可就難保了。
魏姝合上手中的賬本道:“我現在已經淪落到,要和舞姬爭相討好自己的丈夫嗎?”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織雲急忙要解釋,魏姝打斷她道:“我不過隨口說一句,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時候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退下吧。”
魏姝打發走織雲,獨自躺在**卻輾轉難眠。
孫嬤嬤和織雲都以為,這些天她冷落謝蘭臣,是因為還在生謝蘭臣的氣,但比起生氣,魏姝心裏卻有一件更為擔憂的事。
一直以來,魏姝都以為謝蘭臣溫柔良善,以至於時常會因為自己在複婚時欺騙過他而內疚。
時至今日,在見識過謝蘭臣輕鬆把所有人算計在內,掌控全局的手段,魏姝不免懷疑,自己當初用對他一見傾心的借口騙他複婚,他真的信了嗎?
魏姝回想過往與謝蘭臣的相處,護國寺的桃林裏謝蘭臣向自己索要情詩,在回西北的船上,他甚至還提醒自己應該吃魏婧的醋……
這些魏姝以前從未多想的細節,現在細細琢磨,簡直像是謝蘭臣在手把手教自己怎麽“喜歡”他。
魏姝已經肯定,謝蘭臣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所謂的對他愛的深切都是在騙他。
可既明知自己在哄騙他,又為什麽要答應複婚?是要報複自己曾讓他被人嗤笑、利用自己的身份圖謀自己的錢財、還是把自己視作獻媚討好的優伶,好無聊時用來消遣?
一想到謝蘭臣早知道自己在騙他,卻故意不戳破,看自己如同跳梁小醜一般在他麵前表演,魏姝胸口就憋悶得厲害,又澀澀地難受。
說她矯情也好,不合時宜的自尊作祟也罷,如今她能心平氣和地和謝蘭臣一起用飯,已是看在將來還要依仗謝蘭臣的份上,忍耐的結果,讓她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和謝蘭臣同床共枕,實在不能。
她可以低頭討好謝蘭臣,卻不能接受謝蘭臣真的把自己當做玩物……
魏姝又是一夜糾結難眠,另一邊的謝蘭臣倒很悠然,像是對魏姝的異常恍若未覺,每天除了哄孩子,就是處理水匪的後續。
謝蘭臣送去神京的折子,很快有了回複。
謝蘭臣遞給神京的折子上寫著,自己在靺鞨人的幫助下,抓到了水匪,水匪頭子竟然是禁衛軍指揮使,人雖然是抓到了,但是嫁妝依然沒能找到,如今正在審問洪廷有無同夥。
短短幾天,謝蘭臣就收到了元和帝的加急回信,信上說:朕沒想到洪廷會是這樣的人,朕大為失望和震驚,速把人押送回神京,由刑部嚴查。
謝蘭臣自然不肯,洪廷一回到神京,進了元和帝的手心,到時候還不是元和帝說什麽便是什麽。
於是他又回道:已查出洪廷有同夥,公主嫁妝未追回之前,洪廷實不宜離開漳州。另外,祿王、英王等幾位王爺,得知崇寧公主嫁妝被劫,甚是憂心,決定不日前來漳州,共同審問洪廷,幫公主追回嫁妝。
皇宮中,元和帝看完謝蘭臣的折子,氣得一把把折子狠狠摔在了案上。
元和帝既氣洪廷辦事不利,帶了那麽多人竟然還被謝蘭臣抓住;又恨靺鞨人言而無信,說叛變就叛變,轉頭竟然從洪廷的同夥,成了抓捕“水匪”的英雄。
一開始,元和帝之所以讓洪廷和靺鞨人合作,是怕事情萬一真敗露,還可以把一切都推到靺鞨人身上,誰知最後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雖然元和帝覺得,洪廷一家老小都在神京,必然不會說出不該說的話來,但他又怕事有萬一,尤其是謝蘭臣方才的折子上說,祿王和英王不日也將去往漳州。
這兩人可是至今都對皇位賊心不死,由他們審問洪廷,必然要對自己不利。
況且,現在外頭已經有閑言碎語說,洪廷放著好好的禁軍指揮使不做,大好的前程不要,家裏的老小也不顧,偏偏要冒著被誅族的風險去搶崇寧公主的嫁妝,實在說不過去。便有人猜測,其背後必然另有大人物指使。
而洪廷是皇上的親信,敢指使又能指使得動他的人,又能有幾個呢?
這幾乎是在明著說元和帝了。
還有那些被搶的嫁妝——在元和帝看來,洪廷被抓後,就該主動擔下所有罪責,交出嫁妝,隨後自我了斷,了解此事才是。一開始元和帝聽說他一直不肯交出嫁妝,還以為是他有了二心,但事後再一想,便是為了家人,洪廷也不敢有二心,那就隻能是洪廷一開始就沒能劫到嫁妝,這才會交不出來。
可福王送來的卷宗明確寫著,整艘船的人都明明白白地看見他們確實把公主的寶船和嫁妝全都劫走了,隨後的官兵也確實從他們藏匿的地方搜出了幾箱沒來得及轉移的嫁妝,洪廷想抵賴也抵賴不得。
謝蘭臣已經在折子裏寫明,拿不到嫁妝,他便不會放洪廷回京,不放洪廷回京,祿王和英王就要借洪廷生事。
總不能為了換回洪廷,自己賠出一副嫁妝來?元和帝又拿起隨謝蘭臣折子一起送來的、崇寧公主的陪嫁單子——厚厚的一本冊子,就算是他把自己的內帑都賠盡了,也未必夠!
可眼下自己要麽給錢息事寧人,要麽就隻能背下這口黑鍋。
給錢,元和帝自然是舍不得的,但也不能放任洪廷這麽大的把柄,落在謝蘭臣手裏。
思慮再三,元和帝決定派出徐翰林去往漳州,協助查辦洪廷搶劫公主嫁妝一事。
若是大張旗鼓地逼迫漳州交出洪廷,未免有不打自招心虛之嫌,但其他藩王可以關心崇寧,要親赴漳州幫其追討回嫁妝,他這個做叔叔的,自然也可以派人前去襄助。
徐翰林乃承恩侯養父,有這層關係在,其在漳州也能更便宜行事。
謝蘭臣也料到元和帝不會痛快賠錢,在送出最後一封折子後,又找來謝閔吩咐道:“事情拖延太久,難免有變,是時候給神京的人加把火了。崇寧公主身邊有位空明法師,擅長術法,你去請他來幫我們一個忙。”
“那個怕鬼的和尚?” 謝閔對對方那天大叫逃跑的模樣仍記憶猶新,對他能幫上忙表示懷疑。
“他是昔年先帝身邊的李道長。”彼時李道長名聲雖高,卻鮮少在人前露臉,見過他的人並不多。謝蘭臣第一次和魏姝成親的時候,曾遠遠見過他一次,對方現在雖然變成了和尚,謝蘭臣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謝蘭臣道:“李閑雲能在先帝身邊榮寵不衰,自然有些拿手的本事。”
先帝在時,李閑雲也算是大安的風雲人物,謝閔也聽說過對方不少神異的事跡,其中流傳最廣的,當屬對方曾在先皇的一次千秋宴上,當堂召來了二十幾隻仙鶴,為先皇祝壽,至今傳為美談。
不過,對方既有如此神通,卻那般懼怕鬼怪,想來所謂的神通都是假的。
但神通真假並不重要,隻要能唬人就夠了。
此時若是有李閑雲施展“神通”,也製造一些異象“凶兆”,再把這些異象指向元和帝和崇寧公主嫁妝被劫一事——元和帝繼位不正,最畏懼輿論,屆時不怕他不就範。
謝閔明白了謝蘭臣的意思,立刻便去找李閑雲。
李閑雲眼下可是逃犯,罪名還是元和帝親定的,他應該會很樂意幫他們的忙。
謝閔找到李閑雲時,他正在一處高樓上觀星。
李閑雲聽聞嘉王請自己,還以為是要追究自己那天鼓動公主再嫁的事,後頭聽說是讓他施展術法,這才鬆了口氣,隨後又神色複雜地看了眼滿天星辰,說道:“嘉王用不著我幫忙,三日之內,自有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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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大安皇宮。
欽天監監正於深夜扣響了元和帝的寢殿:“皇上!大事不好,天上出現了熒惑守心之象。”
元和帝才從夢中驚醒,便聽見“熒惑守心”幾個字,從**起身時,不禁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載倒。
熒惑守心,指的是熒惑星留守在心宿內的星象,乃帝王大凶之兆。
史書上有記載的幾次,每次出現熒惑守心,不久之後,必有帝王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