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一夜夫妻

兩年前,魏姝曾出嫁過一次,駙馬是西北謝家的謝蘭臣。

那時候的謝蘭臣,還隻是靖西侯。

當初二人於神京完婚,新婚第二天,天還未亮透,謝蘭臣便被一封戰報召回西北老家,自此兩人便分隔兩地,再也沒見過。

近一年的時間,謝蘭臣連封家書都沒給魏姝寄過,要不是朝中時不時有西北的捷報傳來,魏姝幾乎以為自己的駙馬已經戰死沙場。魏姝這邊也沒好到哪兒去,隨大流在道觀裏給謝蘭臣點了盞長命燈,竟然寫錯了謝蘭臣的名字,直到一個多月後才發現。

兩人說是夫妻,正經算起來,統共也就一夜的夫妻情,比陌生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於是魏姝生產後,便求父皇允許她和離,主動結束了這段婚姻。

如今魏姝腦海裏對謝蘭臣的印象,除了牢記他大名謝斐,字蘭臣外,就隻剩下新婚當晚,燭火下對方略帶醉意的眉眼,不像是冷硬的武將,倒更像是個溫雅的世家公子。

謝蘭臣會被封王,魏姝有點意外,但也能猜到些皇叔此舉的用意。

謝家祖上武將出身,世代居於西北,抵禦外族,因奪回被契丹侵占的十二州郡而被封侯,之後盤踞西北多年,自謝蘭臣祖父那輩起,丹水河以西的整個西北,都隻知謝侯不知帝,表麵還是大安的國土,實際已是謝家的囊中之物。

之後幾代帝王,都把西北視作心腹大患,卻又不得不依賴謝家抵禦契丹,最終大安、西北、契丹,三方各自製約,形成微妙的平衡。

然而就在去年,契丹發生內亂,一直被契丹當做奴隸的靺鞨一族突然造反,自立一國。契丹受內外夾擊,元氣大傷。

接著便是皇叔接受靺鞨來朝,又給謝蘭臣封王。想來是怕謝家獨大,有意扶持靺鞨與謝家製衡,又怕因此激怒謝家,便也給謝家些好處,以作安撫。

雖說謝家在西北儼然已是藩王的做派,但到底不如皇帝親封的親王名正言順。

想到這裏,魏姝難免又有些唏噓。

她和謝蘭臣分道揚鑣後,不到兩年的時間,一個鮮花著錦,更上一層,一個卻一落千丈,如鳥入樊籠,當真是世事無常。

魏姝沉吟片刻,對忐忑侍立的織雲道:“以後嘉王的消息不用瞞著我。”

“奴婢記住了。”織雲急忙應下。

之前因為一些不好的傳言,大家在公主跟前伺候時,都會有意識地避開與駙馬相關的消息。這次是她實在被氣狠了,才一不留神說漏了嘴。

好在沒有惹公主生氣,公主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介懷駙馬的事。織雲不由悄悄鬆了口氣。

正在此時,殿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接著門口的簾子便被人掀開,露出一個一歲多的小男孩。

小男孩生的十分精致,五官與魏姝有五六分像,他躲開奶娘想要攙扶的手,自己扶著門框,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小郡王來了。”織雲出聲通報,擔心小郡王會摔倒,快步迎上去想要牽住他,卻也被躲開了。

小郡王繞過織雲,老遠就張開小短胳膊,朝榻上的魏姝小跑過去。

魏姝穩穩接住撲過來的兒子,臉上不自覺多了幾分溫柔,把人抱在膝上問道:“午睡醒了?昭兒餓不餓?”

不待昭兒點頭,宮人們已經把幾碟子糕點呈了上來,另有一碗乳酪,一碗蛋肉羹和一碗蝦麵。

昭兒最近不願意吃奶,魏姝便讓人按照他以往會餓的時辰,提前備上好克化的吃食,免得他餓肚子。

昭兒親昵地靠在魏姝懷裏,伸出小手,指了指乳酪和馬蹄糕,這兩樣東西便被留下,其他都撤了下去。

魏姝先遞給他一塊兒馬蹄糕,昭兒拿著卻沒吃,而是又伸手指了指牆角的小櫃子。

跟隨他的宮人都是伺候慣了的,見他伸手一指,便知他是嫌手裏的馬蹄糕不夠甜,想配上櫃子裏崖蜜一起吃。

魏姝出聲阻止道:“不可以,太醫說小孩子不能吃太多蜜糖,馬蹄糕已經是甜的了。”

昭兒被拒絕,也不哭鬧,隻仰頭眼巴巴地望著魏姝,用眼神撒嬌。

往常,魏姝是不吃他這一套的,但是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想到萬一哪天自己真迫不得已去和親了,皇叔必然要把昭兒強留在京中,以威脅自己,好讓自己在靺鞨安安分分的。

昭兒還不到兩歲,至今尚不能開口說話,若是自己不在他身邊,他怕是被欺負了都不知道該怎麽告狀。

魏姝心軟了下來,破例道:“隻能吃一小匙,吃完,今天就再不許吃旁的甜食了。”

昭兒立刻彎起嘴角,點頭答應,眯眼笑的樣子,像隻剛偷了魚的小貓。

織雲親自取來崖蜜,舀出指甲蓋大小的一匙,塗抹在昭兒的馬蹄糕上。

昭兒仍沒著急吃,而是挑出馬蹄糕上蜜糖沾得最多的一處兒,遞到魏姝嘴邊,要魏姝先吃。

織雲和奶娘頓時都笑道:“小郡王這是孝敬公主呢。”

魏姝臉上也不禁浮起笑意,對兒子搖搖頭道:“母親不餓,昭兒自己吃吧。”

昭兒這才小口吃起來,他吃的十分斯文,吃完還主動伸出手,讓奶娘幫自己擦幹淨。

小孩子剛睡飽,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吃好喝足後,便想去外頭踢球玩。

奶娘為難道:“都怪奴婢粗心,今個兒才發現小郡王的藤球壞了,已經讓人去內侍省要了新的,但是小郡王的藤球是特製的,藤條要多處理一道工序才能更柔韌,不會磕傷腳,內侍省說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做好,要不今天先玩別的吧?”

魏姝卻對織雲道:“去把多寶閣上的象牙球拿來,讓昭兒先踢那個玩。”

織雲應了一聲,很快便取來一個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象牙球,奶娘見那上頭的鏤空雕刻十分精妙,一層疊著一層,隨著織雲走動,每一層竟像是也會活動似的。

這樣的巧物,一看便十分貴重,奶娘下意識想勸小郡王再換個東西玩兒,但在環視過殿內其他的金銀寶石珠玉琳琅後,又把話咽了回去。

今天天氣不錯,魏姝讓奶娘給昭兒換了一身方便活動的衣裳,便把人帶去了禦花園。

說是去踢球,但昭兒到底年紀小,走路尚算穩當,可要他抬起一條腿往外踢,就有些把握不好平衡了,因此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是在和宮人們互相扔球玩。

魏姝怕他玩出汗,見了風會著涼,玩鬧過一陣子,便叫住他,打算帶他去附近的涼亭歇息一會兒。

昭兒還有些意猶未盡,但仍乖乖地牽上魏姝的手,小步朝湖邊的涼亭走去。

可等一行人拐過彎才發現,涼亭內已經有人了。

魏姝遠遠地便聽見一道得意的聲音:“要不說我們惠寧命好呢?雖然晚出嫁兩年,卻是以公主依仗出嫁,駙馬是泰國公的長孫,家世自不必多說,人也滿腹才華,溫雅清正,年紀輕輕就入了內閣。惠寧嫁去這樣的人家,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安心了。

“倒是可憐文寧,還是郡主的時候就著急忙慌地嫁了,駙馬雖然也不錯,可到底家世差些,配郡主還成,配公主就顯得略有不足了。”

魏姝一行人停在一處假山旁,因著還有一段距離,亭子裏的人沒有發現她們,她們卻能清楚地看見對方。

織雲小聲為魏姝解釋道:“亭子裏的是張淑儀和王淑儀,聽說兩人當年是一起進的裕王府,又在同一年生下女兒,就連如今的位份都是一樣的,偏生兩人八字不合,湊到一處就要吵起來。

“今上還是裕王的時候,王淑儀的女兒文寧公主便出嫁了,張淑儀與王淑儀不對付,便立誌要為自己女兒找個更好的夫婿,一定要把文寧公主比下去,這一折騰就是兩年,也算她有造化,趕上裕王登基為帝,郡主成了公主,嫁妝翻倍不說,駙馬爺也比文寧公主的高出一截,如今可不神氣了?早先冉嬤嬤說,想要討紫珠鑲冠的就是她。”

魏姝無意摻和別人的是非,正要換個地方歇腳,卻聽亭子裏的另一個人忽然開口提到自己:“惠寧的駙馬再好,還不是崇寧公主剩下的。

“要論命好,誰能比得過崇寧公主呢?先皇在時,對她那是百般嬌縱,京中但凡有些名望的才俊,都被她召進宮伴遊過,便是後來成了親,也一點兒沒耽誤她繼續玩樂,你家惠寧的好駙馬,可也在伴遊之列呢!”

“你少胡說!”張淑儀怒聲道,“惠寧的駙馬絕對清清白白,你也別拿惠寧和別個不賢不淑,缺德沒規矩的人比,我的惠寧是沒她會投生,但至少不用嫁去靺鞨放羊!”

王淑儀冷笑:“惠寧是不用去放羊,但你確定她的駙馬真清清白白?大家都知道小郡王不是嘉王的種,可惜我還沒見過惠寧的駙馬,也不知道他和小郡王長的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