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寵愛
魏姝和謝蘭臣統共隻相處過一晚,加之二人和離時,謝蘭臣對自己名義上的兒子見都不見,直接留給魏姝撫養,京中頓時流言四起,紛紛猜測小郡王的生父另有其人,十有八九就在參加過魏姝詩酒會的那些才俊當中。
正因為這些流言,織雲才忌諱在公主和小郡王麵前提起駙馬。
“當初多少人爭破了頭想來參加公主的詩酒會,就為了能在先皇跟前露個臉,不少人也因此得了先皇重用,還有人偷偷給咱們宮裏的宮人塞過銀子,就為了能把名聲傳近公主耳朵裏,得公主一張請柬。怎麽這會兒到了她們嘴裏,就成公主……”
織雲把到嘴邊的“逼良為娼”四個字咽了回去,氣憤地瞪著前頭的涼亭,“奴婢替公主去掌她們的嘴!”
淑儀隻是二品的嬪,公主卻是正一品,張王兩人如此非議公主,是以下犯上,懲治了她們,就算事後皇上皇後追究起來,也挑不出錯。
魏姝卻搖了搖頭,對奶娘道:“你先抱昭兒回去。”
昭兒早早被奶娘捂住耳朵,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見母親不和自己一起走,還有些不開心,奶娘哄了他幾句才好。
昭兒剛走遠,涼亭裏又傳出王淑儀的聲音:“妹妹這麽生氣,難不成真被我說中了?看來惠寧確實更有福氣,剛過門就白得一便宜兒……哎呦!”
她話說到一半,冷不防突然飛過來個什麽東西,直接砸在了她臉上。
王淑儀的鼻子遭了秧,雖沒出血,卻被砸得又酸又疼,眼淚登時就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是個什麽東西!”王淑儀驚得連連後退,待看清砸自己的是個小球,恨得抬腳就要踢,卻又發現那不是普通的小球,而是一個象牙雕的鬼工球。
一層套著一層,層層都鏤刻精美,還有一些大小均勻的孔洞,隨著小球在地上翻滾,裏頭的每一層也隨之活動,粗略一數,竟有十一二層之多。隻可惜最外頭一層上,被摔出了裂紋。
王淑儀曾在郭皇後宮裏見到過一個類似的,大小和層數都不及這個,郭皇後卻寶貝得不行,在她們這些妃嬪麵前炫耀過一遍,便匆匆收了起來……
再看看麵前這個,王淑儀眸中閃過一絲貪慕,沒舍得真踢下去,而是怒聲衝伺候自己的宮人喝道:“都愣著幹什麽?球會自己飛過來嗎?還不快去把那個砸人的給我找出來,砸傷了人,總該要道歉賠償!”
“不用找了,”魏姝繞過假山,緩緩走上前道,“是昭兒方才踢球,不小心砸到了王淑儀,我已經責令他回去反省了。隻是不知,王淑儀想要什麽賠償?”
王淑儀的滿腔怒火,在看到魏姝時,登時熄了大半。
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是不可能把球踢飛這麽遠的。王淑儀哪裏不明白真正砸自己的是誰,自己方才和張淑儀說的話,怕是都被魏姝聽去了。
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她哪裏還敢再提什麽賠償不賠償的,勉強壓下怒火,親自撿起象牙球還給魏姝道:“小郡王還小,又不是故意的,哪裏用什麽賠償,我回去自己抹些藥膏就是了。”說著,就要告辭。
雖然都說魏姝要去靺鞨和親了,但隻要魏姝一天不走,皇上和皇後就要繼續抬舉她,這時候和魏姝起衝突,最後吃虧的一定是自己。王淑儀隻能避開。
一旁的張淑儀也十分心虛,顧不上幸災樂禍,胡亂找了個理由,也要跟著告退。
魏姝卻叫住兩人道:“兩位淑儀請留步,我還有句話要問。”
張王兩人對視一眼,心裏都湧起不好的預感,但也隻能繼續留下:“公主請講。”
魏姝:“我記得兩位淑儀的娘家,都有侄子吧?”
兩人點頭。
魏姝道:“有兩位淑儀做表率,想來各自的侄子應該都不差,說起來,我也許久沒辦過詩酒會了,方才聽見兩位淑儀說,惠寧和文寧姐姐的駙馬也都很好,剛好全都一起請進宮來,大家熱鬧熱鬧。”
張淑儀和王淑儀頓時都變了臉色。
尤其是張淑儀。
之前先皇在時,參加魏姝的詩酒會,還有可能遇到先皇,得到先皇青眼,也算不虧,可現在先皇都不在了,再和魏姝有牽扯,除了會影響名聲,惹今上疑心外,沒有丁點好處。
張淑儀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娘家侄子,卻不得不在意自己女兒。
她雖然到處對人吹噓,惠寧的駙馬如何好,可駙馬好是好,卻和自己女兒感情不和,女兒還曾向她抱怨過,覺得駙馬心裏像是有了別人,待她很是冷淡。
張淑儀之前沒在意,隻當是小夫妻還沒熟悉,可今天聽了王淑儀的話,倒是突然疑心起來,惠寧的駙馬不會真和魏姝有什麽吧?別的不說,魏姝單這副樣貌就挺招眼的。
惠寧出嫁晚,本就耽誤了花期,能選中現在的駙馬已是不易。
張淑儀突然後悔起自己今天多嘴,惹出這種禍事,萬一惠寧的駙馬見了魏姝,兩人發生了什麽,她該怎麽向惠寧交代?
張淑儀咬了咬牙,對魏姝道:“公主不能這麽做,這不合規矩,有違禮法。”
魏姝笑了笑:“張淑儀不是才說過,我不賢不淑,缺德沒規矩?我確是如此。”
說罷,她直接問織雲:“我記得父皇留給我的請帖還有一些,是不是?”
魏姝最開始舉辦詩酒會,隻是因為好奇,想見見那些受人追捧的才子佳人們,隻可惜佳人們礙於名聲,不能出席,最後就隻能請才俊入宮了。
禦史因此參她行為出格,父皇便以自己的名義發帖,舉辦詩酒會,所有的請帖卻都放在她這兒,她想請誰,就發給誰。
直到父皇駕崩,魏姝手裏的請柬還剩下許多。
織雲回道:“奴婢前幾天才整理過,還有好幾十份呢。若是有人管不住嘴,公主就是召他們天天進宮也夠使的。”
“那就好,”魏姝道,“請柬上有父皇的印信,見之如見先皇,誰也不能阻攔,你拿上請帖,親自出宮一趟,一個也別漏下。”
織雲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那份沒能送出宮的壽禮,當即眼睛一亮,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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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先皇的印信,織雲出宮的時候,果然沒再受到阻攔,她動作很麻利,除了一個去外地拜訪親友的,兩個駙馬六個侄子很快都被請進了宮。
魏姝卻根本沒讓他們進永樂宮,罰站似的讓他們在宮門口等了兩刻鍾,便把人放了回去。
這讓一直關注永樂宮動靜的張王兩位淑儀,都長舒了口氣。兩人痛恨魏姝行事霸道的同時,又都有些心有餘悸。
到底是被先皇當做心肝兒一樣疼愛的公主,指不定手裏還藏著什麽別的先皇遺物,這次是幾封加蓋了先皇印信的請柬,又趕上魏姝心情好,隻是讓人罰站了一會兒,下次說不準還會拿出什麽別的要命東西。
總之她們惹不起,今後隻能躲遠點。
這一晚,宮內和她們有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這些天來,有關魏姝的沸沸揚揚的流言,瞬間都消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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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長春宮。
今夜是十五,皇上照例歇在郭皇後宮中。元和帝與郭皇後是少年夫妻,至今二人感情仍然極好。
郭皇後一邊為元和帝更衣,一邊軟語說道:“今日午後,張淑儀和王淑儀言語無狀,冒犯了崇寧,臣妾已經責罰過她們了。雖然崇寧有時候行事是出格了些,但也是臣妾治理後宮不嚴,才讓流言四散,臣妾也有失職,便也罰了自己三個月的月例。”
“此事與你不相幹。” 下午織雲剛一出宮,禁軍就上報了請柬的事,元和帝很快便知曉了事情的始末。
他似是無奈又帶著幾分讚賞地對郭皇後道:“你啊,就是對自己太嚴格了,不是自己的錯也往自己身上攬。崇寧是被皇兄驕縱壞了,她自己行事不檢,自然會有人說閑話,不是你的過錯。這幾個月長春宮的花銷,就從朕的內帑裏出吧。”
郭皇後一番感激謝恩後,又說道:“倒是沒想到,先皇竟然還給崇寧留了帶印信的請柬,果然是寵愛她到了骨子裏,人都不在了,還在想著法兒的庇佑她。崇寧這孩子心思也重,往日竟從沒提起過。也不知她手裏還有沒有先皇留下的其他東西,若是金銀珠玉這些明麵上的東西也就罷了,若是其他的……”
她話沒說完,元和帝卻聽懂了她的未盡之語。
內閣裏至今還壓著一封詔書,是先皇欲加封魏姝兒子為郡王的詔書。
雖然按例,皇帝的所有詔書都需經內閣轉發,才可生效,但大部分情況下,內閣都不會故意和皇上作對,很少會駁回皇上的旨意,但這一封卻是例外。
內閣並非是反對先皇為外孫加封郡王,畢竟早在昭兒的滿月宴上,先皇早已經金口玉言,當場加封,在場的朝臣們也立刻歡歡喜喜地改口,稱“小郡王”。
內閣反對的是,先皇的詔書上,小郡王的名字寫的是“魏昭”,而非“謝昭”。
公主的兒子可以被加封郡王,卻不能姓魏。
姓魏,便意味著外孫成了親孫,也意外著皇位有可能會旁落。內閣不答應,宗室更不會答應。
雖然此事在宗室和內閣的阻撓下,不了了之,但元和帝心裏還是有了忌憚。
如果沒有這件事,他倒是不介意也像皇兄那樣縱著魏姝一輩子。
可怕就怕,皇兄還給魏姝留了其他遺詔……
郭皇後在旁自責道:“都怪臣妾辦事不利,沒能讓呂老夫人說服崇寧,臣妾也是沒想到,崇寧竟如此固執,連至親的勸都聽不進,也不知道和呂老夫人都說了些什麽,把老人家嚇得不輕,聽說回到家就病倒了。”
元和帝沉默幾息,說道:“既然勸不了她,就無需再勸了。”
拖得越久,變數越多,是時候快刀斬亂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