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相好
因為在街上突然撞見謝蘭臣, 直到回到公主府,魏姝仍有些心不在焉。
先是後悔自己當時躲避謝蘭臣的反應太過明顯,也不知有沒有被謝蘭臣發現異常, 後又對謝蘭臣升起一股濃濃的愧疚感。
一開始是自己主動提的複婚, 謝蘭臣並沒有想複婚的意思, 如果現在不複婚的話,對謝蘭臣來說,情感上應該沒什麽。
可當初因為昭兒的身世,謝蘭臣已經被眾人嘲笑過一回, 這次若再被自己拒婚,隻怕又要再被笑話好幾年的了。
如果他們之間還像從前一樣, 不過兩個隻知道對方名姓的陌生人,魏姝興許會昧著良心,拒婚就拒婚了。
可自從與謝蘭臣相處以來, 謝蘭臣幫過自己, 也救過自己, 這麽好的一個人, 叫自己怎麽開得了這口呢?
“公主,公主……”
織雲連喊了兩聲, 魏姝才回過神,抬眼便看見昭兒走了進來,便壓下紛雜的心緒, 接住撲到自己身上的昭兒說:“娘親路上給你買了些糕點,聽人說味道還不錯,你來嚐嚐好不好吃?”
昭兒聞言, 眼睛亮了亮。
織雲已經把魏姝帶回來的糕點提了過來, 聞言便在桌上一一擺開, 剛一打開食盒,一股濃鬱的香甜便撲麵而來。
這些糕點不但聞著香甜,有些外觀也很奇特,特意做成了小動物的形狀,白白胖胖的,很是憨態可掬。
昭兒乖乖地在桌邊做好,等織雲把十幾種糕點全都擺好,才讓奶娘幫自己淨了手,挨個品嚐起來。
但他卻每塊糕點都隻咬一小口,便不再吃,丟在一旁的空盤子裏。不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咬了十幾塊糕點,卻沒一塊兒吃第二口的。
魏姝不由皺了皺眉,問他:“這些糕點都不合你的胃口嗎?”
就在魏姝問話的功夫,昭兒又咬下一塊兒糕點,這次卻沒吃一口便放下,而是兩條小眉毛糾結一瞬,咬了第二口。
等嘴裏的東西吃完,昭兒才抬起頭回答魏姝的問話,他先是搖搖頭,後又猶豫著點了點頭。
“到底是喜歡吃還是不喜歡吃?”魏姝目光掃過他的盤子和手,決定一個一個地問,先指著他手裏咬了兩口還沒放下的糕問:“這個喜不喜歡?”
昭兒搖搖頭。
奶娘眼尖,看見昭兒手裏的那塊糕,中間夾著一些肉糜,便替昭兒解釋道:“這塊兒應該是鹹味的,怪不得小郡王不喜歡呢。”
魏姝又指向盤子裏被咬得亂七八糟的那些:“那這些呢?”
這回昭兒卻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喜歡。
魏姝道:“既然喜歡,為什麽都隻咬一口便不吃了?”公主府並不缺這點兒買糕的錢,魏姝更不是節儉的人,卻不喜歡昭兒小小年紀,便養成這樣無故糟蹋東西的習慣。
之前她為昭兒準備飯食,也多有富餘的,但那些昭兒吃不下或是不想吃的,還能散給下人們吃。可這樣每塊兒糕點都隻咬一口,卻要別人還怎麽吃?
魏姝正要教育昭兒,誰知昭兒卻指指盤子裏的糕點,又指向門外,喊了一聲爹。
魏姝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你要把這些糕點給你爹送去?”
她看著那些被啃得一言難盡的糕點,臉色也慢慢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奶娘再次幫昭兒解釋道: “想是小郡王之前沒有吃過這種糕點,每個都咬一口,是為嚐嚐好不好吃,他嚐了覺得好吃的,便存下來,要送給嘉王吃,不好吃的反留著自己吃,這是一片孝心呢。”
昭兒點頭,認可了奶娘的說辭,不過孝心不孝心的他不大懂,他送這些糕點給謝蘭臣,是為感謝他上次送自己進宮找娘。
昭兒已經把所有糕點都嚐過一遍,便眼巴巴地望向魏姝,又伸手指了指門口,表示現在就可以把糕點送過去了。
魏姝對上昭兒帶著期盼的眼神,又看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糕點,糾結半晌,到底舍不得浪費昭兒的心意,對一旁的張公公說:“那就……給嘉王送過去吧。”
當然,她也悄悄囑咐了張公公,路上再買一份新的,一起給嘉王送過去。昭兒的孝心,看看就夠了,吃還是吃好的吧。
張公公應了一聲,正要端著糕點出門,魏姝忽然又叫住他道:“帶上昭兒一起去吧,順便把上次嘉王讓人送來的幾箱金子,也一起退回去。”
便是她和謝蘭臣不複婚,昭兒依然還是他的兒子。
現在看來,昭兒對謝蘭臣並不討厭,或許還有些喜歡,但兩人往後卻不一定有機會再見了,便趁現在再多相處一會兒吧。
*
謝蘭臣剛從街市上回到會同館,便收到了昭兒親自送來的“孝子糕”。
謝閔看著糕點上清晰可見的米粒大的牙印,以及部分地方疑似沾上了口水的可疑濕痕,差點兒沒笑出聲來。
跟來的張公公急忙解釋了緣由,又送上路上新買的糕點。
昭兒看看新糕點,又看看自己咬過的,覺得還是自己嚐過的更放心,便把自己的糕點往謝蘭臣跟前推了推,示意謝蘭臣快吃。
謝閔幾乎要憋不住笑,看好戲似的盯著謝蘭臣。
謝蘭臣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在昭兒熱切希冀他品嚐的目光下,拿起一塊兒,在昭兒沒有咬過的那邊,咬下一口,然後便把帶著兩個缺口的糕點又放回了盤子裏。
他就這樣把十幾塊糕點挨個吃過,最後把盤子裏剩下的端去了耳房,擺在金剛手菩薩畫像前的供桌上:“弟子和弟子的兒子都已經替您嚐過了,每一塊兒糕都很香甜,您慢慢享用。”
謝蘭臣麵不改色地拜了拜菩薩,又轉過頭對疑惑的昭兒解釋道:“你母親能平安醒來,這尊菩薩出力最多,這些好吃的糕點就讓給菩薩吃吧。”
昭兒想了想,覺得有理,又覺得自己來了一趟,不但感謝了謝蘭臣,又感謝了菩薩,辦了兩件事,便開開心心地和張公公回家去了。
臨走前,張公公不忘讓人抬了那四箱金子下來,對嘉王道:“我們公主說,上次王爺的人去送金子,她不在府上,今個兒才知道這回事。雖然這幾箱金子是王爺借的,但卻是為了幫公主,公主說不能讓王爺幫我們辦了事,還自己貼錢,所以讓老奴務必把金子還回來。”
謝蘭臣聞言,並沒推拒,直接讓人把金子抬進了他的住處。
反而是謝閔,待張公公一行人離開,看看麵前的四箱金子,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崇寧公主先是在街上故意避開他們,又突然來還金子,像是要和他們清算幹淨,好劃清界限似的……
謝閔猛地想到什麽,朝謝蘭臣訝異道:“王爺那時候在街上說的是,崇寧公主想反悔?她不想複婚了?為什麽?她不怕再被逼婚嗎?”
謝蘭臣此刻正在慢慢品嚐那碟好的糕點,聞言說道:“自然是因為宮裏有人許給了她,比和我複婚更好的條件。”
謝閔這時候的腦子終於跟上了謝蘭臣。
眼下郭皇後的事越鬧越大,也快到了要撐不住的時候,郭皇後撐不住,皇上便會妥協,按理說,皇上的妥協便是同意崇寧公主複婚。
但皇上忌憚嘉王,不想讓崇寧公主嫁去西北,便從公主那兒下手,許諾她不再逼婚,或著還有別的什麽好處,哄公主拒絕複婚……
看崇寧公主眼下的表現,像是意動了。
“崇寧公主之前還喜歡王爺喜歡得肝腸寸斷,轉眼就變成這樣的態度,這變心變得也太快了!”謝閔一時情急,套用了謝蘭臣之前說過的話。
對於魏姝說自己對謝蘭臣一見傾心這件事,謝閔是信了八九分的。
一是因為那罐崖蜜太過貼心,另一,則是公主那天對謝蘭臣訴衷腸的時候,言語熱烈奔放。時下女子都講究含蓄典雅,如果不是真喜歡,公主怎會有勇氣說出那些大膽的話。
謝閔忍不住再次重複道:“公主未免變心變得太快了!”
謝蘭臣卻道:“這怎麽能怪公主呢?該怪那些讓公主變心的人才對。”
“都這時候了王爺還替她說話,”謝閔氣道,“崇寧公主分明是在利用我們,若不是王爺,皇上哪兒會輕易讓步妥協?”
想了想他又道:“她不想複婚了也好,但小郡王總該讓我們帶走吧?”
謝蘭臣看他一眼:“之前你不是還說,昭兒不一定是我的兒子嗎?怎麽,現在查出來他是了?”
謝閔被問得一頓。
宮裏的事不是那麽好查的,他便是再有能耐,這麽短的時間,也很難查出什麽。
不過也是奇怪,在沒和小郡王接觸之前,他覺得小郡王和謝蘭臣隻有一點點像,之後雖說也沒相處幾次,但卻一次比一次覺得兩個人像得很。
尤其是崇寧公主昏迷那晚,一對父子倆,兩雙紅眼睛,妥妥的親父子是了。
想到之前自己對小郡王身世的質疑,謝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之前是我看走了眼,小郡王其實和王爺很像的。”
謝蘭臣道:“如果不能複婚,公主是不會讓我們帶走昭兒的,我們這麽點兒人,想要在神京強行帶走大安的小郡王也不可行,不過我另有一個辦法,可以順利帶走昭兒。”和魏姝。
他湊近謝閔耳邊低語了幾句,隨後謝閔便麵色怪異地離開了會同館,直到第二天黃昏時分,才雙目呆滯地返回。
“查到了?”謝蘭臣問他。
“查到了。”謝閔帶著點兒生無可戀地點了點頭,“在他後背左邊肩胛骨附近,有一塊半月形的紅斑,小廝在為他擦背的時候提起過,那是他自小便有的胎記。”
誰能想到,這一天一夜裏,他又爬上了徐家的牆頭,偷窺別人洗澡去了呢?
還不是隻偷窺一次。
為了能看看清徐子期的全身體貌,除了昨晚正常沐浴的那次,他還用盡各種不著痕跡的辦法,迫使對方又多洗了兩次,然後自己便像登徒子一樣,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看徐子期來回洗了三回澡,整個人都快要不好了。
謝閔幽怨地看向謝蘭臣:“文娘要是知道我做了這麽下流的事,怕不是要同我和離。”
謝蘭臣瞟他一眼道:“嫂嫂不是看中了北街的那處宅子?我做主送予她就是了。”
北街那處宅子的主人犯了事,在他們離開西北前,剛被謝蘭臣抄了家,宅子便空了下來,對外售賣。
宅子倒不大,隻是院裏的景致布置得好,謝閔的夫人文娘很是喜歡,可惜他們夫妻手頭的錢不夠,買不起。
這下倒好,謝蘭臣金口玉言,宅子便是文娘的了!
謝閔頓時一掃先前鬱色,喜笑顏開地改口道:“文娘一向通情達理,知道我是為王爺辦事,定然能理解我的。”
謝蘭臣也笑了一下,說道:“好了,該去把崔祿請來了。”
崔祿也是謝蘭臣從西北帶來的屬官,為謝蘭臣的母親做事,對方剛一來到神京,便跑了個沒影,有時候連晚上也不見人,今天恰好這時候在會同館。
謝閔去傳話,崔祿很快過來見過謝蘭臣。
謝蘭臣直接問他:“你一到神京便整日跑個沒影,這些天都在忙著做什麽?”
崔祿中規中矩地答道:“卑職奉夫人的命,追捕一個逃奴,有消息說,對方逃來了神京,卑職最近便一直在神京打聽他的消息。”
謝蘭臣冷笑一聲:“好歹也是我的親弟弟,府裏的二公子,怎麽能說他是逃奴呢?”
謝蘭臣這話的意思,是在挑明了說,崔祿這些天明明是在找二公子,卻故意騙他說是在找逃奴。
崔祿目光閃了閃,但倒還算鎮定,解釋道:“卑職並沒有撒謊,卑職這些天確實是在追查逃奴,隻不過這逃奴恰好與二公子有些關聯,正是曾經從府裏逃走的李阿慶。”
當年,夫人帶著小公子外出,路上恰好遇到一小股契丹兵。對方雖然沒有認出夫人的身份,但看見他們的馬車和衣服打扮,知道是有錢人,便上前圍堵劫掠。
夫人當日所帶的仆從不多,不敢力敵,隻能逃走,途中為了保全小公子,便吩咐長得高壯的李阿慶,讓他抱上小公子,悄悄往另外的方向跑。那群契丹兵果然隻追著馬車,最後夫人險險脫困,回頭去尋李阿慶時,卻隻找到了他一個人。
李阿慶說他被其他契丹兵追上,小公子也被他們捉走,大家見他滿身是血,還瘸了條腿,便沒有懷疑。謝家沒有主子不在了,所有仆從都要陪葬的規矩,所以仔細盤問過他,沒有發現什麽疑點,便也沒有為難對方。
直到李阿慶一次醉酒後,同自己妻子說起,當時是他嫌抱著小孩子跑不快,怕被契丹人追上殺掉,半路便把小公子給丟了,才致使小公子被擄走的。
他妻子良心難安,次日便把這話悄悄告訴了夫人,誰知李阿慶酒醒後,知道自己失言,趕在大家去捉他之前,已經先一步跑了。
但這麽些年來,謝家一直沒有放棄追捕李阿慶。
謝蘭臣聽崔祿提起李阿慶的事,卻不置可否,而是說道:“如果二公子還活著,想是該和徐少尹差不多大吧?”他故意問崔祿:“你覺得徐少尹同我長得像嗎?”
崔祿道:“卑職並沒見過徐少尹,不能回答王爺。”
謝蘭臣審視他道:“你這麽藏著掖著的,是怕我會對他不利?自我能拿起筆,便每年會為他抄經祈福,這些年林林總總算下來,少說也抄了上百本佛經,便是看在這些經書的份上,我也不會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啊。”
崔祿卻依舊咬死不認:“王爺誤解卑職了,王爺若覺得那位徐少尹有可能是二公子,卑職稍後就去調查。”
謝蘭臣好話歹話都說了個遍,崔祿卻依舊裝聾作啞,謝蘭臣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猛地把桌上的茶盞掃落到崔祿腳邊,冷聲喝道:“滾出去!”
崔祿默默看了謝蘭臣一眼,行禮退出。
直到崔祿人都走遠了,屋裏的謝蘭臣依然還在發火,先是霹靂啪地砸了一通東西,後又自言自語地冷笑道:“是不是我的弟弟,哪裏用得著你去查?我弟弟後背肩胛骨上有一塊兒半月形的紅斑,是生來就有的胎記,隻要把徐子期叫來,扒了他的衣服就知道了!
“……一個兩個的都要和我過不去,說好了要複婚,現在卻見我就躲,什麽‘昭昭我心,皎日為期’,要不是我好心幫忙澄清,人還在被禁足著呢,到時別怪我把這些事都撕扯出來……”
而此時的門外,正站著謝閔和會同館一個姓郭的管事。
這位郭管事,便是之前把那首“昭昭我心”交給謝閔,又讓謝閔拿給謝蘭臣看的人。
謝閔這時候請他過來,原是說謝蘭臣有些事想要問他,可聽著屋裏又一陣稀裏嘩啦亂響,不知什麽東西又被砸倒了的動靜,謝閔便對郭管事道:“嘉王這時候正在氣頭上,今天怕是不方便和大人說話了。”
郭管事立刻擺手道:“無妨無妨,我明日再來,嘉王有什麽事盡可以找我。”說完便快步離開了院子,像是怕走慢了,就會被裏頭正在發脾氣的人暴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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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宮門剛打開不久,冉嬤嬤便收到了宮外傳進來的條子,立刻急匆匆呈給郭皇後,郭皇後看完,猛地從**坐直了身體,大喜道:“真天助我也。”
徐子期竟然真是謝家丟失的嫡子!
嘉王昨晚同手下發火,一時氣急,不小心吐露出嫡子身上的胎記,會同館的郭管事聽到後,立刻便報給了郭府。
哥哥已經連夜核實查證,徐子期身上果然有一樣的胎記。
嘉王昨晚發火時,還抱怨了魏姝幾句,這幾句倒剛好提醒了郭皇後。
當初自己偽造情詩,便是為了栽贓魏姝和徐子期的關係,後來嘉王幫兩人澄清,算是做了無用功。
但是,如果嘉王反口,或是不用他反口,隻要讓皇上相信,嘉王原先隻是在幫兩人遮掩,那徐子期就還是魏姝的相好。
皇上才許了魏姝婚嫁之事自己做主,偏她和徐子期又是“相好”,若是魏姝轉頭嫁給徐子期這個謝家嫡子,豈不比嫁給謝蘭臣更糟?
皇上忌憚謝蘭臣,說到底是忌憚西北的權勢,但若是有了徐子期這個嫡子,謝蘭臣便算不得什麽了……
郭皇後立刻對冉嬤嬤道:“幫我梳頭更衣,我要去見皇上。”
趁此機會,她要勸皇上收回成命,同意謝蘭臣和魏姝複婚,一定要把魏姝這個專克自己的掃把星,遠遠地打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