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嫡子(補一千)
昭兒出生後,便一直和魏姝住在宮裏,兩人幾乎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起,就算偶爾魏姝有些應酬,需要暫時和他分開,也一定會趕在晚膳前結束。
然而這次,魏姝出門參加宮宴,眼看太陽落山,已經過了用晚飯的時辰,卻久久不見回家。
魏姝不在,昭兒不肯用晚飯,叫人把他的木頭小馬搬到大門口,他一動不動地坐在上頭等魏姝。
奶娘和織雲好不容易哄著他吃下半碗飯,正要派人去打聽宮宴上的情況,宮裏卻先來了人,對方直接當著昭兒的麵,不管不顧地說了公主在宮裏突發急症,以致昏迷不醒的事。
昭兒雖然語遲,人卻早慧,把宮人的話囫圇聽了個大概,知道魏姝得了重病,當即大哭不止,鬧著立刻要進宮找魏姝。
織雲和奶媽哪裏敢讓他去?先不說宮門馬上就要落鎖,這時候進不得,便是能進宮,公主正昏迷不醒,小郡王見了除了會更傷心外,並無益處。
可不能進宮,見不著魏姝,昭兒就一直哭,直把才吃的晚飯都哭吐了出來。
織雲和奶娘安撫不住,心裏又是急又是心疼,折騰到半夜,小郡王的嗓子都哭啞了,仍執拗地不肯停下,織雲實在沒法,隻能哄小郡王道:“咱們去找嘉王,去找你爹爹,他今天也去了宮宴上,咱們去找他問問公主的情況,好不好?”
昭兒還記得謝蘭臣在會同館弄哭魏姝的事,還有些記仇,但他也沒忘記娘親曾說過,爹爹是和皇祖父一樣的人,皇祖父從來對娘親有求必應,爹爹應該也會答應自己,帶自己去找娘親的吧……
鬧了這麽久,昭兒也知道織雲和奶娘是不會帶自己進宮的,便轉而把希望寄托在了謝蘭臣身上,於是便淚眼婆娑地答應了。
這才有了眼下,昭兒被舉到謝蘭臣麵前的場景。
一大一小,兩雙紅眼睛在門口正對上,謝蘭臣臉上麵無表情,昭兒則怯怯地朝他伸出雙手,表示出想要他抱的意思。
跟隨昭兒一起來的織雲和奶娘,正站在不遠處,懸著心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她們統共也沒和嘉王見過幾麵,並不清楚嘉王的秉性,不知道嘉王喜不喜歡昭兒。
尤其是織雲,見謝蘭臣遲遲沒有動作,更是懊悔自己不該因為著急就亂出主意,萬一嘉王對小郡王有偏見,說出或做出什麽對小郡王不好的事,她會後悔一輩子。
就在織雲忍不住想把昭兒再抱回來的時候,謝蘭臣終於動了,他不甚熟練地從謝閔懷裏接過昭兒,還順手給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織雲和奶娘見狀,齊齊鬆了口氣,急忙上前說明情況。
昭兒卻一落進謝蘭臣懷裏,立刻便伸手指向會同館大門口的方向,示意謝蘭臣帶自己去找娘。
謝蘭臣卻道:“很晚了,小孩子這時候應該在家睡覺。”
昭兒見他不肯帶自己走,又開始委屈地掉眼淚,忽然又仰頭討好地朝他喊了一聲“爹”,然後繼續指向門外。
“嗯。”謝蘭臣答應得很幹脆,隻是腳下依然一動不動,隻吩咐人取些溫水來。
昭兒意識到自己那聲爹白喊了,頓時哭得更凶了。
他哭的時候,倒也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大喊大叫,隻小聲地抽噎,淚珠兒一顆連著一顆地往外滾,眼睛鼻頭和臉頰都紅紅的,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要不要喝點水再哭?”謝蘭臣把他抱進屋問道,“你眼睛裏流了那麽多的水,不多喝點兒水的話,一會兒再哭該沒有眼淚了。”
昭兒把頭扭到一旁,並不理謝蘭臣。
謝蘭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又說道:“看見門口那棵蔫答答的花兒了嗎,它就是因為喝水太少,才變成那樣的。”
他抱著昭兒麵朝門口在桌前坐下,又把下人送來的溫水放到他手邊,說道:“不是我不想帶你去找你母親,你母親今日在宮宴上多飲了幾杯,醉倒了,今晚才不能回來。這時候宮門已經落鎖,我們進不去皇宮,但是等明天天一亮,我可以帶你去。
“所以,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哭,然後變得和門口的那棵花兒一樣,等天亮了,我帶你去找你母親。另一個是,喝完水,吃點兒東西,再睡一覺,依然是等天亮了,我叫醒你,帶你去找你母親,你選哪個?”
昭兒一時被謝蘭臣的話繞了進去,一時間竟然接受了“等天亮了再進宮找母親”這個前提,然後對比第一個和第二個選擇,自然是要選第二個的。
就在昭兒猶猶豫豫要伸出兩根手指時,才猛然反應過來,謝蘭臣剛才說的話和宮裏來人說的不一樣。
謝蘭臣說娘親是喝醉了,但傳話的宮人卻說,娘親是快要病死了。
昭兒又把手指收回去,疑惑地看向謝蘭臣。
謝蘭臣猜到他在疑惑什麽,便又說道:“你母親不是生病,隻是喝醉了,你都叫我爹了,我還會騙你不成?”
小孩子對大人的情緒很敏感,先前織雲和奶娘在得知魏姝出事後,各自心裏都惶恐擔憂得不行,勸著勸著昭兒,自己都能哭出來,昭兒受她們情緒感染,自然更加惶恐,更想要找魏姝。
但此刻謝蘭臣神色淡定泰然,看起來很穩重可靠的樣子,他說出來的話,在昭兒聽來也就更加可信。
昭兒最終猶猶豫豫地捧過杯子,開始喝水。
哭了這麽久,他也確實渴了,直到把一大杯水全都喝完,這才停下。
“要不要再吃點兒東西?”謝蘭臣又從織雲手裏接過幾盤點心,擺在他麵前。
因著昭兒晚上本沒吃下多少東西,又全都吐了出了,為防餓著他,織雲從公主府帶來的有現成的點心,見他這會兒終於不哭了,急忙都端了上來。
為了能讓他多吃點兒,織雲還特意在點心上都薄薄地塗了一層崖蜜。
昭兒的肚子應景地咕嚕嚕叫起來。
謝蘭臣拈起一塊糕點,示意昭兒拿著吃,昭兒看了看自己沾滿眼淚的小手,沒有接,而是就著謝蘭臣的手,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折騰這麽久,小孩子早沒了精力,半塊兒糕點還沒吃完,人便靠在謝蘭臣身上睡了過去。
織雲見狀長舒了口氣,想要上前抱走昭兒,然而昭兒卻睡得不安穩,一碰他,他便哼哼唧唧地又要醒過來。
謝蘭臣道:“今晚便讓他和我一起睡吧。”
怕昭兒醒來還要再哭,織雲也隻好這樣,並表示為了方便照看昭兒,晚上她想留在屋內的隔間裏伺候。
謝蘭臣卻道:“我房間夜裏從不留人。”
織雲道:“那奴婢就守在屋外聽候。”先不說謝蘭臣之前可能從沒照看過孩子,對織雲來說,謝蘭臣和一個陌生人也差不多,就這麽把小郡王交給對方,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謝蘭臣這次沒再拒絕,待昭兒睡得更安穩了一些,便把他抱上床,自己也在一旁和衣睡下。
身邊突然多出一個小孩子,謝蘭臣很不習慣,便故意把昭兒往床內放了放,讓他離自己遠一點,然而下一刻,昭兒自己又主動貼了過來。
謝蘭臣正要推開他,忽然聽見他在夢裏抽噎了兩聲,一時心軟,便任由他靠在自己懷裏睡去。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後悔了。
昭兒因為睡前喝了一大杯的水,半夜竟然尿床了,緊挨著他的謝蘭臣便遭了秧。謝蘭臣黑著臉起身時,罪魁禍首這時候卻睡得正香。
謝蘭臣想要喚人進來收拾,想了想,到底怕動靜會吵醒他,最後隻好自己換了身衣裳,又把昭兒剝了個精光,把他放到了房間裏的矮榻上,讓他繼續睡。
隻是這麽一折騰,謝蘭臣毫無睡意了。
他輕輕推開門,守在門外的織雲立刻迎上前,謝蘭臣輕聲道:“進去照看他吧。”隨後自己便去了一旁的耳房。
謝蘭臣一進耳房,便看見了謝閔之前準備的香案和香爐,對方大約覺得準備都準備了,竟然沒收下去,而是擺在了屋內掛著的金剛手菩薩畫像前。
香案上擺著貢品,香爐裏插著三株已經燃盡了的香。
謝蘭臣腳步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上前,重新點燃三炷香,插進了菩薩麵前的香爐裏。
耳房的窗戶沒關,細細的香煙飄飄繞繞,隨夜風一起**出窗外。
*
今夜難眠的人不止謝蘭臣一個。
皇宮中,郭皇後還守在魏姝的床前。
魏婧走進屋內,勸郭皇後道:“夜已深了,母後且先去休息一會兒,我來替母後守在這裏。”
郭皇後卻搖搖頭道:“不親眼看見崇寧醒來,我哪裏睡得著?”既然要做“慈母”,自然該衣不解帶地照顧魏姝直到她醒來,若魏姝恰好在自己休息的時候清醒,之前的守護可就白費了。
不過,雖不能去休息,和魏婧去隔間裏說會兒話還是使得的。
留下冉嬤嬤繼續照看魏姝,母女二人暫時移步隔間內。
郭皇後一進隔間就歎了口氣,少有地對魏婧抱怨道:“李閑雲那個妖道還說是我克了崇寧,我看是崇寧克我才對,每次我略有些得意的時候,崇寧總要給我當頭一棒。”
魏姝周歲宴的時候,自己剛生下嫡子不久,又和夫君感情正濃,當時誰見了不羨慕她婚姻美滿?然而魏姝一出事,她轉瞬就從人人羨慕變成了人人笑話。
眼下這次也是,她入主中宮,頭上又沒有太後轄製,也算是這世上最風光的女人了,可魏姝突然在宮宴上暈倒,隻需張太監喊一聲是被自己克的,瞬間就又把自己打回了二十年前。
誰能相信,她都做了皇後,壓製自己的不是她的婆母,而是她的侄女呢?
郭皇後想到這兒,自己都覺得自己活得可笑。若不是時機不對,她真想魏姝就這麽死了才好。
郭皇後吐出一口濁氣,又問魏婧:“說起來,還是多虧有你才救下崇寧,你和嘉王白天一起翻找醫案,他可有對你另眼相看?”
魏婧搖頭道:“嘉王全幅心神都在崇寧姐姐身上,對我並沒有別的意思。”
郭皇後麵露失望,又一次想若是沒有魏姝就好了。
可偏偏先皇遺孤的身份,就是魏姝的保命符,郭皇後便是有心,也不敢真對她做什麽。
魏婧隱約猜出些郭皇後的心思,趁機再次提議道:“等崇寧姐姐醒過來,母後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促成她和嘉王複婚,等她去了西北,母後至少也能眼不見為淨。”
想到今日在宮宴上的難堪,郭皇後有一瞬間的心動,但還是拒絕道:“你父皇不會同意的,而且,西北這麽大的權勢,若不能為你皇兄所用,到底可惜。”
說到底,郭皇後心裏更在意的還是自己兒子。
魏婧微微垂了眼,掩下心中的失落,突然說道:“西北也不一定就是謝蘭臣的,老靖西侯還有一個嫡子,因為幼年丟失,最後謝家才是謝蘭臣當家作主,但我聽說,最近那個嫡子快要找到了。”
郭皇後不以為意道:“找到了又能怎樣?謝蘭臣已經是嘉王,他在西北經營多年,根基哪裏是一個才被接回家的孩子能比的?”
魏婧道:“但我還聽說,老侯爺去世前,好像留了什麽密令,謝蘭臣隻是代管西北,若尋回嫡子,還是要嫡子當家的。有此密令,若再加上大安襄助,嫡子還是有一爭之力的。”
郭皇後懷疑地看向魏婧“你打哪兒聽來的這些?”
謝家丟失嫡子的事不是秘聞,魏婧會知道並不奇怪,可密令什麽的,郭皇後尚不知曉,魏婧整日深居宮中,又是如何得知的?
魏婧自然是從夢裏得知的。
但夢到未來這種事,她自己相信,旁人卻隻會覺得無稽,於是魏婧回道:“白天宮宴開始前,我偶爾路過一處假山旁,恰好聽見兩人正在議論此事,隻是未曾看清說話的人是誰。”
郭皇後聞言,若有所思了半晌,表情慢慢慎重起來,最終說道:“此事暫且不要告訴別人,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稍後等我回到長春宮,你再仔細同我說說當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