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不高興

魏姝倒在文寧公主懷裏後,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今日隨魏姝一起進宮赴宴的恰好是張公公,張公公正在不遠處聽候,忽聽見文寧公主的喊聲,人愣了一下,立刻便趕上前。待看清魏姝此刻的症狀,不由失聲道:“公主周歲宴上被刑克發病,也是這般莫名高熱,突然昏厥!”

魏姝才剛出生時,張公公便照顧在她身邊,對魏姝周歲宴上的情形,記得極清楚。

今日席上也有參加過魏姝周歲宴的人,被張公公這麽一提醒,不由也回想起當年的情形。眼下由於離得遠,雖然看不大清崇寧公主此刻的症狀,但聽張公公描述,確實和公主周歲宴上的那場大病極像。

知情人不由紛紛朝上首覷去——當時刑克崇寧公主的人可就是郭皇後。

察覺到那些似有若無的視線,元和帝當即沉了臉,嗬斥張公公道:“胡說!什麽刑克不刑克的,都是李閑雲那個妖道故意編出來哄人的,這一年多來,崇寧不知和郭皇後在宮裏見過多少麵,一直都好好的,怎麽偏今天被克了?依朕看,不過是突發了急症。”

說罷,元和帝便令宮人們速去請太醫。

李閑雲是不是騙人張公公不知道,他隻知道,魏姝小時候,兩次在宮宴上遇到郭皇後,兩次都發病,之後郭皇後不再參加宮宴,公主就再沒發病過。這絕對不止是巧合。

張公公硬著頭皮又說道:“懇請皇上傳召莊太醫來,公主前兩次發這樣的急症,都是莊太醫醫好的。”

元和帝麵上越發不悅,郭皇後知道元和帝是為維護自己,安慰地握住他的手,對張公公道:“莊太醫前些時日已經致仕,如今回老家安享晚年去了,不過我看魏姝確實不大好,找人去看看太醫院現下都有哪些太醫當值,全都請來吧。”

一旁的宮人見元和帝沒有反對,立刻便小跑去了太醫院傳話。

魏婧隔著七八個坐席,有些錯愕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明明她已經讓母後換掉了那件熏香的衣服,為什麽魏姝還是發病了?

她也是通過昨晚的夢境才知道,魏姝聞不得母後的那盒海外香。偏母後因為喜歡那種香,每次遇到大型宮宴這樣的場合,便會特意用來熏衣裳,這便是魏姝小時候,和母親同在宮宴上出現便會發病的原因。

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個李道長掐算得也不錯,母後確實克魏姝。

在夢裏的這場宮宴上,母後穿著熏香的衣裳出席,魏姝因為坐席和母後靠得太近,中途發病,偏巧能醫治魏姝的莊太醫已經致仕,而當年記錄了救治過程的醫案,又因年代久遠,太醫院的卷宗存放雜亂,一時難以翻找出來,魏姝最終沒等到醫案,人便不行了。

魏婧是打算在今天保住堂姐的。

自己救堂姐一命,換她代自己嫁給嘉王。雖然嘉王府的生活可能不如人意,但至少自己救了她一命,即便她也像自己一樣活不過兩年,至少多出來的兩年已經是她賺來的了,堂姐也不算吃虧。

除此之外,魏婧決定救堂姐,還因為夢裏堂姐去世後,母後刑克堂姐的事會再次被人提起。

有人趁機以母後違背先帝當年的口諭——“不許參加宮宴,不許靠近魏姝”——以致克死先皇唯一的子息為由,逼迫父皇廢後。

最後雖沒得逞,但流言到底傳了出去。更有人發散說,堂姐是因為發現了先皇的死有貓膩,才被父皇母後聯手毒害的。

更巧的是,堂姐死後,護國寺後山的桃花,忽然一夜之間全部枯死。天生異象,坊間百姓便更加認定堂姐死的冤枉。

以至於之後的數年間,但凡大安疆域內出現什麽天災人禍,都會有人說是因為帝王無德才天降懲罰的。就連某個地方的山匪造反,扯的都是為先皇和崇寧公主複仇的大旗……

總之魏姝這一死,貽害無窮。

至少,魏姝不能死在今天的這場宮宴上。

可魏婧實在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故意弄壞母後的衣裳,母後今日沒再用那種海外香,魏姝還是出事了。

難道夢境出錯了,讓魏姝發病的不是那盒海外香?

就在魏婧自我懷疑時,目光偶然落在魏姝桌上裝著蟹黃的小碗上,才恍然大悟。

是冉嬤嬤。

母後的衣裳是冉嬤嬤負責熏香的,整整一夜的熏染,冉嬤嬤身上難免也會沾染上香氣,而她又在席上給魏姝送過螃蟹……

魏婧一邊懊悔自己思慮不周,竟忘了冉嬤嬤這茬,一邊分神聽見母後在吩咐冉嬤嬤,要冉嬤嬤把魏姝扶到偏殿去。

魏婧頓時顧不得禮儀,急忙上前,再次故技重施,裝作不小心,把一碗湯打翻到冉嬤嬤身上,趁機從冉嬤嬤手裏接過魏姝道:“嬤嬤衣服髒了,先去換了衣裳吧,我扶姐姐去偏殿。”

冉嬤嬤看了眼身上的汙漬,無奈隻得叫來其他宮人幫忙,自己先去更衣。

人群中,謝蘭臣盯著魏姝和魏婧兩人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

礙於男女大防,他不能上前查看魏姝的情況,但卻敏銳地留意到了席上的一些異常。

自打謝蘭臣入席後,便發現平寧公主魏婧頻繁望向魏姝,便是自己和洪廷比箭的時候,平寧公主的注意力也依然在魏姝身上。

甚至魏姝發病時,平寧公主更是震驚地打翻了自己的酒盞。她臉上對魏姝的擔憂不似作假,但過分疑惑震驚的神情卻顯得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而且,據謝蘭臣所知,因為先皇厭惡郭皇後的原因,平寧公主和魏姝的關係很一般,這就越發顯得平寧公主對魏姝的在意異常了……

*

崇寧公主突然出事,宮宴自然無法繼續下去,但因為還不能確認公主昏厥是否為被人下毒,在場諸人一時還不能離開,需得接受盤查。

直到太醫趕至偏殿,確認魏姝不是中毒,宮宴上的人才得以陸續離宮。

之後事情的發展,便如同魏婧夢境裏的一樣。

魏姝的急病太過凶險,莊太醫不在,其他太醫便都不敢下方,隻說需要先去查莊太醫當年的醫案。

元和帝見魏姝的形容越發不好,心裏也著急起來,狠狠叱罵了太醫們一通,無奈太醫們都怕擔責,堅持隻有先查閱莊太醫的醫案,才敢開藥,元和帝氣道:“既然如此,還不快去查醫案!”

然而近二十年的醫案,宮裏貴人和宮人的又混在一起,滿滿一大屋子的卷宗,又豈是好查的?

即便元和帝派來了幾十個識字的太監宮女一起查找,速度依然很慢。要查完整間屋子的卷宗,少說也要等到晚上,可魏姝卻等不了那麽久了。

魏婧又仔細回想了一遍夢境。

夢裏,直到魏姝死後的一個多月,太醫院的人才發現,有部分陳年醫案混在了太醫院記錄藥材的賬簿裏,而記錄有魏姝幼年病情的那本醫案,恰好就在其中。

魏婧怕耽誤魏姝的病情,借口幫忙,便帶上四個宮人,也去了太醫院。

她找到太醫,故意提示道:“存放醫案和存放賬簿的房間挨得這樣近,會不會有醫案不小心混進賬簿裏?要不也分些人手查查賬簿吧?”

眾太醫卻想也不想地拒絕道:“這些醫案還不知道要翻到什麽時候,哪裏有功夫查那些賬簿?崇寧公主等不得的。”

魏婧心下著急,正要再勸,卻忽然聽見身後有道聲音道:“我幫公主一起找吧。”

魏婧聞聲回頭,發現竟然是謝蘭臣。

謝蘭臣解釋道:“是皇上特許我來幫忙的。”

突然對上自己夢裏的丈夫,魏婧一時心緒複雜,略定了定神,才問謝蘭臣道:“王爺相信我的話?”

謝蘭臣點點頭:“我覺得公主方才說的很有道理,而且,他們那邊的人手已經夠多了,多我一個和少我一個並沒什麽影響。”

謝蘭臣的眉眼和語氣都很溫和,極容易引起人的信任和好感。

魏婧確實需要人手幫忙,便沒多想,和謝蘭臣主仆倆、以及自己帶來的宮人,一起在存放賬簿的房間查找起來。

醫案簿和賬簿外表大小相似,但是封皮上有不同的字跡可以區分,幾人倒是很快把混在賬簿裏的醫案簿給撿了出來。

但是撿出的醫案簿數量也不少,且需要一頁頁打開翻看,才能知道記錄的是哪一年的誰。

魏婧幾人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但謝蘭臣卻一目十行,很快便能翻完一本,一個人的速度甚至比魏婧幾人加起來都快。

時間一點點過去,集英殿來人都催了兩趟,說魏姝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可魏婧他們還沒能找到那本醫案。

每次集英殿來人催的時候,魏婧都會悄悄觀察謝蘭臣的表情,見他麵上並無焦慮之色,看起來也不像是很在意魏姝的樣子,和夢裏謝蘭臣對待自己也沒什麽差別,一時間心裏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終於,在集英殿第三次來催的時候,謝蘭臣舉起手中的一本醫案簿道:“我找到了。”

太醫們急忙上前查看,欣喜道:“就是這本!”

上頭記錄了莊太醫為魏姝診治的全過程,所用的針法和藥方雖有些刁鑽,但幾個太醫合計後,覺得可行,便立刻開始為魏姝施針下藥。

魏姝現在已經不是幼兒,施針的力度和用藥的劑量,自然較之前有所不同。可等施過針喂了藥,魏姝依然沒有轉醒的跡象。

一直如同慈母一般守在魏姝床前的郭皇後,急急質問太醫道:“人怎麽還不見醒?”

太醫回說:“到底耽誤了診治的時間,眼下病情不再惡化便是好的,公主真正能不能醒,還要看明早。”

謝蘭臣站在偏殿門口,遠遠地看了魏姝一眼,沒再聽郭皇後又和太醫說了什麽,便帶上謝閔,和作為彩頭的四箱金子,一起出了宮。

這時候,郭皇後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魏姝死在宮裏,有郭皇後在,魏婧在宮裏養病很安全。

*

待回到會同館,謝蘭臣便差人把金子送去崇寧公主府,說道:“三箱是原欠公主的,多出的那箱是利息。”

謝閔看著四箱金子被抬走,終於忍不住問道:“王爺不是想和崇寧公主複婚嗎?當時那麽好的機會,為何不趁機討要崇寧公主?”

即便皇上十有八九會拒絕,但因是先許諾過的,即便皇上不答應,後頭也能有更多的說頭。

謝蘭臣卻道:“好好的一個人,怎麽能被當成彩頭一樣賜來賞去?我是要複婚,不是要討一個姬妾。”

回答完謝閔,謝蘭臣便要水沐浴。

謝閔打水的時候,還在琢磨謝蘭臣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又突然注意到謝蘭臣的眼睛竟然紅了,下意識便以為謝蘭臣偷偷哭過,震驚之餘,猜測謝蘭臣十有八九是在為崇寧公主擔憂難過。

謝閔跟在謝蘭臣身邊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為什麽事情紅了眼,不由又是稀奇,又十分貼心地趁謝蘭臣沐浴,提前準備好了香案香爐。

現在還沒到謝蘭臣往日休息的時辰,謝蘭臣突然在這時候沐浴,肯定是要沐浴焚香,為崇寧公主誦經祈福了。

謝閔自以為是地準備好禮佛要用的東西,待謝蘭臣沐浴完,看見門口擺著的香案,不由疑惑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謝閔看了看謝蘭臣比之前更紅了的眼睛,表情比謝蘭臣更疑惑:“王爺不是要為崇寧公主誦經祈福嗎?”

“我何時說要祈福了?”謝蘭臣反問謝閔,“萬物無常,有存當亡。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剩下的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況且,誦經祈福如果真靈驗,這世上便不會有死人了。”

謝蘭臣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眼睛看,隱約猜到他誤會了什麽,掃了他一眼道:“我眼睛泛紅是因為在宮裏翻看了太多的醫案簿,用眼過度,以及存放醫案簿的地方久無人打理,到處都是灰塵碎屑的緣故,並不是你胡思亂想的那些原因。”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我今天確實很不高興。”自己看上的竹子,還沒長好,突然便被人連根拔了。

謝蘭臣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又對謝閔道:“你如果閑來無事,不如想法子幫我多留意平寧公主,另外,不是十分緊要的事,今晚便別來打擾我了。”說罷,便直接關上了房門。

謝閔在門外訕訕地應了一聲,然而,半夜還是敲響了謝蘭臣的房門。

門一開,謝閔立刻舉起手裏哭得雙眼通紅的孩子,問道:“你兒子哭著來找你,算要緊的事嗎?”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更晚了……晚上大概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