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朱曼玥醉酒後的攻擊力和清醒時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把他的軀幹當成是樹樁,也不管哪裏是鼻子,哪裏是眼睛,手掌直接往上按。
真·蹬鼻子上臉。
蕭宗延被她摳了鼻子,戳了眼睛,被迫鬆了手。
朱曼玥可不會讓自己這樣輕易掉下去,倏地一跳,雙腿夾住他的腰,攀附在他身上,牢固到他們到了車邊,該把她塞進車裏了,怎麽也甩不掉。
蕭宗延無奈地叫:“朱曼玥。”
“嗯?”朱曼玥嬌嗔地應他,眯著清澈的杏眼,“叫你姑奶奶何事?”
蕭宗延心念一動:“把手鬆開。”
朱曼玥的確聽話地鬆了手,可轉而薅住了他的頭發,照著他的臉就扇了一個大耳刮子:“誰準你這麽跟你姑奶奶說話了?”
蕭宗延怒氣正盛,被她抽了一耳光後忍無可忍,把她摁在後座上朝她臀上落巴掌:“你是誰姑奶奶?嗯?喝酒?泡吧?夜不歸宿?不跟你計較你還得寸進尺了?”
朱曼玥吃痛驚恐地望著他,隨即用力朝他胸口蹬了一腳,尖利的鞋跟穿透他單薄的襯衫,在他胸口劃出一道狹長的血痕,下一秒便滲出鮮紅的血絲來。
蕭宗延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朱曼玥趁他不備從另一頭開了車門,“嗖”地爬出去,踉踉蹌蹌跑得老遠,轉眼間已經躥到了機動車道和非機動車道的綠化帶中,被困在低矮的樹杈中,低著頭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身前就是川流不息的車流,肉眼可見的危險。
朱曼玥卻如懵懂地抬起腿,準備朝前邁。
“小心車!”
蕭宗延大喝一聲,朝她飛奔過去,摟著她的腰將她從髒兮兮的泥土上抱下來,徑直扛上肩,大步流星返回車前。
一分鍾後,朱曼玥被他用從後備箱裏紙箱上拆下來的硬質塑料帶綁起來,推進了車裏。
她掙紮的過程中,他的手腕、鎖骨、肩頭都掛了彩,淩亂分布著她製造出的抓痕和咬痕。
蕭宗延看了眼自己渾身的傷勢,中途路過藥店時下了車。
藥店的店員見到他衣衫不整、頭發蓬亂的狼狽模樣,不禁問了一句:“先生,您是被打劫了嗎?需要我幫忙報警嗎?”
蕭宗延麵色不善,冷淡地說:“謝謝,被野貓抓的,不需要,給我拿藥就好。”
店員好心提醒道:“被貓抓了您要去打針嘞,不打狂犬疫苗也要去打破傷風。”
蕭宗延避而不答,麵無表情地問:“多少錢?”
店員在鍵盤上敲了幾下:“一共三百六十九元,您有醫療保險的話可以報銷九十元。”
“不需要,直接刷。”朱曼玥還在車上,他不放心,著急離開,潦草地調出付款碼讓店員刷。
等他拎著一袋藥回到車上的時候,朱曼玥終於消停了,在月光下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蕭宗延鬆了口氣,目光自然落到她被綁住的手腕上。
扁平的塑料帶嵌進她細嫩的肉裏,勒出了一圈紅痕,來回摩擦下,凸起的腕骨旁破了皮。
他沒想弄傷她。
蕭宗延為朱曼玥鬆了綁,忽略自己的“遍體鱗傷”,拆開藥膏後,用棉簽輕輕搽在了她的手腕上芝麻大點的傷口上,均勻地塗抹開。
隨後,他扔掉用過的棉簽,把開封過的藥膏丟回塑料袋裏,上車回家。
至此蕭宗延的噩夢遠沒有結束。
他剛把朱曼玥拖回家她就恢複了活力,光著那雙到處亂踩過的腳一個箭步衝向浴室,抱著馬桶吐起來。
她的嘔吐聲伴隨著彌漫開來的異味,讓蕭宗延跟著犯起惡心。
他皺著眉開啟了家裏所有的空氣淨化器和浴室排氣扇,拉上浴室的門,把臭烘烘的朱曼玥獨自關在浴室裏,隨後閉上眼睛好好冷靜。
吐完舒服了的朱曼玥發現門關上了,拉又拉不開,還以為自己被他用鑰匙鎖住了,舉起拳頭“哐哐”砸門:“放我出去!”
蕭宗延緊握著門把手,擰著劍眉冷淡地說:“我說過了,十點的門禁。現在是淩晨兩點,我沒讓你再外麵過夜已經很客氣了,你不要惹我,明天早上我再跟你算賬。”
“我不要睡廁所!這裏的瓷磚又冷又硬,你也忍心?”朱曼玥張開五指貼在作為門板的磨砂玻璃上,讓自己模糊的肉色手掌混合著邊緣的陰影落入蕭宗延的眼底,而後委屈地說,“我想吐都沒有吐在你車上,我為了你的潔癖忍了一路,你卻自顧自己的感受,把我關在這又濕又冷的小房間裏,就算現在是夏天我也會生病的,你好狠的心。”
“不用裝可憐,沒用。我看你身體素質好得很。”蕭宗延不經意瞥到手上的傷,怒火重燃,壓過了一時的心軟,“這時候知道怕了?喝酒的時候想什麽了,夜不歸宿的時候想什麽了?沒住的地方哭沒地方住,有住的地方了又電話不接,有家不回。不把我說的話當回事是吧?很好,我就讓你知道我好不好說話。”
“你憑什麽這麽對我!你根本沒有資格處置我!我就是鐵了心跟你對著幹了又怎麽了?蕭宗延你個混蛋,為了贏我你不擇手段!我要告訴伯父伯母你欺負我!我不跟你好了!”
朱曼玥罵他罵得太激動,一不小心把唾沫星子嗆進了嗓子眼,連聲咳嗽起來,連咳嗽聲聽起來都帶了柔弱的破碎感。
蕭宗延聽了心提了起來,他頷首看了自己情不自禁朝她移動半步的腳五味雜陳。
他竟鬼使神差地同她解釋起來:“你不妨想想看,我有什麽必要對你上手段?我要是想退婚,說我早已心有所屬,長輩要是責怪,敢作敢當就是了,誰還能硬逼我娶你嗎?隻不過,我對你有愧。”
的確是手底下的人曲解了他的意思,但他沒有推給手底下的人。
朱曼玥是會抓重點的:“你有喜歡的人了?”
蕭宗延被她無語到:“沒有,我誰也不喜歡。”
“也對,你事業有成,身邊的人不論是不是我,對你來說都是拖累。”朱曼玥竟然對他表示理解,並惆悵地說,“我就不行了,我選的這條路太難了。明明我也付出了很多,但是最後的功勞都會落在醫生那裏,常被人像使喚仆人一樣呼來喝去,很少得到尊重。不過沒關係,我隻是想救人。我知道我不太聰明,不適合當醫生,可是護士怎麽也這麽難做。你說怎麽會有人像我這樣的護士,連給病人紮針都不敢呢?”
蕭宗延沉吟片刻,推心置腹地說:“問心無愧就好。你不是不聰明,是有太多捷徑和後路可走。遇到難關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退,怎麽可能比得過看到骨頭就死死咬住不放的野狗?說實話我根本不信你的喜歡能持續多久。我們的婚約是十年前你救我的時候就有的,可你真正提起來是在今年我回國後。你看我手眼通天、一呼百應,想著嫁給我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可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合適。”
朱曼玥喝醉了酒,腦子轉不過彎來,默認了對他有所企圖,隻是好強地問:“哪裏不合適?”
蕭宗延笑了一下,笑得充滿了野性:“我身上的那些疤痕不全是生病做手術時留下的。我的血型一直是我的軟肋,因為稀缺罕見,很容易在受傷後失血過多死亡,所以即便是康複了,我也曾一度不敢打架,連被霸淩都不敢還手。他們中的人有些跟你一樣,出身高貴,我父母也不敢輕易得罪。可是那天他們揚言要剮了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這些紈絝都愛開這種玩笑,反正我沒當是玩笑,空手接了他們的刀,掐住為首的人的脖子,差點擰斷,他們卻開始對我俯首稱臣了。”
朱曼玥聽故事聽得入神,沒有插話。
蕭宗延知道她醉到這種程度,不管他現在他對她說了什麽,天亮後她都會忘,索性敞開心扉:“早些年我們國家的金融不發達,要想幹出一番事業,隻能去國外淘金。你知道的,我去了美國。美國佬是最倨傲的,種族歧視不限於黑人,還有亞裔,尤其是華人。而我因為太過出色,那些輸不起的鬼佬對我起了殺念,想要槍殺我,最終被我打碎了腿骨也不敢報警。我是在泥裏打過滾、刀頭舔過血的人,而你就像掛在枝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染塵埃,我們怎麽可能合適呢?”
朱曼玥又問:“為什麽不合適?”
蕭宗延:“……”
他剛說完一遍。
朱曼玥轉身側坐,把臉和耳朵都貼在了磨砂門板上,被上門的玻璃冰到,“哎呀”了一聲,嬌俏地說:“蕭宗延,這樣說話太不方便了,我聽不清,你把門開開,我跟你聊五塊的唄。”
也不知道是借著酒勁裝瘋賣傻,耍伺機溜出來的小心機,還是在車上休息時充的那點兒意識耗盡,無法續航了。
蕭宗延終究是架不住她撒嬌,輕輕旋動門把手,將她放了出來。
門一開朱曼玥就撲出來,不偏不倚地撞進了他懷裏。
蕭宗延氣消得差不多了,順勢將她抱回了臥室。
就在他要將她放上床的一霎那,朱曼玥猛地撲騰了一下,摟著他的脖子怪貼心地說:“你不是嫌我身上難聞嗎?你把我放上去,你的床單就不能要了。”
蕭宗延不以為意:“本來也是天天換的。”說著便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了鬆軟的**。
這也是他第一次,既沒洗澡又沒換衣服,就穿著髒衣服和醉醺醺的她一起上了床。
一打岔,他也沒傾訴欲了,打算把他最大的秘密告訴她就收尾。
蕭宗延指了指自己左手上藍金相間的複古腕表:“這塊表是當初帶我入行的前輩送我的,價值十萬美金。他見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身上的殺氣快要掩不住了,怕我誤入歧途就送了我這塊表。送表的時候他對我說,許多十惡不赦的人最初也隻是為了自保。”
“而這條金屬鏈不值錢。”蕭宗延舉起右手晃了晃,“卻是我第一次還擊時從霸淩者手中擄掠來的戰利品。我戴著它就是為了提醒自己,放下善念,滅絕隱患,不要多管閑事,不要心慈手軟。我或許可能摘下表,但永遠不會摘下它。”
“朱曼玥。”他望著她噙著迷蒙水霧的鹿眼叫她的名字,鄭重其事地對目光渙散的她說,“你想嫁的是戴著表的我。可我一旦摘下表,就是一頭誰也擋不住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