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無足輕重嗎?
過客嗎?
不是嚴振青說的這樣。
朱曼玥誠摯地對嚴振青說:“嚴老師, 在遇見您之前,我的性子真的很散漫。我不知道我該為什麽努力,認為哪怕我不努力都不缺任何的生存資源。在工作上受到了挫折和委屈, 隻會怪病人不夠尊重和諒解我,怪前輩用我最討厭的過來人的語氣指點我, 總之都是以自我為中心, 把所有的問題都怪在別人頭上。是您用嚴格的要求匡正我的德行和職業規範,讓我得以快速成長,肩負起了作為一名醫生的社會責任。特別是您在這個過程裏,敢為人先,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垂範作用, 我是很尊敬您的。”
之前團建的時候她還對嚴振青嗤之以鼻,但是自從嚴振青放低身段,同意輔導她考研,讓她嚐到了有名師指點的甜頭, 她立刻就換了一副嘴臉。
這彩虹屁吹的,改改人稱都能原封不動地上榮譽牆了。
嚴振青見自己的良苦用心在沒有言表的情況下, 竟然能被她細膩地捕捉到,欣慰地笑了笑:“思想覺悟這麽高呢?反省得這麽深刻?說明你是可造之才,更應該識時務了。”
可能是這一代年輕人太辛苦了,醫護工作太容易磨滅人的熱情了。
在沒有任何物質和精神補償的情況下, 一味的鼓吹無私奉獻、講那些長篇大論的情懷, 不但不能讓人的靈魂得到升華, 還容易激起逆反心理和怨憤。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朱曼玥這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後生了。
他家財萬貫,沒有立場說什麽, 但打心眼裏希望這個行業的星星之火能被點燃,醫療水平能夠被有能力、有誌氣的年輕拉高, 不要因為他們這方的疏忽導致醫患關係的惡化,讓勞苦功高的同行能夠獲得這個社會尊重。
他知道這樣太理想化了。
病患的素質也有待提高。
然而不得不承認,眼裏有光的人永遠是最有感染力的,他不止一次為朱曼玥在手術台上為病人的爭取動容。
在手術台上,大家都很努力,沒有人不希望病人能平安邁出鬼門關。
但一場手術下來,朱曼玥是唯一那個沒有分享到那句“辛苦”的。
他害怕她驕傲自滿,也沒有說過一句鼓勵的話。
想來是對她太不公平了。
原本他是該把她留在身邊,在她考研之前多教她一些東西,當一回她命中的貴人的。
誰能料到嚴永誠的手會伸得這麽長?
他是擔心百密一疏,她就是呆在他身邊,安全也不能得到保證,也會令他分心。
她的家世背景看起來相當不錯,回家或許能讓她遠離危險。
在不嚇到她的情況下讓她回家才是上策。
隻是在不告訴她嚴永誠已經盯上她了的情況下,請她回家的措辭相當講究,一不小心就會傷及她的尊嚴和上進心。
他還沒想好找個什麽理由。
見嚴振青用黑沉沉的眼睛盯著自己,半天不說話,朱曼玥忐忑地說:“嚴老師,你到現在還是對我帶著深深的偏見嗎?我剛來的時候犯的那些新手錯誤不是故意的,也通過自己的努力提升了自己的水平。不要趕我走,說實話你也沒有理由勸退我。你這樣打擊我,是沒有師德的。”
嚴振青哂笑一聲:“你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剛才還一副尊師重道的模樣,現在就罵起我了?”
朱曼玥也不敢真得罪他,可憐兮兮地說:“嚴老師,你不要再考驗我對醫護行業的熱忱了。考研我是要考的,實踐經驗也是不可或缺的。再說,我要是回家了,我就得不到您和其他老師的指點了,您當初也說過閉門造車不可取,怎麽這麽快話鋒又轉了呢?”
嚴振青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長歎了一口氣,佯裝嚴肅地說道:“所以你快點把不懂的知識點整理出來,讓我和其他老師一一解答。從我同意為你答疑解惑到今天,你隻問過我三個淺顯得不能再淺顯的問題,你的學習效率是否太低了。”
嗯?
她這效率還低?
她跟同在考研的網絡研友通過氣了,她可謂是遙遙領先,而且還是在白天要工作的情況下。
她不用睡覺的嗎?
最重要的是!
別的老師都給學生劃重難點!
她讓她自己羅列,還嫌她提的問題淺顯!
太過分了吧!
嚴振青看出她的不服氣,當場提問:“腦氧代謝指標除了腦氧攝取率、橈動脈頸靜脈球乳酸差值、腦動脈頸內靜脈球部血氧含量差,還有什麽?”
朱曼玥前兩天剛好背過,但她記得不太清楚了,支支吾吾地答:“腦血流動力學參數、中樞神經特異性蛋白……”
其他的隱約有點印象,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嚴振青氣定神閑地公布答案:“還有腦功能相關指標和腦血流動力學參數。腦功能相關指標包括神經元特異性烯醇化酶和中樞神經特異性蛋白,腦血流動力學參數包括平均動脈壓和中心靜脈壓。這些監測中常見的指標你都不熟悉,說得驢唇不對馬嘴,我還有必要問你更高深的問題嗎?”
朱曼玥簡直要窒息。
她還是能說出一兩項的好吧。
怎麽偏就剛好問到她背得不熟的知識點呢?
朱曼玥愁眉苦臉,一副有苦說不出的鬱悶神色。
她確實沒能準確說出正確答案,無法反駁嚴振青。
嚴振青的目的達到了,在柴堆裏又添了一把火,再次勸說道:“連我都不能一心二用,兼顧工作和學習,你憑什麽以為你能做到?自信是好的,但是不要盲目自信。”
朱曼玥氣鼓鼓的,卻怨不得他,隻能怪自己不爭氣。
上午的這台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就看觀察期能不能平穩渡過。
手術中,朱曼玥盯著儀器上的觀測指標再度泄氣。
是啊,明明這麽常見,平時也念了這麽多遍,她卻不能在嚴振青提問的時候馬上回答出來。
她真的是在硬抗嗎?
這樣兼顧工作和學習,會有理想的結果嗎?
朱曼玥對自己感到了懷疑。
中午,蕭宗延如約打來了視頻電話。
朱曼玥能看見畫麵裏的他站在酒店宴會廳的門口,身後的背景是流光溢彩的宴會廳布景。
廊壁上是一排裝飾華麗的壁燈,地麵上鋪著紋理莊重的毛毯,大屏幕上顯示的是他們集團綜述中的一頁。
早上他跟她說開會,借用了酒店的場地,朱曼玥還以為他隻是租了一間會議室和高層開圓桌會議來著,沒想到是在這樣豪華的宴會廳開的。
一個季度會議,開得像年會一樣。
陣仗夠大的。
朱曼玥見會場裏有人在走動,但人並不多,疑惑地問道:“出席的人是隻有集團的高層?看起來人不多呀,為什麽要租這麽大的會場?”
蕭宗延回頭看了一眼,沉穩地說道:“除了集團的高層,還來了一些政府的領導、合作方、友商,和一小部分媒體記者朋友。上午是公開的成果展示和行業分析,現在已經散場了,是用餐時間。跟你視頻了以後,我也要去用餐了。”
“那你快去吃飯吧,下午應該還要忙,不用管我。”朱曼玥十分善解人意地說。
微信的視頻通話功能自帶濾鏡,將蕭宗延英俊的五官修飾得更加柔和了些,使得他的笑容看起來比真人溫潤。
“是自助餐,不著急。你也該吃午餐了吧?有好好吃飯嗎?在食堂吃的,還是點的外賣?外麵的東西不幹淨。我讓保姆給你做了送過去了,差不多也該到你手裏了,收到了嗎?”
他說的不幹淨有兩層含義。
一層是餐廳的後廚衛生不達標。
另一層是可能被人動手腳,掉包、投毒都有可能。
如果嚴永誠真的要對她下手,食物來源是第一個要注意的。
他想到的朱曼玥也能想到,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他關心夥食,笑得有些甜蜜羞赧,豪氣瀟灑地說:“我可是醫院的頭號吃貨誒,你還擔心我吃不好飯?你怎麽讓大姐送飯也不提前和我說一聲?我和同事約好了,一會兒去醫院附近吃一家開了很多年的老字號燉罐。現在怎麽辦?”
“就吃大姐做的。”蕭宗延建議道,“讓你的同事和其他同事去,或者改期。”
“鴿人很不好……”
“你少鴿我了?”
“沒少鴿……”
“現在跟以前不同了,為了最大化的合理利用時間,每個人的時間都是可以靈活調配的。你不鴿她,她說不定也會鴿你。”
蕭宗延的烏鴉嘴跟開過光似的。
話音剛落,下一秒,跟她約好的同事就急吼吼地跑過來對她說:“不好意思啊玥玥,十七號床的病人尿血進急診了,我沒空陪你去吃燉罐了,下次再約。”
“好的……”朱曼玥怏怏回答。
悶悶不樂的小表情被蕭宗延看在眼底,他笑著說:“吃大姐給你做的午餐吧,不然就辛苦她白跑一趟了。”
朱曼玥偷偷跟他說:“大姐做的飯我都吃膩了。你別告訴她,我怕她聽了不開心。”
蕭宗延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那你就告訴我?你跟我說了,我可就把她換掉了。”
“別!”朱曼玥依依不舍道,“我挺喜歡大姐的。溫柔,能幹,知心,工作又細心負責。跟她相處了一個多月,也算有點感情了,別把她換掉。”
“這就有感情了?”蕭宗延的問句裏多少帶著幾分誘導的意味。
朱曼玥就讓他如了願,說出了他想聽的話:“我對你還不是有感情了。”
蕭宗延心滿意足,神色愉悅。
朱曼玥問他:“你要不問問她到哪兒了?我平時有事都是往家裏的座機打電話找她的,也沒存她別的聯係方式。”
“耐心等等吧。”蕭宗延說,“我告訴她你在幾樓工作了,她到了會送到你們那層的護士站的。”
“我現在就在護士站了。”朱曼玥說完這句話,回頭向身後一看,恰好看見了拎著飯盒剛出電梯的大姐,熱情地朝大姐揮了揮手,“這兒!”
蕭宗延在視頻裏聽見,明知故問:“收到了?”
朱曼玥點點頭:“那我去吃飯了,不跟你聊了。你也快去吃飯吧。別看是自助,去晚了說不定人家酒店的服務生就把餐收了。”
蕭宗延笑道:“收了我不會再點嗎?”
朱曼玥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你就不能給點麵子別頂嘴嗎?好了,我真不跟你說了,掛了!”
蕭宗延從容道:“好,有事隨時聯係。”
朱曼玥掛掉蕭宗延的電話去迎保姆,興高采烈地對保姆說:“這麽大老遠的送過來,辛苦你了。”
“不打緊的,也就十幾分鍾的車程。”保姆笑吟吟地說,“三葷兩素,還有一個湯,都是你每次都光盤的菜,也不知道你吃膩沒有。”
說實話,朱曼玥能在保姆身上看見艾明湘的影子。
每次隻要她說一個菜好吃。
那完了,未來幾天頓頓都有這個菜。
她也是這麽吃膩的。
不過當麵不好說。
畢竟人家有用心記自己的喜好。
這份心意就已經很珍貴了。
朱曼玥打開蓋子聞了聞香味。
喜歡的菜再怎麽吃膩,到了眼前還是能喚起食欲。
朱曼玥頓時餓了。
她見份量相當足,便抬頭問:“你吃了嗎?這麽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保姆擺擺手:“不了,我做的時候留了一份,回去熱一熱就好。我專門打的兩個人的量,怕你跟同事在一起,不好一個人吃獨食。”
朱曼玥哈哈笑:“想的可太周到了。”
她正笑得開懷,保姆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目光越過她看向她身後:“那是你同事嗎?怎麽一直盯著我們這邊?她是不是有事找你?”
朱曼玥聞言覺得驚悚,後背發涼,連忙回頭看向身後,和對方四目相對。
真的是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