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朱曼玥有輕微的臉盲症, 隻有一麵之緣的人通常記不得臉,身邊的人也要多見幾麵才能將姓名和麵孔對上號。
她來到醫院後,見天跟著嚴振青往手術室裏跑, 和醫生打的交道比和她那幫護士同事接觸的機會還多,這麽多天了, 科室裏的人還認不全。
別人認識她, 她卻不認識別人。
偶爾別人和她打招呼,別人叫得出她的名字,她卻叫不出別人的名字,怪尷尬的。
保姆說的這個穿著護士服的女人她沒什麽特別的印象。
或許就是她的同事?
見對方的確是在盯著她看,朱曼玥捧著飯盒施施然走過去問:“你好, 是有事要找我嗎?”
對方顯然沒料到她會過來,反而被她嚇了一跳,看起來戰戰兢兢的,語無倫次地說:“沒……沒事。”
朱曼玥熱心腸地說:“那你是還沒有吃飯嗎?要不要一起吃?我這裏有多的。”
對方搖了搖頭說:“不用。”
於是朱曼玥也拿不準對方是什麽意圖了。
但她又不好意思讓對方別盯著她看了, 萬一對方隻是覺得她長得好看呢?
朱曼玥這樣想著,臉更紅了。
她轉身要走, 忽然被身後的這個女人叫住了:“等等。”
朱曼玥聞聲回頭,那個女人驀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和她貼臉靠近,在她的耳邊輕喃了一句:“對不起,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下去。”
朱曼玥的眼睛驟然睜大,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眼前穿著護士服的女人推了一把。
手裏的飯盒應聲扣落在地。
飯菜潑灑, 湯汁滿溢。
緊接著, 她被對方揪住了衣領和頭發,脖子瞬間被勒到喘不過氣, 頭皮也被扯到痛得火辣辣的。
對方大力搖晃著她,聲嘶力竭地吼:“千金大小姐怎麽了?天生高人一等嗎?至於這麽羞辱人嗎?自從你來之後, 值過一天夜班嗎?有什麽資格這麽說我!”
朱曼玥被猝不及防的意外嚇到了,不明所以地想:她什麽時候羞辱她了?她說她什麽了?
有了這個開場,頓時吸引了一群人圍觀。
但是所有人的第一反應不是衝上去把她們拉開,而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拿起手機拍。
女人將她的胳膊拽得生疼,對著一個個鏡頭指指點點:“大家都來評評理!有這麽仗勢欺人的嗎?她!既不是名校畢業!也沒有工作經驗!不知道怎麽破格進的三甲醫院!她要想休個假,孕婦都得讓著她!我好聲好氣讓她對病人負責點,不要擺富二代的譜遊戲人間,她讓我滾回我媽肚子裏重新投胎!像話嗎?!”
在場的人議論紛紛。
朱曼玥一聽,這不變相碰瓷嗎?
頓時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聞所未聞的新型騙術。
她真的悔不該看對方也穿著護士服就掉以輕心。
不過能知道這麽多在職才能了解到的細節,應該確實是同事?
女人看似情緒激動,但隻有在一開始給了她一記迎頭痛擊,沒對她造成嚴重的物理傷害。
可怕的是她渲染了周圍看熱鬧的病人的仇富情緒。
——他們給資本家沒日沒夜、累死累活地打工,熬出了一身的病。到了醫院,醫生說可以治,醫療費把他渾身健康的器官全賣了都治不起。做個檢查的費用頂一天的工資,都用不著和加班費比,因為沒有加班費!
人都要死了,看著踩在他們頭上壓榨的資本家和資本家們的紈絝後代,成天錦衣玉食,夜夜笙歌,居然還反怪他們這群底層的炮灰活該投錯胎?
這能忍嗎?
這話光是聽著都上頭,被衝昏頭腦的棋子,哪還顧得上細究是真是假,是親耳聽到的還是別人傳的呢?
病人太多,病房收容不了,有好多病人打點滴都是坐在走廊裏的公椅上打的。
走廊又和護士站是連通的,女人扯著嗓子喊,走廊裏的病人都是聽得到的。
話音一落,當即有人抄著掛吊瓶的鐵架衝過來。
“我操你媽的!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反正也活不長了,跟你這個張嘴說不出一句人話的小賤蹄子拚了!”
朱曼玥眼睜睜看著剛做完手術不久、纏著滿腦袋白紗布的“木乃伊男”大步流星地朝自己逼近,舉著鐵架就要砸向她。
她想逃跑,可是才移動了一步,胳膊就被穿著護士服的女人抓住,惶急之下,越急越亂,眼見著鐵架猛力揮下來,壓根掙脫不了。
完了,她要死了。
她的稀有血型決定了她是一隻超級脆皮。
隻要挨一下打,連搶救都困難。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剛出電梯就撞見這一幕的嚴振青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推了那個病人一把,鐵架揮落在朱曼玥的腳邊。
差一毫米就要落在她的腳背上了。
對她下死手的病人勃然大怒,看著穿著白大褂的嚴振青,怒不可遏地說:“治我的時候不盡全力,推我的時候倒是蠻狠的!可真是醫者仁心啊!”
隨即重新揮起手中的鐵架擊中了嚴振青的側腰。
隨著好悶的一聲巨響,嚴振青的麵色霎時間變得慘敗。
傷到了醫生,這起衝突的性質就上升到了醫鬧。
保安當即出動,蜂擁而至,把情緒失控的施暴者拖走,隔離了起來。
圍觀的人裏終於有人想起來打電話報警了。
抓著朱曼玥的女人沒有跑,心如死灰般地鬆了手,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等候她的處理結果。
朱曼玥被鬆開以後沒心情計較這場算計的始末,忙不迭跑到嚴振青身邊關切地問:“嚴老師……你怎麽樣?”
她不想哭的,可不知道為什麽,眼淚止不住地流,視線一下就模糊了。
她一邊抹著淚一邊抽泣:“你要是有事怎麽辦?就沒有你這麽好的老師教我了。”
嚴振青預感自己受了內傷,原本疼痛難當,聽見朱曼玥這麽說,分了些許心,強撐著說:“別哭了,我沒有當過你的老師,但是你既然叫我一聲老師,我就不能讓你有事。”
他這麽說,朱曼玥更愧疚了,攙著他,急切地說:“你等等我,我馬上推個輪椅來。”
說完就撒丫跑了。
嚴振青捂著被鐵架擊中的傷處,望著朱曼玥的背影,一如既往地說道:“冒冒失失的。”
保姆在旁邊都看傻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以至於她全程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朱曼玥跑了她才回過神,趕緊給蕭宗延打電話。
她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跟蕭宗延匯報的時候語無倫次的。
“先生,太太這邊出事了。”
蕭宗延馬上嚴肅地問:“出什麽事了。”
保姆思維混亂,說起話來也顛三倒四:“太太就過去跟她的同事說了兩句話,對方突然對她又打又罵。後來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個男的要打她,她險些被打到。”
蕭宗延緊張地問:“她受傷了?”
“不不,是險些,沒打到,沒受傷。”保姆看向嚴振青,對電話那段的蕭宗延說道,“她人沒事,但是替她出頭的那個男醫生好像傷得蠻嚴重,都站不住了。”
蕭宗延不想跟她通話了,隻想聽朱曼玥的聲音,轉而道:“她現在人在哪?你讓她接電話。”
保姆撓了撓頭:“太太現在跑沒影了。”
剛說完,朱曼玥推著輪椅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她又改口道,“太太推著輪椅回來了。”
朱曼玥才推來了輪椅,就匆匆把嚴振青扶了上去,旋即健步如飛,一溜煙跑走了。
於是保姆連忙道:“太太又推著輪椅走了。輪椅上是剛才替她出頭的男醫生。”
蕭宗延深吸一口氣,吩咐道:“你就待在那裏跟著她,我來的時候要能馬上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