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景父幾乎是愣在了當場。
他的手握住了椅子邊緣, 捏緊,他在幾秒內反應過來,先是朝魏總賠了賠笑,像是隱忍著詫異和怒意似的, 壓低聲音道:“你這孩子, 突然這是鬧的什麽脾氣?”
“估計是學校那邊有煩心事,早上還跟我抱怨掛科來著……”景父打著圓場, 又連忙朝景眠使了使眼色, 笑道:“掛科再補考就是,爸爸也沒怪你,有時候對自己太嚴格也不是好事。”
“都結婚的人了, 怎麽還和在家的時候一般嬌縱?別耍脾氣了, 讓你魏叔叔看了笑話。”
魏總觀察著桌上詭異漸僵的氣氛, 也跟著哈哈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什麽笑話不笑話的, 早就知道景先生優秀,一貫對自己要求嚴格,如此看來,不愧是任總的愛人。”
景洛察覺景眠泛白的麵龐。
他張了張嘴, 小聲喚:“哥哥……”
“是嗎?”
景眠忽然笑了下, 那笑聲極輕, 夾雜著微啞的幹澀:“爸, 原來你知道結婚意味著什麽嗎?”
景國振臉色僵住。
少年並沒就此停下,他的聲音是溫柔的,即使冷到極致, 依舊字句清晰:
“責任,忠貞, 還有陪伴。”
他抬眸看向那個自己從記事起便崇拜的父親,低聲道:
“你和媽媽結婚,有做到其中一點嗎?”
……
在震驚中瞳孔縮起的景父,過了足有好一陣,他察覺到魏總詫異的目光,才像回過神來似的,語不成句道:“你、這種時候……你這個混賬小子,現在在說什麽!?”
魏總深知景家關係複雜,外加上景眠是任總愛人的關係,作為局外人,他自然不方便旁聽,更不想牽扯其中,男人拿過手機,微笑著起身道:“抱歉,我這兒來了個電話,公司那邊還有點事要處理,先告辭了。”
景國振也跟著站起來,試圖挽留:“魏總?”
“那個,您稍等一下,魏總……”
拿著公文包的男人擺擺手,示意景父不用送,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霎時間人走茶涼。
侍應生推著小車,剛剛上了最後一道甜點,一桌子熱氣醺染的菜肴,卻沒人動筷。
追出去無果的景父,回來的時候卻直奔景眠,步伐帶著急躁的風聲,額頭因為怒意冒出青筋:
“混賬!你是不是瘋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我是不是囑咐過你不要亂說話?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不孝子,來這兒發什麽瘋!”
景眠的聲音很平靜,亦如他垂下的眼睫。
“…你叫我來,真的是為了給洛洛慶祝生日嗎?”
“還是因為,我是‘任星晚’的愛人。”景眠輕輕道:“這個身份更有助於幫你談成生意?”
景眠抿了下唇,抬起眼睫,隱隱艱澀的喉頭咬下了最後幾個字:
“就像媽媽去世那晚,你和李喬談的那筆‘生意’一樣?”
……
景國振鼻息間的氣流一滯。
那一瞬,就連李喬的眼裏也湧上驚慌失措,從座椅上倏的一下站了起來。
餐廳裏鴉雀無聲。
不僅是他們所在的餐桌,還有臨近的正在用餐的顧客,都聽聞這邊的聲響,目光紛紛注目襲來。
景父過了很久,才開口:“誰和你這麽說的?”
景眠道:“你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嗎?”
景國振一時啞然。
“爸。”
景眠忽然這麽叫了一聲,他似乎若有所思,也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千言萬語最後隻匯成一句,少年啞聲問道:“你不是很愛媽媽嗎?”
“一輩子隻愛一個人,”
“有那麽難嗎?”
景國振氣的胸膛發抖。
他直挺著脊背,抬起了手,似乎要打人。
不遠處的侍應生手疾眼快,迅速過來攔著,景父手臂被拽著,怒意更甚,他隨手掀了身邊的盤子,聲音也高了幾個度,破口大罵:“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我知道你怎麽想的。”
“你想把這一切,都怪在你爹我頭上。”
“你想從這還不清的罪孽裏撇清關係,你想不再對你媽愧疚,對那場車禍事故,你他媽不想承擔一點責任!”
似乎這個夜晚已經不能再糟,事已至此,景父撕破了一切體麵和偽裝,指著景眠的食指在隱隱的顫:“你不是那麽喜歡真相嗎?”
“那我就告訴你一個真相。”
“你媽在那場車禍前,就已經患了癌症!”
…
倒映出景父身影的漂亮瞳孔,在那一刻,極其緩慢地縮緊。
“你這回是不是心裏更好受了?!你媽媽注定要死,她的死,這回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良心是不是不用再受譴責了?你舒服了吧?”
景父青筋暴起:“全是你老子我的錯,那你想怎麽樣,和我斷絕關係?那我成全你!”
“從今往後,你不許踏入景家的大門。”
“我們無論富貴、貧窮、辦喜事,喪事,都跟你景眠沒有半點關係!”
景眠聽見自己蒼茫悠長的呼吸聲。
他啟唇:“好。”
經理是時候趕到,擋住並分開了這桌顧客。
侍應生在不久前就已經跑去叫了經理,餐廳經理出現的很快,一邊勸架,一邊示意侍應生攔著點景國振,免得真鬧出事來。
這場晚宴不歡而散。
景洛滿眼淚花,看著桌麵上一片狼藉,還有被打翻的蛋糕。
哥哥臨走前,對他小聲說了“對不起”。
盡管聲音輕不可聞,景洛卻察覺到了那聲線中隱忍的情緒。
去世的媽媽,在車禍離開哥哥前就得了癌症。
哥哥的手機落在了桌子上。
而李喬忽然繞過椅子,朝景眠離開的方向,踏著高跟鞋小跑著追了過去。
.
在景眠走到一樓前的緩台時,李喬也恰巧追上了他。
女人叫了聲景眠,發現對方理都沒理自己,於是站定,大聲道:
“一輩子隻愛一個人……這種像三歲小孩一樣天真的話,哈哈,景眠,你不會以為你現在的聯姻多幸福,多值得炫耀吧?”
她滿意地看到少年的身影停住,側目看向她。
“你以為你丈夫也愛你嗎?”
“他為什麽愛你?就憑你是個災星?因為你隻會給別人帶來不幸嗎?”
李喬笑得發抖,肩膀透露出癲狂的幅度,但很快她就停了笑,像是認真地看著他:“你不會這麽天真吧,眠眠?”
“在你們結婚前,任家中途有悔婚的跡象。”
被畫的嫣紅的雙唇微動,李喬附在景眠耳邊,輕聲道:“甚至,這是任星晚本人的授意。”
“也就是說。”
女人低低笑了:“你的任先生遲早也會不要你的。”
“沒有人想要你。”
“就連你媽都不要你。”
“你為什麽還活在這世上?”
李喬附耳過來時,聲音帶著狠戾,纖細的手順勢搭在景眠的肩膀上,力道和聲音皆很輕,壓上來時卻似有千斤重:“…我要是你,被這麽多人厭惡著,早就找個辦法自我了結了。”
他知道景眠的苦難和弱點,更知道如何輕易摧毀那個沒人要的孩子,而現在便是絕佳的機會。
隻是,本以為少年會因為她這席話一觸即潰,卻不經意瞥到景眠微怔的側臉,被大廳柔和的燈亮映得棱角分明,纖長的睫毛斂著光影。
許久,她聽見景眠的聲音:
“我的命,是任先生救回來的。”
少年轉過身來,逆著光,就連發絲都被浸染在光亮裏。
“那時候我沒來得及感謝先生。”
“但從那之後,我會珍惜每一天新生。”
景眠輕聲道:“我會很努力的活著。”
……
“我知道沒人要我。”
“就算沒人要我,我也會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