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另外。”
少年的聲音清冷, 像是被那個人沾染了冷峻的氣息般,氣場都變得威嚴強大起來,字句清晰:
“我允許你碰我了嗎?”
李喬臉色瞬時變得青白。
因為她放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忽然被握住。
那力道再也沒了溫柔的氣質, 被甩開手的瞬間, 她察覺到對方眼裏的淡然和厭惡。
用名貴衣服堆積起的體麵和自尊,在這一瞬間仿佛被崩裂擊垮。
“李喬。”
“謝謝你把我送給任先生。”
少年嘴角動了動, 像是牽起了一點笑, 略沉暗的光影下卻看不真切:
“這將是你後悔終生的決定。”
*
*
臨水頂樓,諾荷餐廳。
景國振隨著經理走到前台,臉色鐵青地賠償損壞物品, 刷卡結賬。
景洛方才想追上哥哥, 卻被侍應生攔住抱回去, 告訴他小朋友不要亂跑。
景洛坐在那兒,看著哥哥離開的方向, 心急如焚。
忽然就想起上次在公園,哥哥抖著手吃藥的畫麵。
那一次生病,也是因為和爸爸吵架。
景洛越想越心驚。
因為害怕,小家夥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他剛要呼喊景父, 卻發現哥哥落在餐廳的手機, 此刻竟微晃地振動起來。
屏幕亮起了微光。
景洛的淚珠懸在臉頰上, 被迅速擦掉,他站起身,快步跑到桌子邊沿, 拿過手機。
——他看到了屏幕顯示的“任先生”。
這一刻,景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電話很快被男孩接起來, 沒等那頭說話,景洛已經哭的泣不成聲:“嫂子,嫂子…嗚嗚……”
“哥哥他…嗚……快去找哥哥”
盡管語不成句,顫抖的尾音也因為哭而斷斷續續,景洛甚至已經聽不到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嗚咽道:
“求求你…”
“救救哥哥。”
*
*
景眠離開餐廳。
爭吵時掀起波瀾洶湧,臨走的時候卻寂靜無聲。
少年在街路的角落看到了一台飲料機,他下意識找手機,卻發現口袋空空,手機被落在了餐廳。
但想到那裏,景眠又不想回去取。
他又翻了翻背包,發現也沒有硬幣。
這裏距離家十多公裏,景眠打不了車,坐不了公交,不能給司機打電話,更聯係不到任先生。
景眠迷茫了幾秒,隻好轉身離開。
夜色在描摹著他的影子。
景眠看到一滴水珠落到自己的影子上,又很快消失在磚路之中。
視線一瞬變得模糊。
少年愣了幾秒,
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眼淚。
這一次,他終於沒在崩潰時發病。
隻是恍惚間,好像回到了記憶深處的十幾年前,他無拘無束的小時候,此刻自己終於不必再在意周遭的眼光,也不用再隱忍拘束。
這裏沒人認識他,他可以拋開一切的身份和偽裝,任由眼眶不斷湧上霧水,順著下頜滑落,他低下頭,鼻尖酸的要命,哭到顫栗不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麽,
明明是那麽久以前的事了。
……
為什麽會這麽遺憾呢?
媽媽原來在車禍前,就已經注定要離開他了。
即使時間逆轉,即使他站在那個命運的十字路口,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也終究無法改變一切。
幸存下來的這十二年,景眠一直都無法控製地想:
如果他沒那麽渴望交到朋友,
如果那晚他沒有執意參加哥哥的生日聚會,
如果在貨車相撞的前幾秒,他沒有催促司機快一點…
這些支撐他活下來的愧疚,在這一刻,就連同自己設想的那一點點反轉和希望,也幻滅般破碎消逝。
在他自以為的最幸福美滿的幼年,媽媽就已經在悄無聲息地、默默準備好長辭這個世界,策劃著永遠離開他了。
為什麽明明他已經很努力地活下去,
所有人卻都在越走越遠?
…
——沒有人想要你。
或許李喬沒說錯。
景眠抬起手,淚水源源不斷,衣袖擦淨眼淚的同時,卻發現視線愈發模糊,仿佛覆了層抹不去的迷霧。
原來他是沒人要的。
沒人想要他。
*
S市發往臨城。
根據兩地的中轉和班次,傳聞中,最快的航班路線也需要兩個小時。
夜晚九點。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下專機,他衣擺漆黑如墨,步履帶著風,淡金色的眸子裏隱蘊著濃烈的、幾乎無法燃燼的晦暗。
跟在身後的保鏢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紛紛噓聲。
他們眼看著任總上了一輛接機黑車的主駕,司機不知所措地站在邊上,車門被砰得關上。
車子揚長而去。
尾燈劃出的光線轉瞬消逝。
.
車子停在了一處寂靜的樓棟前。
即使到了夜晚,這棟小區有光亮的門戶並不多,路過的行人能瞥見樓棟外皮的斑駁灰舊,樓層最高隻有七層,沒有電梯,沒有物業和社區,門棟甚至無需鑰匙或門卡。
外人可以自由出入,老破小皆是如此。
這裏離景眠的大學不遠。
是和他結婚前,少年獨自居住的那間出租屋。
男人來到這裏的次數並不多,隻是每一次都鏤心刻骨。
走上樓時,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而逐一亮起。
直到男人停在了四樓。
門扉半掩著,卻沒透出屋內的一點光亮。
黑暗仿佛吞沒了一切,緩緩融進微涼的空氣裏,寂靜仿佛有形,卻無聲。
任星晚打開了門。
黑暗慢慢襲來,將他也融進了這狹小而寂靜的夜色。
臨城在不久前下了場小雨,淋濕了這座城每一寸**的地麵,就連空氣都泛著潮濕的味道。
男人垂眸,看到地板上帶著水痕的腳印。
從鋪著地毯的門口,
一直延伸到不遠處的衣櫃。
任星晚心髒緊了一緊。
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便走到了那個緊閉的木櫃前,他伸手,打開了櫃門。
眼前的畫麵,讓男人呼吸微屏。
——少年坐在那兒,本就清瘦細韌,縮成一團時也同樣隻占據了小小一隅,隻是發梢滴著水,順著頸項流進領口。
抱著膝蓋的左手,還戴著他們的結婚戒指。
被雨水衝刷而熠熠發亮。
就連白皙鎖骨都泛上月光,景眠似乎先看到了男人的皮鞋,怔住,才向上挪動視線。
景眠抬起頭。
就那樣和先生對視了一會兒。
他抿了抿唇,輕聲叫了句:“哥哥。”
兩個人都知道這個稱呼背後的意義。
景眠清醒時,很少會在他麵前露出脆弱的一麵,更不會輕易向自己尋求庇護。
他的寶貝,被人欺負了。
本欲俯身的任先生,卻在聽到景眠下一句話時,高大的身影登時僵了瞬,手心隨之一顫。
櫃子裏的景眠被藏在一隅黑暗中,少年紅著眼圈,小聲問他:“那時候為什麽走了?”
“為什麽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