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薑璽一躍而起,砰砰拍門:“外祖母,開門!我和唐將軍是切磋武藝!”

“知道。”老夫人道,“你倆好好切磋,莫要分心。”

“我們真的沒什麽,這不太妃快要六十大壽嗎?我準備為太妃獻上一套劍舞,所以向唐將軍請教!”

“唔,好好好,那你繼續請教。”老夫人說道,“走走走,莫耽誤殿下求學。”

真帶著人走了。

唐久安坐起來,撫額。

她可以理解老夫人急於把外孫從歧路上往回掰的決心,可好歹也要看看成色吧?

就她這樣的,老夫人就不怕把薑璽被逼得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薑璽又拍了一會兒門,當真沒有人理會,外麵天色漸黑,暮色濃重起來。

薑璽轉過身,雙眼在初初降臨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在閃亮的東西。

“我……”薑璽難得地遲疑了一下,“……我沒想這樣。”

“臣知道。”唐久安明白得很。

屋內再一次陷入寂靜,黑暗越來越濃稠,薑璽的眼睛倒是越來越亮。

唐久安莫名給他看得有點心裏發毛,聯想起了夜晚狩獵的猛獸。

當看到垂涎已久的獵物時,它們就是這樣的目光。

她摸索著去找點火石,薑璽比她更快一步,兩人的手在黑暗中擦過,薑璽的手很熱。

蠟燭被點亮,光明充盈室內,蟲鳴聲伴著階前茉莉的清香飄進來,獨屬於夏夜的靜謐在屋中彌漫。

薑璽還是盯著唐久安看。

唐久安摸了摸臉:“臣臉上應該沒有花吧?”

不單沒有花,還有瘀青血腫吧?

薑璽目不轉睛:“原來你長這樣。”

“還當臣是牡丹樓那人?”唐久安拿手在他麵前晃了晃,“殿下酒還沒醒?”

薑璽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不同於深閨弱質的纖薄,她的手腕握在手裏也是充滿力量的,像隨時都能發力奔逸的鹿,線條利落,骨肉完美無暇。

薑璽咬著後槽牙,聲音裏聽著喜怒難辨:“竟然還是不肯承認……”

唐久安歎氣:“臣發誓,臣真的沒有進過牡丹樓。”

薑璽冷哼:“你還想騙我?”

“好吧,殿下非要說是臣的話,那臣到底在牡丹樓幹了什麽?”

薑璽的臉迅速脹得通紅:“你還有臉問!”

唐久安:……這天實在聊不下去了。

聊不下去便不聊了,唐久安抽回手,問薑璽:“關在屋子裏挺悶的,殿下要不要出去?”

薑璽用一種她欠了他十萬兩銀子的眼神看著她,冷冷:“門鎖了怎麽出去?”

唐久安抄起關山那把劍:“有這寶貝還怕出不去?”

這寶貝能砍斷她的劍,自然能砍斷鎖。

隻是發出來的動靜極大,很快便有人提著燈籠過來。

唐久安吹滅燈,一把把劍遠遠地擲到院牆邊,然後拉著薑璽鑽進衣櫃裏。

下人提著燈籠進來,先是發現房門敞開,屋中無人,然後又發現了牆根下的劍。

“快去告訴老夫人,殿下跑了!”

唐久安聽著外麵的動靜,待呼啦啦的人群都往外去找人的時候,悄悄把櫃門推開一線。

隻一線便推不動了,因為櫃門被薑璽拉住了。

“殿下放心,現在出去肯定沒人能發現……”

唐久安話沒說完,薑璽低低問道:“……為什麽是我?”

這太子說話沒頭沒尾,顛三倒四,唐久安有點頭疼,“什麽為什麽?”

“你是什麽時候盯上我的?我們以前在見過嗎?”

衣櫃裏自成一個狹小世界,說話的時候有微微的回音,聽起來像是自語,像是薑璽一個人時問過無數遍,“你到底跟了我多久才下手?為何我之前對你毫無印象?”

“………………”看來這廝酒沒醒。

唐久安不再管他,推開櫃門出來。

外麵果然空無一人。

薑璽跟在她身後,幽幽地像一道魂靈,又像一個債主,喋喋不休,“你不敢答?”

“溫泉池在哪裏?”唐九安問,“我今兒挨的揍可不少,渾身酸痛。”

她是故意轉移的話題,卻意外迅速地把薑璽從這些沒頭腦的車軲轆話裏拉了出來,薑璽立刻帶路,還問道:“你肩頭的傷……”

語氣虛得好像跟之前拿劍砍她時完全不是一個人。

“不妨事。”唐久安微笑,“泡一泡就好了。”

月色皎潔,晚風輕佛,唐久安的笑臉清晰地映在薑璽的瞳仁中,明淨疏朗。

就像此時的夏夜。

就像此時的星空。

*

皇帝賜下溫泉,原本就是讓關山調養舊傷所用,正適合跌打損傷的唐久安。

兩人悄悄避開零星的下人,來到溫泉池旁。

唐久安試了試水溫,吹了聲口哨。

大都護,陛下賞賜的殊榮,就讓屬下來替您享用吧。

她抬手解衣帶。

薑璽正做賊似地悄悄關上門,回身就見唐久安的衣衫已經半解。

薑璽像是被燙著了一樣轉身,捂臉:“你幹什麽?!”

“泡溫泉啊。”唐久安道,手下不停,脫了外衣,“殿下泡溫泉不脫衣服的嗎?”

薑璽聽著那衣衫摩挲的聲響,腦子裏宛如一團漿糊,還沒答話,又聽得水聲嘩啦。

她她她下水了。

“殿下不泡嗎?”唐久安問。

“誰說我不敢?!”薑璽驀地反問,聲音之大,完全忘了自己在做賊。

幸好外頭無人。

唐久安:“……”

我沒有說你不敢。

薑璽一鼓作氣脫了外衣,反正烏漆抹黑,誰怕誰?

池水甚大,可供七八人共浴,以漢白玉鑲成石階,溫泉獨有的硫磺氣息充滿鼻間。

但薑璽總覺得好像聞到一絲橙花香,或是鬆霧的氣息。

鼻子出了錯,老是聞見在薛家酒鋪那一晚唐久安身上浴後的味道。

唐久安在溫泉中深深地放鬆自己,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像是得到了最溫柔的撫慰,她舒服得發出一聲歎息。

薑璽那邊水聲寂靜了一會兒,然後發出咬著後槽牙的聲音:“泡澡就泡澡,別亂叫。”

唐久安覺得他今天一定是喝了不少,整個人忽冷忽熱,簡直是亂抽筋。

但人是上司,她能怎麽地?

隻有安安靜靜閉上嘴。

一時室內隻餘水聲。

但薑璽好像還不滿意:“你別出聲。”

唐久安:“臣沒出聲。”

“水聲也不行。”

“……”

得。

唐久安往池邊一靠,閉上眼睛。

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寂靜中的薑璽忽然低低開口:“你……第一次……嗯……我是說……那個……上……嗯……”

“十三歲。”唐久安閉著眼睛答。

“什麽?!”

薑璽猛地站起來,水花濺了唐久安一頭一臉。

“十三歲!”他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忍受的事情,“十三歲你就……你!”

唐久安提醒他:“小心外麵有人聽見。”

這提醒毫無作用,薑璽像是什麽也聽不進去,滿腦子隻有“十三歲”,翻來覆去念叨幾遍,“你怎麽能十三歲就,就——啊!”

掏空二十一年的語言功底都不知該如何行容此種行徑。

“十三歲怎麽了?別小看十三歲,北疆有些窮苦人家,十三歲都成親了。再說,我個頭原比別人高,十三歲就有五尺五寸,任誰也猜不到我尚未及笄。”

身高這塊唐久安很是自豪的,當初就是靠著這過人的身高混進了軍營,等書吏發現她戶帖上實際是十三歲時,她已經是軍中最靈敏的斥候了。

“夠了!”薑璽痛心疾首,這種事情她怎麽能說得如此堂而皇之,大言不慚,“唐久安你——你簡直不是人!”

唐久安一臉十分理解的微笑:“很多人都這麽說。”

比如被她打敗的敵人,或者被她訓過的兵士。

四下裏漆黑,薑璽看不清唐久安的表情,但從聲音裏聽出了她明顯的笑意。

薑璽瘋了,在水池裏走來走去,半晌後站定,含辱忍痛問:“那我是第幾個?”

唐久安沒太明白,“什麽第幾個?”

“就、就、就那個!”

薑璽嘴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燙著舌頭。

“那可數不過來了。”唐久安隨口道。

這話剛落地,就聽水聲“嘩啦”一聲響,薑璽像是鯊魚般在水中撲過來,直接掐住了唐久安的脖子。

“我要殺了你!”薑璽嘶吼,“我一定要殺了你!”

然而手上的脖頸浸著水,觸手一片膩滑,根本使不上勁。

抑或是,不舍得使勁。

有一萬隻貓在他心裏撓,一時用的是尾巴尖,一時用的是利爪。

這世上為什麽會有這種人!

為什麽會有唐久安!

“喀啦”一聲響,窗子被人推開。

關若飛拎著燈籠跳進來。

“我就知道你們不會跑出去,唐將軍平日裏一個銅板都恨不能掰成兩瓣花,可舍不得花錢住客棧。隻是你們還真是一點不帶怕的啊,吼這麽大聲是嫌別人聽不見——”

燈籠的光芒映亮溫泉池。

池中兩人俱是發絲披散,渾身濕透,此時貼得極近,息息相聞,薑璽的手還親密地撫在唐久安的脖頸上。

“……嗎?”

關若飛機械地吐出最後一個字,瞬即轉身就爬上窗子。

“你們繼續,我什麽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