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戚少麟看著眼前人目光盈潤,鼻尖微微泛紅,好似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以往在他身下時,秦玥也多是這副模樣,自己力道稍重幾分,她便睜著水漉漉的眸子,哀求一般地瞧一眼他。彼時他多是俯下身含住她的紅潤的唇,動作卻更加凶狠,故意使壞叫她哭出聲。
而此刻他卻覺得這些淚異常紮眼,用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輕柔語氣道:“別哭,我為你出氣。”
秦玥半垂著眼,斂下所有情緒,重複了一句:“我想回去。”
戚少麟將她冰涼的手與地麵分開,牽著站起身,凝視她片晌後,吩咐莊遠送人回去。
人走後,丁擎宇才上前對世子稟報公事,“世子,古禹的函件我已經整理完畢,放在書房了。”
戚少麟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盯著消失在遠處的身影,冷聲問道:“周薇對她做了什麽?”
丁擎宇收住正事,回道:“應當沒有其他,隻是玥姑娘弄髒了她的衣裳,被訓了幾句。”
單單是被訓幾句,秦玥怎會這般模樣。戚少麟臉上陰寒,抿唇不語。
丁擎宇雖在世子身旁的時間不如莊遠,可他年紀稍長,又極會看人臉色,審時度人的本事要高過莊遠一大截。見狀知道世子這是動氣了,一聲不吭地站在一旁,等著他吩咐。
不出所料,世子忖量少許,便開口說了幾句。
丁擎宇聽後暗下驚訝,瞬時懂了世子對秦玥的心意,是不顧與周家結怨的風險,也要為她出一口氣的看重。
回府途中,莊遠難道主動開口同秦玥說話,“玥姑娘,你別怪我,實在是那周家的姑娘性子太厲害,我是斷然止不住她的,隻得先去尋世子。”
秦玥淡然道:“我不怪你。”說罷她自嘲似的輕笑一聲,“沒準還要謝你。”
莊遠隻以為她是氣極,接著安慰人道:“世子知道後,二話不說就跟我來找你,可回來時你們都不見了,我們找了一大圈才找到···”
秦玥打斷他的話,問道:“莊遠,你是幾歲起跟著你家世子的?”
聽她頭次這樣叫自己,莊遠生出一種她也是自己主子的念頭,禁不住老老實實回她:“七歲。”
“那你知道他與他母親關係如何?”
莊遠躊躇不想說,世子的私密之事自然不能隨便對人提起,更何況還是個世子態度不明的。
秦玥又道:“你若是說了,下次我便讓戚少麟讓丁擎宇跟著我,不叫你了。”
這無疑是個巨大的**,自打世子出門帶上秦玥後,自己便成了她的隨從一般,去哪都要跟著她,還不能有閃失,平白少了許多樂子。
隻說個大概,應當沒什麽吧?他揣度少頃後道:“世子與老夫人自然是極為親近的,旁的不說,自從夫人去世後,每年她的忌日他都會在她靈前待一整日。”
除了去年遇襲失蹤那次。
極為親近。秦玥聽後點點頭,掀開車簾進了馬車。
“誒,玥姑娘你記得方才說的話。”莊遠在外提醒道。
***
乘知院。
惜雲正在收拾屋子時,聽到門口響動,見到本應在外的玥姑娘後大吃一驚。還不到一上午的功夫,怎就回來了?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走到玥姑娘身前,看著魂不守舍的人,關切問道:“姑娘怎麽這就回來了?是春日宴沒意思?”
秦玥神色稍作,扯起唇角,麵色如常道:“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回來了。”
惜雲心思何其細膩,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異樣,分明是難過憂愁之色。念及世子今日去宴會的目的,她心裏有了幾分猜想,姑娘難是因為世子要娶妻,所以不高興了?
這段時日兩人的相處她都看在眼裏,世子不顧忌規矩,夜夜留宿在姑娘房中,還不讓姑娘往後服用避子湯,想來是對她上心了。而姑娘也不似最初那般抗拒,理應也是接受世子的。隻不過才融洽了幾日,這婚事來得真不是時候。
她上前開口道:“那我服侍姑娘換身衣裳,好好歇息。”
她正要扶人,卻聽玥姑娘回絕道:“不了。”
她臉上無幾分血色,蒼白得如院中的梨花,仿若下一刻就要被風吹落。
秦玥回首看了一眼莊遠離去的方向,接著對惜雲道:“我想看看書,你帶我去書房吧。”
上次世子親口吩咐過,惜雲不敢耽擱,應聲便帶著她往書房走。
紅漆木門就在眼前,仿佛一推開便能知曉一切。秦玥此刻反倒冷靜了下來,無論好的壞的,知道真相總比一直昏沉要好。
開了門,她讓惜雲守在門口,獨自一人抬腳進入。
戚少麟書房同他寢屋一般寬敞,布置講究。規整的書案上除了文房四寶外,沒有多餘的雜物,因此一摞淺黃色薄冊格外醒目。
她走去到案前,拿起最上麵的一冊,食指從中撥開。
屋內靜謐無聲,惜雲守在外麵隱隱覺得不安,玥姑娘今日有股說不出的奇怪,尤其是從芙蓉園回來之後。她正琢磨著要不要進屋查看,便聽到屋裏傳出了動靜。先是低淺壓抑,而後逐漸放肆開來。
玥姑娘是在笑?她驚愕地想。
自從來了侯府,她少有歡顏之時,偶然露出笑意,也都是抿唇淺笑,從未這般恣情暢歡。可這笑中卻聽不出幾分快意,更像是被囚於牢籠的困獸,在瀕死前發出的悲號。
她忍不住扣手敲響木門,詢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秦玥一手撐在桌麵,身子笑得發顫,拿著冊子的手也不住地抖動。她想,上天總算是待她不薄的,不忍見她蠢鈍至此,特意安排了今日之事。
她止住笑,手背拭去眼尾的淚,“無事。”
手中之物就此掉落地上,“以罪將秦常鋒之遺骸,表吾至誠,願與大梁永以為好”一句清晰醒目。
***
午宴前,周家嫡女在湖邊賞遊的時候,不知怎地,竟掉進了湖裏。被下人手忙腳亂地救起後,一向傲氣的周薇狼狽回府,成為了園中其餘人一時的閑談笑料。
戚少麟淡淡地掃了一眼,眉宇間戾氣稍減,轉身往膳堂走去。走出幾步,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猛然停住腳步。
丁擎宇頓住,看著世子僵滯的身形,以為他還有吩咐,疑惑道:“世子?”
戚少麟緊抿雙唇,喉間滾動,緩緩問道:“秦常鋒的骨灰是誰收著的?”
怎麽突然問這個?丁擎宇納悶,嘴上還是如實道:“聖上顧念秦家從前的世代忠良,格外開恩,沒毀了他的骨灰,最後被人領走了。”
他想了想,蘧然心中大駭,繼而穩住聲色道:“似乎是被周將軍領走的。”
周將軍,周薇的父親。
他身前忽的刮過一陣風,再抬眼時,世子已經回身大步走向門口。
“回府。”
***
房內動靜已經消失,惜雲正猶豫著是否推門進屋時,便聽到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隨即長廊拐角處,世子挺俊的身影快步而來。
見到惜雲在書房外,戚少麟心沉了下去,停住腳步問:“人呢?”
許是趕了一路,世子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身上的衣衫也褶皺幾處。聯想到方才屋內的異狀,惜雲驚慌地說不出話來,退開一步喃喃道:“在屋裏。”
莫名的煩躁自心底蔓延,戚少麟遲疑一霎,而後推門進屋。
書房與往日別無二致,安靜非常,讓人幾乎注意不到端坐在桌案後方的人。他瞥了一眼攤開在案上的文牘,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摩挲緊握。
秦玥並沒有他預想中的那般,或是像當初被自己強占時的憤怒,或是知道項家真麵目後的悲切,隻是平靜如水地看著他。
隨後,他看到了秦玥眼裏的笑意,先隻是一點點凝聚在雙眸,後慢慢擴散到唇角,是一個淡然的笑。
他若是沒有記錯,這是他恢複記憶後,秦玥對他的第一個笑。珍貴得如荒漠裏的甘霖,卻也似半山的雲煙那般虛幻。
他雙腿如定在原處,邁不出一步,眼看秦玥緩緩站起了身。
“戚世子怎麽這麽早回來了?”秦玥合上手中的冊子,將它輕飄飄地扔在桌上,依舊臉帶笑意問道:“是宴會不如意?”
戚少麟不發一言。
秦玥繞過書桌,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她抬手取下頭上的襆頭,隨意丟在腳邊,鬆開一頭青絲道:“還是擔心···”
一頭墨發散開,她纖細白淨的手指又移到腰間,鬆開深色的腰帶,“擔心籠中的雀鳥逃了?”
每說一個字,她便往前一步,手上動作亦不停。到了離他五步遠的距離,她上身隻剩一件銀白裏衣,被束縛的身子隱沒在略顯寬鬆的衣衫下,顯得分外單薄。
當她手放在裏衣衣帶處時,戚少麟終於開口,“秦玥。”
秦玥止住動作,眼珠流轉,打量了一圈四周後,蹙起眉道:“世子是不喜歡在這兒?”
“的確,書房這樣地方···”她霎時收起所有笑意,一字一句道:“罪臣之女怎麽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