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秦玥褪去了笑,清冷的麵容如初春未化的霜雪,寒冽地站在原地與戚少麟對峙而立。

戚少麟隻覺那股無端的煩亂感更甚,他不知自己惱的是什麽,是秦玥這副透骨厭惡的神情,還是他無法自控的心緒。

秦玥說的沒錯,她不過是罪臣之女,若不是自己庇佑她幾分,她早不知被外麵的豺狼虎豹生吞活剝多少次了。他不介意她父親的惡行,肯收容她已是天大的讓步,為何還要事事與她相告?為何又要在意她的想法?

這股沒由來的心慌,不過又是那個傻子對她殘存的念想在作祟罷了。

他唇角繃得直直的,“你知道就好。”

秦玥冷冷地看著眼前人,忽而覺得戚少麟當初真是沒罵錯自己,她就是蠢,一次又一次,從不長記性。在項家摔了個大跟頭後,竟還這般異想天開,妄想要宿敵仇人幫自己。

反觀戚世子,何等聰明,隻稍稍拋出一點誘餌,自己便趨之若鶩。他母親因秦家而亡,他隻怕是對自己恨之入骨,又怎會想過幫她?看她被耍的團團轉,折了一身傲骨在他身下承歡,這才是他想要的吧。

這番心機,真不愧是朝廷重臣,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半開的屋門外吹進一陣風,拂亂她披散的烏絲。秦玥麵色不動道:“那世子覺得哪裏合適?寢屋?前廳?”

戚少麟冷笑一聲:“既然你這麽想要,本世子就成全你。”

說罷,他大步往前,一手擒住秦玥的細腕,拽住她便往書案前走。揮手掃開桌上的東西,他握著腰將人仰放在案麵,欺身而上。

紙筆墨硯掉了一地,原本整潔的書房霎時淩雜無序,那些朝中要函如廢紙一般散落在地。

衣襟在牽扯間掛落幾寸,露出一方清晰的鎖骨和凹陷的肩窩,皓白的肌膚宛若要與裏衣融為一體。秦玥脊背抵在冷硬的桌麵,雙手置於身側,不予反抗。

她前所未有的順從,戚少麟卻再也沒了之前那種火燎的興致,即便掌下便是她微顫的腰肢,心頭亦無半分旖念。

秦玥冷漠地凝睇他,看著他眉宇間的慍氣,如夢方醒。這才是戚世子的真麵目,與最開始兩人初見時無所區別,前幾日他偽作出的順應,不過都是叫她放下戒備,心甘情願地入網。

見戚少麟並沒有繼續的打算,秦玥開口諷道:“戚少麟,你到底是有多缺女人?我一介罪臣之女,也值得堂堂永安侯世子如此大費周章。”

戚少麟緊緊鎖著她的腰,眸色深沉,嘴上嗤笑道:“旁人又怎比得上秦姑娘有滋味。”

秦玥唇色發白,吐出的字亦是冷冰冰的,“多謝世子抬眼。”

她這故意自輕之言反讓戚少麟心中不快,他頓了頓,後鬆開手道:“隻是你現在這副樣子,叫人沒胃口。”

身上的重量驟然撤散,秦玥斜眼望去,看到戚少麟快步離去的身影。

衣袂翻飛間,他像是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步伐顯得有些淩亂倉皇。

秦玥臉上故作的鎮靜隨著他的遠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隱忍至極的憤恨。她眼尾瞥見桌沿那方搖搖欲墜的書函,抬起發白的手將它拂落,好似看不見它,這一切便不是真的。

惜雲大氣不敢出地站在屋外,見世子出來後,頭埋得更低了。

“帶回房去,寸步不離地守著。”戚少麟黑著臉留下這句,三腳並兩步地又往院外走去。

惜雲喏喏應道,待看不見人影後,才小步跑進屋。

秦玥已經坐起身,雙眸泛紅地盯著地麵。她安靜地任由惜雲為她穿好衣裳,再被扶著回寢屋。

直到關門,惜雲正要為她脫去身上的裝扮時,她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惜雲,讓惜雨進來幫我寬衣吧,你去叫些熱水來,我想沐浴。”

惜雲點頭應了一聲是,才照她的吩咐出去,喚了惜雨進來。

惜雨也是個手腳麻利的,隻是相較與惜雲話更少,悶著頭小心翼翼地做事。

秦玥淡淡掃了一眼屋門,輕聲道:“你家主子想要什麽?”

惜雨驀地停下動作,抬眼詫異不解地望著她。

秦玥迎著她的目光,兀自接過她手裏的衣裳,聲音清冷道:“戚瑒,他想要什麽?”

***

戚少麟折回芙蓉園時,酒宴已過了大半。

他對這春日宴已興味索然,隻不過梗著一口氣,才叫莊遠又駕車回了這裏。秦玥算什麽,他為何要因為她拋下這些。

一桌人見他姍姍來遲,叫嚷著罰他酒。

戚少麟來者不拒,喝了三五杯,眾人才覺出他的不對勁,麵麵相覷後,不再多勸。

桌上公子哥年紀多相仿,大都已經成家,閑侃起來便葷素不忌,最後說到了夫妻相處上。有人叫苦,說是因自己不過多陪了有孕的妾室幾晚,便遭了妻子的冷遇,好些日子沒個好臉瞧。

席上人一陣哄笑,三言兩語地數落他丟了男人的氣度,被一個小女子拿捏住了。

戚少麟無意這些風月事,獨自斟一杯酒喝下。

“魏兄便是沒有摸清女人的性子。”說話的正是那風流的顧家公子顧宏,接著他便長談起自己上月瞞著妻子出去喝酒廝混,被發現後卻悄然化解之事。

眾人深知這人的脾性,笑著打趣幾句後也不多問,轉而說起了其他。

戚少麟兀然的聲音便在此時響起:“如何做的?”

桌上人噤聲,紛紛看向他。

戚少麟放下酒杯,抬眸睇一眼顧宏,又問了一遍。

顧宏回過神,思及上次在戚府中聽聞戚少麟有個侍女,想來是二人間出了齟齬,這是在向他討要經驗。戚家權重,他巴不得籠絡世子,殷勤道:“這女人自然是要哄的,任她如何鬧,不過都是求個心中踏實。你便給她想要的,許她個安穩就是。”

戚少麟聽後抿唇不語,要他去哄秦玥?

她一心隻想著她那叛賊父親,如今秦常鋒十有八九是死了,她又能去哪兒?沒了指望,她今日鬧的那一通也情有可原。

男子胸襟寬廣,讓一讓她又何妨,有他戚少麟在一日,便護著她一日就是。

宴會結束,戚父也沒能讓自己的兒子相看姑娘。戚少麟長腿一抬,便上了馬車回府。

馬車還未到侯府大門,就被人攔下,莊遠認出來人後,對車內世子道:“世子,是太子殿下來人。”

衢州匪患猖獗,地方官治理不善,剿匪這差事便交由戚世子。

三日後便要出發,事出突然,戚少麟分身無暇,隻得暫擱置了哄人之事,一頭紮進軍營。

***

連著兩夜,秦玥都被同一個夢魘纏繞,父親渾身是血的站在她麵前,一聲聲喚著她的小名。

她從前不是沒設想過最壞的結局,可戚少麟何其狠毒,偏拿著一線希望吊著她。如今夢破,她才知何謂水中月,鏡中花。

第三日晚間,秦玥手執一卷書,對著燭光出神。

已過去兩日,她心中的憤恨哀慟稍緩,心思逐漸清明。無論父親之死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再繼續困在這牢籠中。可僅憑自己之力,若要逃離,又談何容易。戚瑒說要幫她,必定是要有利益交換,可難道他又信得過?

燭芯砰的一聲響,拉回了她的思緒。

惜雲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她肩上,“姑娘早些歇息吧,夜深了。”

一入睡便會不得安寢,秦玥搖頭道:“你先下去吧,我再看一會兒。”

瞅著她單薄的肩,惜雲覺得,自打春日宴那日後,玥姑娘越發少言寡語了,連飯也不肯多吃,人瞧著瘦了一大圈。

偏世子朝中事忙,也兩日沒回府了,聽說明日還要出遠門。忖度那日書房中的場景,她想了想道:“姑娘不必多心,奴婢聽說世子是要出門剿匪,所以這兩日才沒來院中。”

“剿匪?是要去多久?”

惜雲見她總算來了精神,連忙道:“是,具體多長時間奴婢也不知,姑娘若是擔憂,我差人去問問。”

“擔憂?”秦玥重新看回書卷,從容自若道:“隻怕他死在外邊才好。”

惜雲大驚,正不知所措時,聽得身後傳來世子喜怒不辯的嗓音。

“我死了,秦姑娘豈不是要守寡?”

戚少麟一襲玄衣修身,負手立在門前,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惜雲覷了一眼他的臉色,躬身退出,闔上屋門留兩人在內。

秦玥攥緊了手中的書,肩背僵直,聽著沉重的腳步聲朝自己靠近。

戚少麟踱至她身後,伸手抽出她手裏的書,晃了一眼書名便丟在一旁,“大梁圖誌?秦姑娘看錯書了罷,不應該細細研磨一番孫武兵法,好想個計策對付我?”

他俯下身,在她耳畔道:“畢竟,光是剿匪可要不了我的性命。”

說話間吐露的氣息灑在秦玥耳蝸,她猛地站起身,避如蛇蠍般地後退幾步,不掩嫌惡地盯著他:“世事難料,戚世子怎知天意如何。”

這倒是和日前在書房的模樣不同了,明明更為忤逆,戚少麟卻覺得順眼許多。他站直身道:“謀事在人,天底下惡人那般多,天意可顧不及戚某。”

秦玥紅唇緊閉,像是多與他說一句都嫌煩,偏開頭不語。

戚少麟眼珠子停留在她側顏,心底不覺有些憋悶。好不容易他今日才得個空,有時間睡個好覺,卻偏要來她這兒找不自在。心裏雖這樣想,腳下卻不受控製地繼續走向她。

他一手攬住想要逃的人,打橫抱起走向床邊,嘴上道:“不如就先使一出美人計,那日在書房那般就好。”

秦玥閉上眼不再搭理他。

紅燭搖曳,一隻細嫩的手扣住床沿,指尖泛白,骨節微紅。複又有另一隻大手探出,將它捉了回去。

戚少麟五指穿插在她指間,壓著她的手在枕上。

汗涔涔的掌心相融,他凝視著眼下人,許下一個承諾:“以後就留在這兒,沒人敢再說你是罪臣之女。”

作者有話說:

這個顧宏是戚少麟的狗頭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