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圍場中又待了幾日,眾人才動身回京。
回去途中經過萬佛寺,趙朔因要為皇上祈福,所以讓其餘人先行,隻留戚少麟與他同路。兩人均做尋常打扮,外人看去隻以為是城中誰家的公子,掩人耳目了許多。
秦玥與一眾下人跟在他們身後,緩緩向半山寺廟走去。同行六七人皆是男子,又個個身懷武藝,秦玥走在其中難免吃力,到了寺前已經雙腿酸軟。
適逢春日好景,來萬佛寺燒香拜佛的人很多。趙朔與戚少麟進了禪房,留下其餘人在院中等候。
秦玥閑來無事,便站在一株掛滿福條的樹下觀望。各色福條寫滿眾生百願,這一顆古木便承載著厚厚的希望。
她看得出神時,耳邊忽地響起一道中年女子之音:“這位公子,若是喜歡,你也求一個來掛上。萬佛寺這顆福木可靈了。”
秦玥回首,見是樹邊的一位賣福條的大娘在對她說話。她覺得有意思,本來也想買一個,可自己身無分文,總不可能去問莊遠要錢,便笑著推辭了。
大娘見她有動心之意,更是宣揚道:“我見你年紀尚小,想來還沒成親罷,這裏最靈的便是姻緣簽。你今年掛上,保管明年便能抱上孩子。”
秦玥聽她說得有趣,抿唇笑道:“大娘,不是我不願買,隻是我身上實在沒錢。看來這姻緣之事,是強求不得的。”
再沒錢,總不至於幾個銅板都沒有吧。大娘還欲說話,就見遠遠走來一位身形挺立,容貌更為俊逸的公子走來。
戚少麟走到秦玥身前,稍對莊遠使了一個眼色,莊遠便連忙掏出一錠銀子放在福條架上。
大娘這一架東西還值不了這個錢,為難地看著他,“公子,這···”
“都拿去。”戚少麟尊口一開,將錢全部使了出去,而後對秦玥道:“想要便買,我戚家這點錢還是出得起。”
秦玥心中暗道一句敗家,抬頭對大娘道:“我要一個平安符。”
大娘聞言趕忙取下給她,追問道:“公子可還需要些別的?不如求個姻緣?”
貪多無得,況且她也的確沒有別的多餘想求的,“不必了,我就要一個就好。”
接過紅帶,秦玥走到樹下,踮起腳仰頭將繩子拴在了樹枝上。末了,她珍惜地又看了一眼,才遂心滿意地走開。
大娘收了銀子,見另一位公子還在眼前,於是笑嗬嗬地問他:“可還有其他要的?”
戚少麟看著紅綠相簇的大樹,開口道:“你說什麽最靈?”
大娘怔了一晌,然後道:“是姻緣。”
“那便來一個吧。”
左右錢都花出去了,多買一個也無妨。
手握紅帶,戚少麟走到秦玥方才所站的位置,她係上的那根帶子還在輕搖擺動。他凝神看了一會兒,才將手裏的係在它上方。
***
下山路比上山好走許多,到了山腳,幾人分別上了馬車。
秦玥依舊與戚少麟一駕,走了那麽久,甫一坐下身,便覺得舒展愜意。端坐半晌,她目光悄然瞥向了一旁靜默的戚少麟。
自那夜與他說過那番話後,兩人便沒再此事上多做交談,戚少麟亦是沒再強迫過她,仿佛是真的打算同她交易。秦玥微微訝異,可又隱隱覺得事情沒那麽順利,戚少麟心思太深,對自己又絕不會全然信任。與這樣的人為伍,她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
從他擰眉沉思專注的神情中,秦玥恍然間窺見一絲熟悉之感,於記憶中的人兩相重疊,她一時竟分不出差別。
自戚少麟恢複後,她就有意回避那段過往。對戚少麟來說,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於自己而言,又何嚐不是?她利用著那個傻子,最後自己也陷了進去,不可不謂報應。
她有時也慶幸戚少麟及時恢複了過來,否則自己會不會當真像那夜戚少麟說的那樣,對他動了心。
她慌亂地想要摒卻這個念頭,腦中卻是再也揮之不去阿野的身影,撒嬌時的他,委屈時的他,還有一次次說著喜歡的他。她覺得自己似乎像是被困在了一座樊籠裏,掙脫不得。
不。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讓自己從荒謬的過往中抽出。從前那人是阿野,眼前的是戚少麟,他們不是同一人。
像是為了確定這一點,她不自覺地叫出了聲:“戚少麟。”
戚少麟抬起眸子,緩緩看向她。
秦玥微抿紅唇,收整思緒道:“我家···秦宅還在嗎?我想去進去看看,看能否想起些什麽。”
她雖然大致知道了昭王想要找的是什麽,可那件東西當時隻在父親手上,後來流落到何處她是半點頭緒也無。
戚少麟斂目凝眉,須臾後道:“已經荒廢了十年,該找的都被人找去了,你若是想尋些舊物,就免了這一趟。”
秦玥搖頭道:“那時我不過七八歲的年紀,許多事都記不牢,或許親眼見過,能想起一些線索。”
戚少麟聞言思慮少頃,頷首應承。今日兩人都是普通打扮,待會兒與太子一行人分開進城,想來更不會引人注目。
為此,戚少麟讓駕車的莊遠放慢了速度,直到夜幕降臨才堪堪到城門外。兩人沒有直接乘車進去,而是在城門口下車徒步而行。
夜間的京城繁華不減,燈火通明的街道上人潮擁擠。越往秦府方向走,越是冷清。
秦府前門被封鎖,戚少麟便帶著秦玥走到後門,掏出一把匕首在鏽爛的門鎖處一撬,門應聲打開。他將匕首遞到秦玥眼前,“拿著防身。”
秦玥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院落,接過了那柄沉甸甸的匕首。
院內光線微弱,全憑戚少麟手中的火折子照亮。雜草叢生中,她已經辨不出兒時記憶中秦府的模樣,隻對大概的布局有所印象。
寒意蕭蕭,她走近戚少麟兩步道:“往右走,那是我父親的書房。”
殘破的門被推開,黴臭的氣味便鑽入鼻間,桌椅板凳翻亂中,秦玥勉強能認出屋內的布置。秦常鋒是武將,所以並不曾熱衷詩詞歌賦,僅有的一架書也多是兵書古籍。
照眼前的景象看來,這間屋早就不知被翻了多少道,所有物件也都不在原位。秦玥細細端量每一處,試圖從中喚起一些記憶。
頃刻間,火舌搖曳,屋門口出現兩道身影竄進。其中一人纏住戚少麟,另一人向秦玥襲來。
戚少麟大驚,急往秦玥方向靠去。那人似是知道他的意圖,先手一步擋住他的去路,戚少麟手上的火源倒地熄滅,兩人就此纏鬥起來。
沒了火光,屋內視線不佳,秦玥趁黑便要往別處躲,才跑出幾步,便被人擒住手往屋外拽。那隻手力道大得驚人,不給她絲毫反抗的餘地。
但與同戚少麟狠厲交手那人大不相同,這人捉著她但卻並不想要她性命,反而隻是急切地想帶走她。秦玥猜到他們多半是昭王的人,心裏不由得生出慌亂。
驚懼之下,她未曾被注意到拿刀那隻手往後狠狠一刺,便聽得身後之人一身悶哼,抓住她的手鬆了力道。
僅僅是一個音節,她便聽出了這人是誰。
秦玥拔出刀,掙脫他的桎梏,持著匕首道:“項池?”
她幾乎想下意識地想要查看他的傷勢,但想到兩人如今的身份立場,又噤了聲。
項池隻有一雙眼露在外麵,悲戚地看著她喚了一聲:“阿玥。”
秦玥語氣不帶一絲情緒:“我說過,再見麵你我就是仇人。”
項池單手捂住傷口,迎著刀口往前,“你跟我走,我有重要的事對你說。你不是想要找你父親的下落麽,我幫你找。”
秦玥後退兩步,反問道:“你覺得我還敢信你嗎?”
“那你又信戚少麟?”項池不甘心地說,“你以為他又會幫你?他不過也隻是想利用你罷了,他不會真的幫你的。”
“我誰也不信!”秦玥清聲道,她想了想,緩緩開口:“我知道你們要找的是什麽,你若是想知道在哪兒,大可先尋到我父親的下落,到時再來與我交換不遲。”
項池怔怔道:“你知道是什麽了?”
秦玥不再說話,隻是與他對峙。
見項池許久未出聲,秦玥轉身慌忙往前跑。到雜草叢生的院中時,腳下踩到一塊凸石,滾到草叢中,腳腕處傳來一陣刺痛。
她忍痛掩身於雜草中,聽到草外傳來的倉促腳步聲後,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死死盯著微動的草尖。
“秦玥!”
戚少麟撥開草身,見到她身形微顫地躺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你受傷了?”
黑暗中她看不清戚少麟的臉,隻聽到他仿若帶有焦急的詢問。
“阿野。”她無聲喚了一句,而後清醒過來,放下手中的匕首道:“我沒事。”
戚少麟聽到她的回話,懸起的心驟然擱下,語氣也恢複了平靜:“項池呢?”
秦玥手上沾染的血跡稍幹,“他走了吧。”
她說完奮力地想要站起身,右腳一用力,刺骨之痛便鑽出,疼得她渾身冒冷汗,唇齒間溢出低吟。
戚少麟伸手扶住她不穩的身形,“怎麽了?”
“我···”秦玥靠在他手臂上道:“我腳崴了。”
而後她便覺得身子一輕,像以往許多次那樣,投入了一個輕柔溫和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