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句話落,屋內靜得隻剩兩人的呼吸聲。

戚少麟銳利如鋒般的眼神看向秦玥,看到了她眼裏的謹慎與試探,頓了半晌,他才開口道:“你知道是什麽了?”

秦玥坦然直視他,微微搖了搖頭道:“我隻是有幾分猜想,還不能確定。”

戚少麟不再多言,目光深沉如水,讓人辨不出各種情緒。

秦玥見他久不答話,思及兩家的糾葛,退而求其次道:“不必翻案,你隻要幫我找到我父親的下落便可。”

戚少麟仍舊沉默,就在秦玥以為他要拒絕或是嘲弄自己時,才聽到他悠悠地吐出兩個字:“好啊。”

他輕描淡寫,如說著再尋常不過的話語,讓秦玥頓生出一種羊入虎口的錯覺。她忽而有些後悔方才的一時衝動,然轉念一想,以自己如今的處境,她手中所有的籌碼,她又有何選擇的餘地。

戚少麟留她到現在,並未有傷她性命的舉措,想來也是因為自己對他還有所價值。即便知道是火坑,她也得竭力一躍,尋求那一絲涅槃的機會。

正在此時,敲門聲起,莊遠在外道:“世子,殿下那邊請您去一趟。”

戚少麟聞言站起身,不再假她之手,自顧自穿戴整齊,留下一句“你待在房裏”,便出了房門。

秦玥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藥瓶。

安排人守在屋門口後,戚少麟才帶著莊遠往太子的庭院走。

心中揣著事,他腳步也慢了下來。秦玥變了,與最初入侯府的時候相比,她性子收斂了許多,像一隻不受馴的野貓,逐漸藏起了爪子。他當然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從昨夜她滿臉不願地湊上來時便知道。不過左右都在他手上,她越是使盡招數,才越有意思。

回想起剛才她所說的話,戚少麟頓了步子,問莊遠道:“今天發生了些什麽?”

莊遠寸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後,見狀遂停下腳步將涼棚中發生的事一一講了一遍,“或許是聽了秦常鋒的事跡,她從那過後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戚少麟重新抬腳,“這幾日她見了誰,做了什麽都記下。”

進了趙朔的院子,他的近身侍衛便將戚少麟帶到了書房。

趙朔見人進屋後,先問候了幾句他的傷勢,而後才進入正題:“這是我宮裏的人傳來的消息。”

他說罷將一封書信遞給戚少麟。

戚少麟展信細細看了一遍,劍眉微蹙道:“秦常鋒死了?”

信裏所說的是潛伏在古禹細作遞回來的消息。古禹自來便是大梁的附屬小國,本來兩國之間相安無事百餘年,可古禹新帝即位後,便屢次在邊地挑起事端,頗有些不願再臣服之意。秦常鋒當年所定的叛國罪行,便是與此國暗通款曲。

信上說古禹使臣下月入朝時會帶來罪臣秦常鋒的遺骸,以表誠意,但求兩國和睦共處。

趙朔道:“古禹近幾年來災禍不斷,國力大減,此舉亦是示好之意。”

戚少麟放下信道:“這些年秦常鋒就在他們手上?”

“十有八九,否則大梁這十年來幾方勢力也不會找不到他。”趙朔沉吟片刻又道:“至於遺骸是否為真,子稀怎麽看?”

戚少麟冷笑一聲:“不過是個低頭示好的噱頭,誰說得清真假。我倒是希望他死了,世間少一個禍害。”

當年因為秦常鋒的叛變,邊疆無數將士丟了性命,別說是死一次,就是讓他永不超生也償還不了他的罪孽。

趙朔深知他的秉性,最是痛恨此等不忠之人,尤其是秦常鋒還牽扯到他母親的死,這般怨氣也不難理解了。他笑了笑,勸慰道:“你就當他死了,現在他女兒也在你手上,天大的氣過了這麽多年也該消了,否則姨母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你若是實在不快,便將人殺了就是,昭王要找的東西也正好隨她長埋地底,少了孤一樁心事。”

戚少麟的母親與當今皇後是親姐妹,他與太子共為一黨也有這一層緣故。

提及秦玥,戚少麟眸色一暗,“秦玥留著還有用,我想她應該能找到昭王想要的東西。何況不弄清楚,這事總會是個隱患。”

“你如何得知?”

“今日她對我提了一筆交易。”

戚少麟三言兩語略過,趙朔聽後笑著問他:“她當真信秦常鋒是冤枉的?”

戚少麟輕笑道:“當年三司會審,案子又是皇上親自過目,鐵證如山。若說冤枉,世上也隻有她一人才有此妄念。”

趙朔聽著他的語氣,是極其不待見此人的,但他偏偏又將秦玥救出地牢,還帶在身邊,這可不是他的作風。他道:“她既然知道些什麽,何不直接嚴刑審問一番,帶出來還得費力護著。”

“秦玥不是那等貪生怕死之徒,用刑反而適得其反,不如拿秦常鋒做誘餌。”

他言之有據,趙朔不解問他:“你怎麽對她這樣了解?”想到戚少麟當時失蹤後是從涇州回來,猜疑道:“難道當時你是故意隨她去的涇州?”

朝夕相處,知己知彼,而後一鍋端了項家。

這樁事戚少麟從未對他人細講過,聞言他接了下來,順著道:“殿下,為了您的千秋基業,戚某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趙朔大笑道:“子稀莫要誆我,聽膳房下人道秦玥晚上都是睡在你房裏的。我看飽受委屈是假,偷香竊玉倒是真。”

戚少麟臉色少有不自在片晌。

趙朔見此笑意更甚:“我還想究竟是哪等美人才入得了堂堂戚世子的眼,原來是這樣的。子稀清俊絕塵,當真是便宜秦家女了。”

***

時光流轉到了十二年前,才六歲的秦玥舉著一隻風箏在府裏四處跑動,連身後的嬤嬤也追不上她。

聽說爹爹跟著皇上狩獵回來了,她便小跑著到了院裏爹娘的寢屋。然而屋門緊閉,隔著門縫,她隻能聽到爹娘在屋裏的低低交談。

小手在門上“咚咚”敲了幾聲,母親開門見是她,笑著道:“阿玥怎麽來了,你聽到爹爹回來了?”

她還沒開口,一道高大頎偉的身影便從母親身後冒出。父親雖是滿臉胡茬,可臉上卻是精神爍爍,蹲下身像往常一樣將她抱到肩上,“幾日不見,我們阿玥好似又重了些。”

逗樂了她幾下,母親才從父親手上接過她,“阿玥乖,爹爹累了要歇息,你先出去玩。”

“不,我要爹爹。”小秦玥賴著不走,爬到房裏的榻上玩風箏。

秦常鋒寵愛女兒,便由著她去了。玩著玩著,小秦玥就困頓地垂下眼皮,靠在軟墊上眯起了眼。半睡之間,她還能聽到父母的敘話。

吳漪從**拿過一張薄毯,走到榻邊,溫柔地蓋在女兒身上,而後對秦常鋒道:“怎麽才回來?我聽說聖上遇刺了?”

秦常鋒麵色凝重,邊脫下身上幾日未換的衣裳道:“嗯,我在宮裏守了幾日。”

吳漪上前接過他脫下的外衫,在他身上細細打量了一圈:“你沒受傷吧?”

秦常鋒在夫人麵前才露出倦容,搖頭歎了一口氣,“我倒情願受傷的是我。”

吳漪向來是不多過問朝廷中的事,見他心事重重,娥眉緊蹙道:“是聖上受了重傷?”

“嗯。”秦常鋒頓了頓,低聲道:“重傷不治,約莫就這兩日了。”

吳漪大駭,怔怔地不知說些什麽。

秦常鋒不再多言,繼續脫下身上的內衫,忽的一張錦帛從中掉落在地。吳漪看到上麵帶有血跡,緊張地低下身撿起,“這是什麽?你的血?”

白帛攤開後,她才發現上麵血跡有形,竟是以血書寫的字跡。

秦常鋒神色肅穆地盯著這張白帛,繼而道:“是聖上的遺詔。在圍場遇刺時,一箭正巧射在了他心口,聖上當即撐著一口氣寫了這封遺詔交給我,說他若是死在圍場,便讓我宣告天下。”

然而聖上最後隻是昏迷了過去,回京後他又盡心護在左右,這才暫時忘了這樣東西。

吳漪知道夫君向來受聖上重用,這等要緊的東西交由他也是常理。聖上正當壯年,還未立太子,這封遺詔想來也是宣告下一任君主之事。

她收起白帛時,偶然看清了上麵的幾個字,那分明是二皇子的名字。二皇子與大皇子同為皇後所生,但帝王自古便是立長為多,居然是立二皇子為太子。

“怎麽會是二皇子?”吳漪說完又連忙噤聲,不想多做議論。

秦常鋒快手脫下身上剩下的衣裳,對她道:“我先換洗一身,晚點還得進宮一趟,將遺詔交出去。”

吳漪不再多言,匆匆收好東西後,為他沐浴梳洗。

迷迷糊糊地小秦玥這時才算真的睡去。

當天夜裏,聖上駕崩,留下遺詔,由大皇子繼位。

夢境猛然消失,秦玥在黑夜中兀地睜大了眼。夢裏帶出的模糊回憶在她腦中縈繞,她拚命回想,最後記起了兩個字:“遺詔”。

至此,所有的疑問都有了答案,昭王一直苦苦追尋的,是一個名正言順。

耳邊有溫熱的氣息擦過,她偏過頭,仿佛看到了睡夢中的戚少麟也睜開了眼,正一錯不錯地看向自己。

作者有話說:

是的,戚少麟又在作死,快了,火葬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