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卷雲湧過後,半睡半醒之際,秦玥聽到耳邊有個聲音道:“不會輸的。”

她累得抬不起眼皮,沒有力氣去想這話的含義,應付地“嗯”了一聲。

戚少麟吻了吻她濕濡的鬢角,輕聲道:“就是輸了,也不會把你給他們。”

身下的人已經入睡,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句。

這一覺便睡到了天亮,秦玥再睜眼時,屋裏已經沒有戚少麟的身影。她身上換了一套幹淨的裏衣,昨夜最後被解下的裹布規整地放在床頭。

照著惜雲的方式裝扮,一切打點妥當後,她才推開門。

院裏莊遠正在擦拭著一柄長弓,見她出門後,快步上前道:“玥姑娘你總算醒了,世子他們都上獵場了,咱們也趕緊去湊熱鬧吧。”

若不是世子臨行前吩咐他,說要是再有昨夜的事發生,自己這輩子就別想領月銀,他早就騎著馬跟著去了。

秦玥對狩獵這樣的事興致索然,聞言隻是微微頷首,抬起腳隨他往獵場走。

他們抵達獵場時,狩獵早已開始,戚少麟與眾人縱身林中,獵場外邊隻有幾個圍場的小廝閑守著。莊遠麵露失望,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趕上。

無奈下,兩人隻好坐在一座棚子下邊喝茶邊等著他們結束。

圍場地位稍高的一早就跟著進了圍場,因此坐在外邊的都是些不得用或是年長精力不足的。莊遠喝了兩口茶水後便皺起眉頭,這等苦澀之物實在品不出個好壞。他放眼看了一圈四周,視線落在了棚外坐在柱邊的的一中年男子身上。

那人年過半百,照著裝來看在這圍場中應也有個職務,此刻背靠在石柱上,不時舉起酒壺仰頭喝上幾口。

狩獵一場少說都要兩三個時辰,莊遠總不能和秦玥閑話消磨時間,於是揚聲對那人道:“誒,那位大哥,能討口酒喝麽?”

那人聞聲回過頭,站起身步伐不穩地走進棚,對二人行了一禮道:“兩位大人,可有吩咐?”

莊遠哈哈笑道:“你看我這身裝扮,算得什麽大人?大哥一同來這坐著歇息。”

那人也不講禮,當真坐到桌邊,“這位兄弟,叫我老何便是。”

坐定後,他將酒壺遞給莊遠。莊遠毫不嫌棄地就著喝了一口,辛烈的味道一入舌,便叫他皺起眉:“當真是好酒。”

他身當重任,大白日不敢多喝,嚐了一口就將壺還過去。

老何接過後對秦玥道:“這位小兄弟嚐不嚐一口?”

秦玥客氣一笑,端著手中的茶杯,壓低嗓音道:“多謝大哥,我喝茶便是。”

姑娘家多說話容易讓人識破,莊遠清咳一聲,拉著老何說起了圍獵之事,和老何打賭說今日誰能奪得頭籌。他自然是向著自家世子。

老何又抿了一口酒道:“永安侯世子自來圍場後便都是風頭人物,定然是不會差的。”

莊遠道:“大哥你在這圍場幹了多少年了,可有見過騎射更好的?”

“不多不少,整三十年。”老何伸出三個手指,繼續道:“若說更好的,那也是有的。”

三十年,比聖上在位的日子還長了。

“哦?”莊遠來了興致,問道:“是哪家公子?還是某位皇子?”

“哈哈,此人不好說。”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左右就我們三人,保管不會讓別人知道。”

老何酒意上頭,也喜有人陪他說話,稍作猶豫後便開口:“你可知道當年那位名震天下的將軍?”

他這話說得神秘,可但凡對朝中之事知曉一二之人便知道他指的是誰。莊遠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喝茶的秦玥,低聲問他:“是那位姓秦的?”

“正是。”老何點頭答道。

“他如何厲害?”

“先皇在時,最喜狩獵,每年都要來這圍場兩回。那期間,狩獵的頭籌從未落在其他人身上。”

莊遠雖然對叛國之人不屑,可聽聞此言,心中還是略為震驚。

老何接著道:“想當年先皇在此遇刺時,還是他以身相救。原以為是個忠君護國的大將軍,沒成想後來怎會發生那樣的事。”

談及這段往事,他不由得歎氣惋惜。

“先皇是在這遇刺的?”莊遠驚訝道,問出了秦玥心中的疑惑。

老何小聲道:“你們年紀小,自是不知此事。”

“那您給我們講講,也讓我倆開開眼。”莊遠這時又突然機靈,好話說了一堆,哄得微醺的人打開了話匣子。

“那年邊疆形勢不定,戰亂平息的第二年,先皇帶著二皇子來此狩獵時,圍場不知從何滲入了敵國的刺客,暗地埋伏後重傷先皇。最後是秦常鋒擋在前麵,將人擊退,才護著先皇出來。當時何人不道一聲秦將軍忠心,可如今看來,他八成與那刺客是同夥。”

莊遠對前朝的事了解不多,好奇問道:“那先皇就是那次後···駕崩的?”

秦玥凝神聽完這段事,心中暗暗吃驚,依舊默默地聽二人繼續交談。

“正是。”老何眯著眼,回述那時的場景:“當年我跟在後邊負責清點獵物,親眼看見先皇鮮血不止,立時便昏迷過去。回皇宮後,禦醫亦是回天乏力,沒過幾日便龍馭賓天。”

莊遠唏噓,一代天驕竟就這樣死於刺客之手,真乃天命。

秦玥細細思索他的話,突然開口問道:“先皇駕崩前都是秦··常鋒護在左右嗎?”

老何咂嘴道:“那是自然,先皇對那叛賊十分信任,最後離世時,連遺詔都是那人宣讀的。真是知人不知心,先皇九泉之下···”

他還在滔滔不絕地訴諸秦常鋒的惡行,秦玥卻聽不下去了,心底湧出一些沒由來的猜想。所有的事都好似遊離在她心間,但又缺少一條線將它們穿起來,她思緒混混沌沌的沒有方向。

老何說到這便沒有再深入講,而是岔開話頭繼續說今年圍獵之事。莊遠也拋開了這頭,與他熱火朝天地胡侃,沒留意到一旁的秦玥已神思遊散。

***

狩獵結束,戚少麟不出所料地爭得第一,隻是左肩被誤傷,擦破了一道口。

回別苑後,莊遠嘟囔罵著暗箭傷人的小人,話裏話外都指的是昭王世子。秦玥無多大反應,從前同戚少麟墜落山崖時,更重的傷她都見過了,這一點實在算不得什麽。

莊遠拿來金瘡藥,焦急道:“世子,您先把衣裳脫了,我給你上藥止血。”

戚少麟看著麵無波瀾的秦玥,對他道:“你先出去,讓她來。”

莊遠不甘不願地出去。

他肩上的血雖然已經止住,但之前滲出的猩紅已經浸染了左肩一大片衣料,瞧上去甚為駭人。秦玥蹙眉道:“要不還是讓莊遠進來吧,他更懂些。”

戚少麟右手單手解開腰帶,脫下上衣道:“讓他進來看見這個嗎?”

傷口留下的血跡淌到胸口,半遮住了那裏的刺青,看上去有幾分紮眼詭異。這是秦玥第二次見這處,相較上次的情景,眼下更為清晰觸目。

她想戚少麟自然是不願任何人看到這個東西的,這於他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代表著那段時日的不堪。隻可惜刺青不能除去,否則他也絕不會留到現在了。

她隻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轉過身絞幹帕子為他擦拭血跡,弄幹淨後再塗上藥。

戚少麟目光一直打量著她的神色,除了最開始看見這處刺青之時有所波動,其餘時候並無起伏,仿佛隻是做些尋常無關緊要的小事。

他頓時覺得有些煩亂,兀然開口道:“我這傷可是因你受的。”

秦玥低下頭,“是項池做的?”

她擰起眉頭,似是尋思少時,後道:“不是他。”

她看著這道隻在肩頭擦過的傷痕,語氣肯定:“項池的箭法不會這麽偏。”

戚少麟冷哼一聲,語氣不明道:“你倒是了解他。”

“我隻是不想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短暫沉默過後,秦玥反複斟酌,繼而謹慎小心地問他:“戚少麟,當今聖上登基前是二皇子嗎?”

戚少麟收起心緒,淡淡問道:“今天為什麽又問這些?”

昨晚問昭王之事還能找到理由,現在這話秦玥再也想不出緣因,直截了當道:“我想知道。”

戚少麟目光沉沉地盯著她,薄唇輕啟道:“聖上比昭王大,是大皇子。”

“那昭王是二皇子?”秦玥迎著他的視線不閃不避。

戚少麟未置可否,算是默認。

涼棚中老何的話在心中翻湧,秦玥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個方向。隻是在這波濤洶湧中,她獨身一人未能前行,需要有艘沉舟在她身前開路。

她抿了抿唇角,掙紮著是否要將那些話說出口。

肩上的傷曝露在空氣中有些發涼,戚少麟微動肩骨,對她道:“有話就說。”

秦玥垂下眼眸,下方白皙肌膚上的青色紋路隨著他的動作猶如在飛躍,麒麟踏著雲團一點點朝明月追近。或許,她可以賭上一次,反正也別無他路了。

她輕聲開口道:“戚少麟,如果我知道了昭王想要找的東西。”

“告訴你後,你能不能替我父親翻案?”

作者有話說:

這幾道感覺節奏有點不對,稍微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