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光美人（16）
“程小姐, 我在拍的一組照片缺個模特兒...您非常合適。”
試鏡完成之後，程程等到了李海倫的詢問。這一次她沒說什麽作品發郵件看看的事，而是直接說：“可以...我現在就有空, 李師兄你要是能等一等，我去換個衣服, 就今天拍怎麽樣？”
她已經知道李海倫的作品是什麽樣了，不隻是照片, 還有他過去拍的MV、廣告片, 以及那部他掌鏡, 但掛的是別人名字的《觀音》——他真是一個靈氣十足、風格多變, 以至於難以把握的攝影師。
這裏說‘難以把握’，是好的那種。
不過, 程程這樣直截了當地答應，並不是因為李海倫專業水平過硬。
李海倫同意等程程一會兒, 程程回寢室換了身衣服, 就在校門口和他碰頭了。李海倫打量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扶了扶防風鏡就跨上了車——程程看了一回這‘雅馬哈’，主要是看車牌，見是‘京A’開頭的, 也就放心了。
跟著上了車。
車子發動了, 在‘呼呼’的風聲裏，車一路往北開。直到離開了京城核心區, 到了懷柔區，環境很不同了，才停下來。
程程下了車，四處看著, 發現這一塊兒還挺有人氣的...挺多獨棟的別墅，但沒有高檔別墅區常見的那種感覺。
李海倫帶著程程來到了靠裏的一棟房子，掏出鑰匙開了門，程程這才看出來，這應該是李海倫的工作室...這棟房子一進客廳，就有好多器材，大燈什麽的也是各就各位。
不過工作室裏一個人都沒有，這又是程程不理解的了...能有一個這樣像樣的工作室的攝影師，會是跑單幫一樣，自己一個人嗎？
程程不了解。
她上輩子雖然是混進了演藝圈子，但偶像和攝影師依舊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平常工作的時候做同事，也僅止於做同事而已，至於攝影師們的生活狀態、職業前景，她能知道才是見鬼了。
程程看到光是客廳的邊上就掛著一排服裝，上麵蓋著防塵塑料布，就說：“要換衣服嗎？”
李海倫扔下防風鏡，將原來拉到底的拉鏈也解開了，轉身去倒了一杯水，遞給程程：“換一身你覺得舒服的就行...今天不算正式拍攝，我們先試著配合配合。具體怎麽說，得看你的狀態、風格。”
程程揭開了防塵的塑料布，發現這些衣服不是什麽名牌，但質量都很好，而且有一種很整潔的感覺，不像是別人穿過之後就直接放回去的感覺。心裏也就沒有了芥蒂，從中選了一套練功服，這就去換衣服了。
她這樣選，主要是想到李海倫看中她，就是因為試鏡時的樣子麽...當時她穿的就是練功服，想來激發他靈感的話，這樣穿是最不會出錯的。
深藍色的體操服、白色的緊身褲襪、淺色芭蕾舞鞋，還有鉛灰色的一片式係裙——比起試鏡時穿的那條，要長一些，蓋到膝蓋了。
在洗手間換衣服的時候，程程對著鏡子整理頭發，重新梳了低發髻，發髻綰的很緊。
李海倫在客廳裏打開了大燈，調了調反光，其他的器材也調試了一遍，擺弄鏡頭的時候，程程從洗手間出來了。
李海倫停頓了一下，指了指機器前方：“站在這裏。”
程程走過去，走的很慢，像是一隻蝴蝶，連飛舞也是緩慢的。
站到了位置，她活動了一會兒，才問：“要做什麽動作嗎？”
李海倫嘴裏咬著要裝上機器的配件，聲音有點兒含糊：“放鬆一點兒，隨便做幾個你覺得舒展的動作，舞蹈動作也行。”
在李海倫的鏡頭裏，程程向下斜伸著右手，左手和左腿則是慢慢向上抬。足尖繃得很直，劃過最大弧線後，完成了一個標準的‘Relevé lent’。
再然後是‘Tour lent’——一條腿做支撐，另一條腿盡量向身後延申，一雙手臂也是一前一後，盡力延申，然後如‘Tour lent’這個詞本身的含義，‘慢慢的轉’。
以支撐腳為軸心，緩緩自轉，仿佛是八音盒裏那個芭蕾舞小人兒...不知多少小女孩兒的芭蕾舞夢就是從這個漂亮的芭蕾舞小人兒開始的。
八音盒裏的芭蕾舞小人兒，形象最夠經典了，也足夠美了，所以才能單純憑借那一個形象，俘獲那麽多人的心。而現在，程程呈現在鏡頭前，就像是夢想走近了現實。
李海倫眼睛沒有眨一下，手平穩的像海水，冰冷而沉靜。他站在純然客觀而敏捷的角度，捕捉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影像——很早以前，他的老師就說過了，他是敏銳而冷靜的，總能在平平無奇裏抓住某個奇跡的瞬間。
但從沒人告訴他，當每一幕在他眼裏都呈現出奇跡的質感之後，他該怎麽做。
拍了一輪，找了點兒感覺，程程坐到了化妝鏡前，都是些比平常日用化妝品更誇張的化妝品，適合拍攝和舞台上使用。程程按照李海倫的要求化舞台妝時，李海倫拿了一盒飾品過來。程程看了一眼，有別在額角的兩片羽毛，都有巴掌大，還有一條閃閃發亮的項鏈。
羽毛是白色的，別上去之後就可以去演白天鵝了。項鏈是短的，黑色蕾絲布料的底，上麵一圈亮亮的石頭，最前方垂下一顆水滴形的珍珠。
項鏈本身需要正好繞一圈脖子，程程還要調節長短，不好弄，李海倫伸手替她係上。又拿了旁邊孔雀藍的眼影，慢慢給程程畫上...眼皮上深深淺淺的顏色有好幾層，過於複雜了。但最後程程從鏡子裏看，卻覺得很和諧。
點了點頭，再次起身回到鏡頭後，程程深吸了一口氣，端平雙臂，做了幾個大踢腿。然後才調整姿勢，支撐腿立足尖，另一條腿向後抬起，膝蓋微微曲著，做‘Attitude’。
無論是怎樣的動作，程程都以專業芭蕾舞演員的姿態，神情從容而篤定。
結束了舞蹈動作的部分之後，李海倫提示程程：“背對著鏡頭這邊，再回頭，表情和姿勢你自己覺得就好。”
程程沒說話，隻是行動上背過了身，於是鏡頭裏可以看到超低背的體操服沒有包裹住的光潔脊背。深色的體操服，雪白的肌膚，皮肉的線條是那樣清晰，也正是因為清晰，那種完美才顯得不真實了。
李海倫抿了抿嘴唇，讓鏡頭的角度稍稍移動了一點兒，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區別的那種。
也就是這個時候，程程回頭了...李海倫讓她自由發揮，但她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麽自由發揮，最終還是決定做自己。
於是回頭的一瞬間，她的眼睛裏沒有迷茫，多的是如同大地一般的堅實沉鬱，就連傷感也有了磅礴的力量。
‘哢嚓’一聲，拍下照片。
結束了這場拍攝之後，李海倫告訴程程，今天已經確定了她的狀態和風格了，這幾天他都有空，看她時間可以進行正式拍攝——對於這個，程程並不太在乎，因為她現在正被困在2013年的10月28日，是沒法談今天以後的事的。
“我來看一下今天拍的照片...”程程拍了拍李海倫的手臂，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可以嗎？”
有的攝影師在最終成品出來之前，是不願意給人看‘半成品’的。
李海倫將機器前的位置讓了出來，給程程看。
程程覺得攝影師用的機器和她平時用的單反相似又不同，擔心哪裏弄得不對，就看向李海倫。
李海倫伸手撥弄了幾下，就把剛剛拍的照片都調出來了。
程程一張一張看過去，忍不住輕呼了一聲：“...真漂亮啊，我有這麽漂亮嗎？”
早就知道李海倫擅長拍女性，總能拍出別人沒有發現的美，但輪到自己身上了，依舊會覺得這人真厲害啊。
“真好，李師兄你拍的真好......”程程將照片看完了，但沒有看到她回頭的照片，奇怪道：“那個回頭的，是不合用嗎？”
李海倫想了想：“沒拍上，錯過了。”
有的照片就是這樣，要抓住那一瞬間，高水平的攝影不會錯過那一瞬間，水平次的就說不好了。不過就算是高水平的攝影，偶爾也會失誤，程程覺得這很正常，也就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這樣啊...”
“反正不是正式拍攝，也不可惜......”程程笑著低下了頭，又翻到前麵的部分看照片了。
稍遲一會兒，李海倫送了程程回學校。這個時候已經很晚了，李海倫直接將程程放到了寢室樓樓下。
程程上了樓，一層又一層，到了四樓時，向寢室樓圍牆外看了一眼。昏黃的路燈下，‘雅馬哈’還是挺顯眼的。
“程程你回來了啊！祝賀祝賀，今天試鏡通過了吧？要請客啊！”餘萌‘再次’獻上了紙花。同時還有點兒奇怪：“今天你是從外麵回來的嗎？”
雖然餘萌不經常呆寢室，但她也了解程程的習慣。正常來說，她應該是練習了回來的，這會兒照常該是練功服、滿身汗，總之不應該是這種出門的打扮。
程程‘嗯’了一聲：“李師兄...就是你發小李海倫，想找我拍一組照片，今天帶我去了工作室，確定了一下風格，磨合了一下......”
“不要說‘發小’啊！”餘萌再次炸毛了，但她很快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他帶你去他的工作室？”
程程不知道她在迷茫什麽，所以隻是點了點頭。
餘萌眨了眨眼，不說話了。
再一次回檔，一切回到原點，程程沒有去試鏡，而是上午上了舞蹈課，下午去毛裕民老師那裏上表演課。
之後的數次回檔，程程都是這樣，一兩次上課，然後來一次試鏡，試鏡之後和李海倫去懷柔那邊的工作室拍照。
......
程程穿著銀黑兩色的流蘇拉丁舞裙，踩著銀色的高跟舞鞋——這一次拍照片，她選了新的服裝。她記得某次拍攝中，李海倫自己說的，他小時候家長都會送孩子去學點兒特長，他因為這個關係學過拉丁。
從小學四年級學到了初三，沒學出什麽成就來，但確確實實是學過了。
“拉丁舞者要抹棕油的，你這裏......”程程走出來時，抬頭看向李海倫。
李海倫就這樣拍了一張，然後才說：“沒有棕油...先這樣拍吧。”
程程上輩子經過了練習生時期，最擅長的當然是拉丁舞。不過這輩子在有針對性的用功之下，她最擅長的已經變成芭蕾了，有了職業水準...她的拉丁舞再好，也就是偶像團體裏舞擔的水準，舞台效果能拉滿。可要比拚硬橋硬馬的功力，那肯定是沒有職業水準的。
好在今天拍照，也隻需要拗幾個姿勢，做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好了。
拍完了一組，程程坐到化妝鏡前的時候，李海倫拿了一支道具玫瑰別再她耳邊：“...比我想象的要合適拉丁——”
程程轉頭，一隻手托著腮，笑意盈盈的打斷他：“憑什麽啊，太刻板印象了吧...就因為白天試鏡跳了芭蕾，就覺得很了解我了嗎？攝影師這樣的話，會不會太失格了？”
攝影師是不能被拍攝對象原本的形象束縛的，如果是那樣，永遠不能有所成就。
話才說完，程程就感覺眼前一暗，李海倫的手蓋在了她眼前，過了一會兒才拿開。但是拿開之後，氣氛就再也不同了。
按部就班地又拍了一組照片，程程本來要問他‘你會不會拉丁’，然後順勢說一句‘我們試試看’的...然而直到李海倫送她回學校，她也沒有問出口，之前的種種算計想的很好。可真到了要成功的這一刻，她又退縮了。
之後連續幾次回檔，她都像是避著什麽一樣，沒有去試鏡，而是用排滿的課程充實自己，充實到別的什麽也想不起來。
再一次答應李海倫去拍照，已經是程程避無可避了——她可以一時退縮，但已經決定的事，不可能一直退縮。既然已經選了李海倫，現在難道要改換別人？去找張原導演，去找將來會和她對戲的演員？
找別人，也會有一樣的問題，而且還要從頭開始確定很多東西...相對來說，李海倫已經隻差最後一點兒。
這一次，程程終於在有些失真的燈光下，笑著對他問出了那句：“我們試試看。”
強烈的拉丁風情音樂響起，程程舞步舒展，她的拉丁比不上芭蕾，但糊弄外行人肯定是夠的。更何況當下並不是要比拚什麽技術，隻是要跳舞而已。
程程跳了一會兒，李海倫才以男步滑入——看得出來是真有底子的，氣勢很足，但如果程程是評委，肯定會判他表現力不足。
跳拉丁怎麽可以全程板著張臉呢？
因為李海倫已經丟開拉丁多年了，兩人跳的很簡單，節奏也不緊湊，程程還有餘力說話：“李師兄，別板著臉啊！”
“哦...”李海倫像是被什麽逗笑了一樣，然後就真的笑了。
這是意料之外的，然後程程在理智告訴她，應該怎樣做才能最好利用這一點、博得最大好感前，先抱住了對方。
人類是需要擁抱撫慰的動物。
李海倫有一會兒沒動，直到音樂都停下了很久，他才回抱住了程程，非常、非常輕，像是抱住了一縷風。
在被溫柔地擁抱後，程程再也承擔不住過去幾百次回檔帶來的壓力了——無休止的一天，繁重的練習，用台麵下的手段搞劇本，瀕臨失控的入戲，以及違背本心、別有目的地愛上一個人，並且要這個人愛上自己。
眼淚像決堤的江水一樣，根本停不住。
李海倫感覺到脖間涼涼的，往後讓了讓，按著程程的肩膀，看到了她的臉，她的眼淚——他真的覺得這是個奇怪的女孩子，他好像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娘。
她好像承擔著很多東西，站在那裏就是山雨欲來，又好像是堅實的大地，無聲又沉重...但她終究不是大地，所以其實是承擔不了那麽多的，於是就有了隨時都要崩潰的破碎感。
“為什麽要哭？是有什麽解決不了的難題？還是現在...讓你很為難？”李海倫替這姑娘擦眼淚，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真的去做時，便發現這種事想要做的話，是不用學的。
“不是...是...”最後程程自己也不知道這算怎麽回事了。
她就是不停地哭，要將所有的壓力都痛痛快快哭出來...如果沒有人在一旁安慰，或許她還不會這樣，但李海倫這樣耐心，她反而更無法忍耐了。
哭累了，就睡著了，再一次醒來，程程出現在了407寢室，自己的**。
再一次回檔，而這一次的2013年10月28日，她沒有去上課，然後試鏡，也沒有去學什麽。而是第一次像自己的同學們一樣，偶爾會逃掉非專業課，比如這次的外語課和體育課。
她沒有早課，沒有去教室，這讓室友大驚失色。張宇希看著不起床洗漱，上課時間快到了，依舊披散著頭發，半張臉蒙在被子裏的程程。就要爬到她**摸她額頭：“是生病了嗎？英子，你不是有個藥箱嗎？快拿來！”
莫英子翻出自己藥箱，藥箱裏還有體溫計呢，給程程測體溫，是高了一點。但問題是睡覺剛醒的人，這樣測是不準的。
程程半闔著眼：“別擔心，沒事兒，我就是今天特別特別累，一點兒不想動...你們去上課吧。我要是真難受，會打電話求助的。”
程程說話並不有氣無力，邏輯條理也很清晰，張宇希這才放心。
晚上的時候，餘萌來了寢室，今天打算住寢。她來了之後，先是可惜程程今天因為‘生病’錯過了試鏡，然後很快又說起了別的——說到底也隻是個試鏡而已，對於京影表演係的學生，試鏡可以說珍貴，也可以說不貴。
不知怎麽的，話題忽然落到了李海倫身上...自從知道餘萌怵她那‘發小’（她自己極力否定這一稱呼）之後，大家就總愛拿李海倫開餘萌的玩笑了。
“說起來，餘萌你這樣，和李師兄真的很像是偶像劇裏的劇情啊。高冷男神攝影師，和笨蛋美人明星......”雖然張宇希總能演層次豐富又很深厚的角色，但她平常最常看、最愛看的，還是欣賞她的老師看來，各方麵都很蠢的偶像劇。
她真的很有少女心了，是整個407寢室最有少女心的人。
“如果我有錯，請讓法律懲罰我，不要這樣......”餘萌整個人像是受到了莫大驚嚇。
餘萌的反應倒是讓莫英子都有些奇怪了：“你為什麽那麽怕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再怎麽也不至於這樣吧？”
餘萌想了想，隻能說：“李海倫他真的是那種很特別的人......”
“大概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特別有領導力。以前有他在的時候，其他一起玩兒的小夥伴就像是多了個爹你知道麽，不，對自家老爺子也沒有這麽聽話...就下意識不敢放肆了。”
“我真的特別尊敬他。”她又一次強調了這一點。
而且為了讓室友們打消把她和李海倫湊堆的想法，她還舉了一個例子：“李海倫有一天和他的車結婚了我都不稀奇，反而是和人在一起，我會覺得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他是個摩托狂熱愛好者，愛騎行，愛露營...嘖嘖嘖，就他現在那輛‘雅馬哈’...據說之前拍《觀音》的時候，投資人見了想要借著騎一回，也被他撅回去了——你們不知道，他有‘京A’的牌照。現在摩托車不稀罕，稀罕的是這牌照。”
“有了這牌照，摩托車才能在市內騎，在一些時段甚至能開到長安街上。”
“從來沒有人能騎走他的車，他的車後座也沒坐過人！”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12-23 08:50:14~2021-12-24 08:16: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藤峰徵羽 3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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