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月光美人（15）
關於‘曉東愛不愛白露’, 其實是田月月與安思北的一段對話。
表麵上，這是在探討他們剛剛看過的電影，其實也是一種暗示, 對田月月與安思北，田月月與關衛民關係的暗示——關衛民對田月月的愛慕, 和曉東對白露很像, 他以為自己愛上了她, 其實她愛上的是自己想象中的她。當然, 在關衛民弄明白之前, 他的愛也是真愛。
另外，就是田月月對安思北了...田月月也以為自己是愛安思北的，但何嚐不是她弄錯了。她隻是在父母去世之後, 習慣依賴安思北而已。這也是為什麽，明明兩人‘相互喜歡’，安思北卻沒有戳穿那層窗戶紙, 他其實一直在等田月月明白, 然後真正相愛。
不過，他最後並沒有等到就是了。
當然，劇本中這三人關係裏所謂的‘單相思’, 就是暗示而已。對於大部分觀眾, 其實隻能看出關衛民愛田月月, 安思北與田月月相愛。
“嗯......”張原盯著程程，過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笑容。他雖然沒有說什麽, 但其他人都看得出來, 他是滿意程程的。
張原低聲對助理說了幾句，助理就和程程一起離開了排練間：“程小姐，這兩天注意看手機, 試鏡的結果我們會很快告訴你的。”
雖然沒有直接說好或者不好，但言辭和語氣已經暗示效果拉滿了，程程隻要不是傻的，就能明白自己這是通過試鏡了。如無意外，她已經得到了‘田月月’這個角色——如果有意外，那也是場外因素，不是靠她這一天不斷回檔努力能夠解決的。
程程笑著點了點頭，心裏也是一鬆，為了自己能離開這一次回檔。
這次回檔夠久了，目的也都達成了，如果可以，她當然還是更願意過正常生活。
因為這會兒和助理耽誤的這點兒功夫，程程走的稍遲一些，然後就在外麵遇到了先一步出來的李海倫。李海倫叫住了她：“程小姐？”
李海倫扯了扯挎著的大包，三步並作兩步，趕了上來：“程小姐，我正在拍的一組照片缺個模特兒...您非常合適。”
程程這才回憶起‘一年前’的那次邀請，想了想：“您的作品能發我郵箱嗎？要是合適，我們再談。”
程程想的是自己這就要走出回檔了，做事情不能不考慮後續發展了...她對拍照沒有特別的想法，談不上喜歡，也不談不上不喜歡，還是看看對方的水平再說吧。
李海倫點點頭：“可以。”
“咦，海倫你怎麽...”祖小福和張原並肩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李海倫在和程程說話。
李海倫輕輕頷首：“...想找程小姐拍組照片。”
“啊...”祖小福露出理解的表情：“確實呢，程小姐真的很適合留在鏡頭裏，我不常拍女孩子的，也能感受到那種氛圍——如果是海倫你的話，嗯......”
李海倫擅長拍女性，任何女性在他的鏡頭裏都有化身絕代佳人的魔力。
大約是遇到了，張原離開前叮囑了程程幾句：“學妹的芭蕾舞跳的很好，人物也貼的準...就是差點兒別的意思......”
一開始張原以為程程是本色出演，就是活在世界上的另一個‘田月月’。但結束試鏡之後，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人家從走進排練間開始，就開始了自己的表演，那隻是表演。
他不知道程程是怎麽恰好演出了‘田月月’這個角色的，畢竟從那薄薄的一頁劇本，也看不出這麽多東西。但他也不在乎，不管人家是因為運氣好，撞上了，還是提前搞到了什麽消息，演出來了就是演出來了，這是真的。
他搞試鏡，花了那麽多心力，為的也就是這個。
他很滿意程程塑造的田月月，但這裏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那就是程程的表演裏缺乏愛情的張力。‘田月月’這個角色具有象征性，她的一顰一笑最好能帶有愛著人、也被愛的那種特別的感覺。
這沒法說，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張原眼下對程程形容了一番，程程也是表演係的學生，他不覺得程程不能理解這個。還給她指路呢：“要是覺得難啊，回頭請教請教你們老師，我記得師妹這一屆是伍清老師帶的表演課吧？”
程程點頭。
“不用太擔心了，愛與被愛，你這個年紀，又這麽漂亮，太容易體會到了。你隻要能把這種感覺演出來，這就行了。”張原對程程還算有信心，這是剛剛程程的表演帶來的。
在他看來，程程沒有帶出田月月身上因為愛與被愛，而特有的氛圍感，是因為她得到的角色信息太少了，也沒有什麽準備的時間...所以就算欠缺了這麽一點兒，他也不當回事。
然而程程是不能不當回事的，之前她一直嚐試著沉浸到‘田月月’這個角色裏，也確實做到了。但她終究不是‘田月月’本人，她塑造了田月月的過去，卻沒有擁有田月月的現在，也就是說，她忘記了田月月是被關衛民和安思北愛著的，自己也是愛著人的。
別的演員遇到這點兒‘小問題’，不太會當回事。這倒不是說演出被愛與愛人的狀態很簡單，具體要看戲的情況。有的要求高，這就很難演，有的要求不高，譬如電視劇就普遍要求不如電影，那程式化的表演就行了。
後者，成熟的演員甚至不需要特別準備，前者則對頂尖演員也是一種考驗。
張原這到底不是一部愛情電影，所以要求上應該是略高於電視劇，但又不太高的那種...如果程程之前表現的演技沒有‘作弊’，達到他的要求，應該屬於努努力就可以的。
但問題就是，程程之前的表現並不是她真實實力的表現，她是經過漫長的準備，還多知道了很多信息，這才能夠的。她這想要達到張原的要求，這就有點兒難了。因為這個事，她心裏就有些懸了。
回頭去舞蹈室做今天的形體訓練和表演訓練時，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程程被愛過嗎？這是當然的。她愛過人嗎？這也是當然的。但是由自己的現實生活轉到表演，這個檻兒對天賦貧乏的程程來說，真不容易。特別是這種涉及到細膩的感情的，就更難了。
表演與現實並不是完全一樣的東西，之間的關係是近在咫尺，又無限遙遠——也隻能是這樣，人人都有過普通人的生活，但能把普通人的生活演得真實可信、平實自然的，那都是頂級演員了！
關於愛與被愛要表演出來，程程想啊想，隻覺得太難了。
這一天她在練習時特別又把手機拿了出來，為的是不錯過試鏡結果的通知。人家說是這兩天給她消息，具體是什麽時候又不知道。程程現在隻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新人，這方麵就要盡力做到最恭敬。到時候人家的通知發過來，立刻就要有回音！
倒也沒讓程程白等，大約九點鍾左右的時候，程程就接到了電話。電話裏通知她拿到了角色。然後就是後天，要去公司簽合同，簽完合同之後她就能拿到了劇本了。至於什麽時候進組，這倒是沒說。
公司地址程程也記下來了，這是一家張原出技術，幾個影視圈子裏常混的資本出錢的製片公司...沒什麽可說的。
不管怎麽說，這一次是試鏡成功了，哪怕這成功背後還有一絲隱憂，程程也是高興的。九點半的時候匆匆完成了今天的練習，回到了寢室，這個時候寢室當然還沒有熄燈。
“當當當當...恭喜啊，程程你要請客哦！”程程推開寢室門，就被餘萌撲了一滿頭的紙花兒。
她很快明白過來了，這是自己試鏡成功的消息已經傳出來了——她自己沒主動往外說，估計張原導演那邊也沒說。不過這樣的消息根本瞞不了人，白天的時候程程試鏡出來，和張原導演等人‘相談甚歡’的樣子可沒有藏著。
這下，其他人還有什麽猜不出呢。
“謝謝、謝謝...”程程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感謝了室友的好意，直到熄燈睡覺時，她也覺得自己情緒很高，差點兒睡不著了——不隻是為了試鏡成功，而是她想著自己要走出回檔了。
但她最後還是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他因為過去三百多次的回檔養成的習慣，下意識去看了手機上的日期...然後就怔住了。
2013年10月28日，星期一。
她依舊身陷回檔之中。
之後的洗漱、換衣服、出門做早課，程程完全是靠著肌肉記憶一樣的本能在行動。她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沒能走出回檔，她不是已經試鏡成功了嗎？
難道一開始她就弄錯了，她不是因為試鏡的原因才陷入回檔的？不不不，不能是這樣，一定是試鏡的原因...那麽為什麽明明試鏡成功，她還是沒能走出回檔呢？程程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沒有結束的回檔，程程預想的日程安排完全被打亂了。她沒有去預約舞蹈課，也沒有想著去上別的什麽課，最後是和同學們一起規規矩矩地上了外語課和體育課，然後下午又去試鏡。
一切的一切都是上一次試鏡的翻版，在程程沒有額外做什麽的前提下，所有人說的話都完全一樣。
不過，也不能說重複了上一次的回檔之後，程程什麽提示都沒有拿到...她記起了被掩蓋在試鏡成功喜悅之下的那絲隱憂——雖然試鏡成功了，但因為張原導演的要求，她是擔心自己不能在進組之前找到‘愛與被愛’的感覺的。
所以，問題會是這個嗎？程程不知道。但現在看來，她隻能往這個方向努力了。
程程首先是不知道朝哪裏著手，但好在她也不必自己死磕這個問題，她是有老師的人啊！她找到了伍清老師，也找到了毛裕民老師...想要問，身為一個演員，要怎麽演出愛與被愛的感覺。
在現實生活中，一個人愛和被愛，其實不一定能看得出來。但表演是高於生活的，為了劇情服務，有的時候是需要能被看出來的。這不能靠旁白、靠台詞，直接說這個女孩兒愛與被愛，甚至不能靠劇情——劇情隻能說明有這麽個事兒，卻不能傳達出微妙的感覺。
考慮到留給田月月的戲份不會太多，劇情應該很少，就更不能指望劇情了，隻能大部分通過田月月本人的狀態完成傳達。
對於程程麵對的難題，伍清老師和毛裕民老師給出的建議很相似：
先學習和模仿其他演員的表演，再然後，發揮移情作用。如果移情不管用，那就下血本，讓自己拍戲的時候愛上劇組的某個人，導演、攝影、主演...都可以。
程程是個學生而已，第一步是學習前輩的表演，這沒有問題。學習模仿的多了，就仿佛書讀百遍、其意自現，自然就抓到感覺了。抓到感覺之後，想要表演更紮實、更令人信服，那就是投入自己的真情實感了。
移情，代入自己曾經的經曆與感情，這對於演員來說是最常用的手段。
但有的時候移情做不到，又或者做到了，但達不到要求...譬如眼下演的這出戲需要演員奉上更加真實細膩，更加打動人心的表演，那就得演員在表演時切實與出演的角色同步。程程要演愛與被愛，就得在她出演的那個階段，確實愛與被愛。
這就是學習表演時，老師們常說的‘信念感’了。演員們演出的東西，但凡是真誠的，能打動人的，就得他們自己也相信、也深有體會才行。不然他們連自己都無法說服，那就算知道劇情發展的邏輯，覺得那是講得通的，那也無法投入。
有了‘信念感’，演員們才能構建起演員與觀眾之間的那堵牆——這堵牆內的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哪怕與牆外的世界天差地別，牆外的觀眾被演員堅定的信念鎮住了，也不會意識到這其中的問題。
所以，那麽多一看就覺得荒誕的設定與劇情之下，觀眾還能與故事共情...這就是演員的信念感發揮了作用，讓一切變得可信且不容置疑了。
演員、攝影師、導演...要愛上誰，又要讓誰愛上自己？
程程隻要想到這個，就有些頭皮發麻，尷尬地腳趾摳地...被人喜歡對從小長得漂亮可愛的程程不算什麽，愛上一個人，對她這樣年輕的女孩子也沒有那麽難。問題的關鍵是，如此‘功利’地去找一個人，讓自己愛上以及被愛？
程程沒有類似的經曆，首先感覺就是做不到。
托近現代以後的思潮的福，程程他們這一代人對於愛情的觀念和近代以前是完全不同了——一方麵，他們承認都有為生活妥協的時候，另一方麵，愛情本身的至純至美也是毋庸置疑的。
功利地考量愛情，很多人都有意無意地做過這種事，但真正主動算計，這對於一個生活無憂的年輕女孩兒，還是太難了。這其中有著很重的包袱不說，畢竟程程已經在回檔做過越過底線的事了...這還是對她本身‘人性’的一種傷害。
而且進一步說，程程能拋下羞恥心，那她要怎麽做呢？這種事也不是想做就做的。這方麵沒什麽經驗的程程，真的連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不想做、做不到，程程就像是把頭埋在沙子裏的鴕鳥。在知道該做什麽時候，一直沒有行動，而是恢複了之前的樣子。每天上課、練習，把回檔中的日子排的滿滿的，隻當自己是補課的。
這中間，她偶爾也會去試鏡一回，然後得到的結果大同小異。
就這樣，又是三四十次回檔。
在程程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之後，她開始探索‘愛與被愛’這件事，每次會抽出一點兒時間在這座城市裏遊**，企圖邂逅愛情——她不想直接將主意打到劇組的人身上，那樣直白的算計，讓她覺得尷尬極了。
哪怕是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過來，來讓她感受愛與被愛，似乎都要好一些。
然而，這樣的事也不簡單...一天之內讓人愛上自己，自己又愛上一個人？如果是命運的安排，倒是顯得挺容易的。可要是自己去強求，就知道為什麽世界上那麽多人最後隻能將就了。
愛與被愛並不是廉價易得的東西，而要如此戲劇地開始，飽受命運的青睞，那就更難了。
事實上，正是因為難得，所以人們才會一次次地歌頌...不然為什麽人們一定要傳頌《羅密歐與朱麗葉》，為什麽要叫王子與公主的故事天下皆知？
嚐試過許多次之後，程程整個人都頹了...大概是因為自己在表演上天賦的貧乏吧，她一直很喜歡循序漸進地努力，就能有回饋的事。而這種講究運氣與時機，根本不可控的事，嚐試的次數一多，她就不耐煩了。
再一次，她沒有選擇去這座城市裏遊**，企圖邂逅愛情。而是老老實實去上課，然後下午試鏡...不出意料，試鏡又成功了，隻不過這沒什麽意義，程程知道，自己這一次還是無法結束回檔。
到這個時候，她的心態已經和開始時很不同了...沒有盼著回檔能長一些，而是懷疑自己真的能結束這次回檔嗎？
這一次想要‘通關’，得要抓住‘愛與被愛’的感覺，表演出來...這對於程程來說，實屬高難度了。
因為心裏有憂慮的事，也因為程程知道回檔結束不了，根本不在乎張原導演這些人，所以結束試鏡之後她立刻就走了。這一次沒等到李海倫約她做模特，更沒有等到張原導演的‘叮囑’。
程程現在甚至有點兒恨那次試鏡的自己了，為什麽要多留那麽一小會兒？要是沒聽到之後張原導演的‘叮囑’，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演欠缺的東西，是不是心滿意足之下，這次回檔早就結束了？
然而心裏再埋怨也無法，事情已經這樣了。
帶著這樣的鬱悶，程程依舊是去練習——對著舞蹈室裏的牆鏡，她一絲不苟地做著舞蹈動作。她現在的芭蕾真的跳的很好了，特別是以她的年齡來說...就是和京舞的優等生相比，也不差什麽。
而京舞的學生，基本上就是國內同齡人裏的金字塔塔尖了。
鏡子裏的人很漂亮，舞蹈也很美，程程跳著跳著，又沉浸到了田月月這個角色身上...在回檔期間，從她嚐試沉浸到這個角色開始，她幾乎每天都有扮演田月月。隨著時間推進，她和這個角色是越來越密不可分了。
而入戲也越來越容易。
過去她入戲，還要特意做一下心理預設，現在不用了。有的時候隨便做點兒什麽，如果和田月月有重合的地方，她就會不受控地入戲，跳舞就是最典型的一個事——這其實是一個很危險的征兆。
而且這種危險並不會隨著演技增長而消失，因為越是頂級演員，越是會受入戲、出戲的困擾。
程程現在迫切地希望結束這次回檔，走出回檔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心理暗示了...回檔中她做什麽都可以，就像是在打一局遊戲一樣，這本身就是非正常的。而結束回檔，就是回歸普通生活，到時候她分不太清自己和田月月的問題，應該也能有所改善。
就在‘田月月’不停跳舞，累了也不停時，是一通電話打斷了這次入戲。
因為今天有過試鏡，她習慣地將手機放在了包外麵......
她下意識接了電話，本來以為是張原導演的助理，之前通知她試鏡結果的就是這人。但電話那頭，這次傳來的卻是另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對程程也不陌生。
“程小姐，我是李海倫......”
程程安靜地聽他說明目的，似乎和過去很多次都沒有什麽不同...但她想，自己或許到了應該做點兒改變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