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光美人(14)

程程的道德包袱不算很重, 但她也沒有灰色地帶遊走的打算——她不知道事情真到那份上,她會怎麽做,可她不是沒到那份上麽?所以, 她依舊堅持在規則範圍內,規規矩矩做人, 不做虧心事, 不怕鬼敲門, 這樣的。

但‘回檔’中例外, 不斷重複的某一天讓一切都變得不真實了。她就像是在打一個遊戲, 不斷重複關卡,就是為了通關而已。

玩遊戲的人能有什麽道德感?在遊戲裏殺死沒做錯事的小怪練級,為了收集資源跑到NPC家裏拿東西...為了達成最終目的, 這些事都是很常見的,也沒人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程程現在是真身在玩遊戲,肯定不能那樣, 心態上做不到。但她這種狀態下, ‘非·正常’這也是真的。

看向付向高的眼神是不躲不避的,程程這個要‘犯規’的人反而更加理直氣壯、更加堅定。隻是一會兒,付向高就先挪開了視線, 避免了與她對視...這就是他輸了的意思。

付向高並沒有說成交或者不成交, 隻是過了一會兒, 自顧自開始說了起來:“這個故事裏,田月月隻存在於回憶中......”

說到一半的時候, 付向高忽然說:“關衛民與安思北後來的故事, 我不能和你說。”

那就是劇本正篇的故事了,張原導演他們在京影試鏡的角色活在回憶篇,相對來說, 故事的主要發生時間在‘當下’,也是現在篇。

程程也不在意,因為付向高已經說了,田月月死在了回憶篇。那麽對於田月月來說,後麵發生的事都和她無關了,程程了不了解那些,都不妨礙她塑造田月月這個角色——也不能這樣說,田月月這個角色的塑造是離不開關衛民和安思北這對雙男主的,了解後麵的故事,更能理清他們對田月月的感情,從而為田月月這個人物本身確定重要的東西。

不過,在初步了解了田月月是個怎樣的角色之後,程程又覺得或許知道的少一些,保持懵懵懂懂的狀態,會更合適一些。田月月這個角色,她的悲劇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太多事她不懂了。

她沒有弄懂自己的愛,也沒有弄懂別人對她的愛。

“當然...”程程並沒有對付向高特別強調的這句話說什麽,立刻點頭表示讚同。

這個表態讓付向高安心了一些,就繼續說了下去,這樣一來,還真有點兒給學妹上創作課的樣子了。

兩個人交談了大約有二十分鍾,不隻是說了‘田月月’的大概戲份,還說了回憶篇的時代背景。另外,付向高也是真的說了一些自己對田月月這個角色的理解...當然,程程采不采用他的理解,那就是她的事了。

完成一個角色,編劇、攝影、導演...都有出力,都有投入自己的理解,但不可否認,具體到某一個角色,最能決定這個角色本質的,還是演員。

付了十萬塊,程程就離開了...再次回檔之後,這些錢會消失,一切會回到原點。同時,他在她的引誘下,犯的‘小小錯誤’也會消失,甚至曾經為此做的心理鬥爭都會不複存在。

離開之後,程程就開始考慮‘田月月’這個角色的問題了。

田月月按照流行的說法,就是‘白月光’...當然,在滿屏都是男人戲的張原導演手上,是不可能為了一個‘白月光’糾糾纏纏,讓人牙疼的。所以這個‘白月光’並不是用來讓故事變得纏綿悱惻,讓男性角色變得柔情的,她是來引發一切問題的。

就像‘特洛伊戰爭’裏的海倫,說她重要,可特洛伊戰爭這場大戲本質上就是諸神的遊戲。就連戲台上的主要角色,也是阿喀琉斯這些英雄。至於絕世美女海倫,她匆匆出場,成為引發一起的導火索。然後又在故事的最後,再次出場,麵目模糊。

可要說她不重要,那怎麽可能呢...即使到今天,她的名字都是某種象征呢。

‘田月月’是世界各地許多本土英雄故事裏常見的那種存在,作為一個女人,她是‘初始’,她會引發一切問題。

簡單來說,田月月是一個學著芭蕾舞的天才少女,她與安思北是青梅竹馬,他們曖昧著而又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田月月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考進芭蕾舞團,成為一名真正的芭蕾舞者。

至於關衛民,他是高幹子弟...少年時代非常混賬不學好的那種高幹子弟。

那年頭,高幹子弟也沒什麽錢權,但犯渾是第一名。

安思北參軍入伍那一年,關衛民在舞蹈教室外偷看,看到了一個人、沒有伴奏,就那樣跳舞的田月月,被純粹的美麗征服。

他想和這姑娘好上,但這姑娘根本不理他。再之後,關衛民追求田月月不得,又看到了放假探親的安思北與田月月出雙入對,然後就爆發,犯渾了。

他用芭蕾舞團的入團名額**田月月,田月月拒絕了,雖然她很想成為真正的芭蕾舞演員,但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經過這樣一遭,她反而更恐懼關衛民了——田月月小時候,爸媽就卷入了一場風波中,他們被一名官員拿捏,最後死的不明不白。這給田月月留下了很深的陰影,她一直很畏懼握有權力的人。

當然,這些都沒有在電影中直接演出來,而是側麵反映的。

總之,田月月麵對關衛民已經是驚弓之鳥了,在關衛民的母親為了兒子找到田月月強迫威脅她時,她的恐懼達到頂峰。她不願意,但又害怕關衛民家裏打擊報複,不隻是報複她,還有可能報複安思北。

恐懼和無望之下,她最後的選擇是自殺。

這樣一個角色,她會成為關衛民‘洗心革麵’的轉折,會成為安思北黑化的原因,最終導致十五年後,一場複仇。

程程在想,‘田月月’這個角色到底要怎麽塑造...她本身是要有‘力量’的——她可以讓一個男人洗心革麵,也可以讓另一個男人自願沉入黑暗,這是何等的偉力!絕對不隻是‘美貌’在起作用,一定還有什麽別的東西。

她開始給田月月寫人物小傳。

她的人生,劇本中有的自不必說,沒有的,她就在不與劇本背離前提下自己補全。逐漸,一個越來越豐滿的人物出現了,‘田月月’不再是故事裏的模糊的影子,更像是她認識很久的一個朋友。

這是一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女孩子,純潔又美麗...事實上,她都有些不真實了,難怪要死在少女時代——死人永遠比不過活人,因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而活人還可以去改變,去爭取!但有的時候,死人又確實是有自己的優勢。

田月月死了,永遠留在了過去,所以她不會變老,不會黯淡,隻會在活著的人心裏永遠毫無瑕疵。

田月月的人物小傳成形之後,在確定這個角色的表演框架之前,程程有點兒沒底。

她自己是和田月月有些相似的,她們都很年輕,都是美麗的女孩兒,還都有著做演員的夢想(田月月想做芭蕾舞演員)...如果讓旁觀者來看,會覺得她和田月月相似之處更多。但程程自己知道,她和田月月是截然不同的。

田月月是藍色,是霧氣,是月亮,是花,是淡淡的憂鬱。她是紅色,是風,是太陽,是樹,是強烈的渴望。

很多人其實都被她的外表迷惑了。

不隻是她和田月月截然不同,還在於程程生活中也不認識像田月月的人,她的表演想要找到一個依憑都做不到。

於是程程決定,在回檔期間,‘尋找田月月’。

因為田月月愛跳舞,程程首先選擇了京城舞蹈學院。她之後的回檔日子裏,除了每天固定做的聲形台表訓練,她日常就是在舞蹈學院學舞蹈的女生圈子裏呆著,跟著她們還能順便把形體訓練做了。

因為程程真的很專業,她不解釋的話,別人都當她是學校學生。最多覺得學校有個這麽漂亮的學妹,怎麽自己不知道。

反正是很自如了。

她在這階段,真的看到了很多跳舞的姑娘,她們沒有和田月月完全一樣的,但確實有些人會具備程程想象中的田月月的某些特質。將這些散落在不同人身上的特質加以拚接後,關於‘田月月’的表演框架,程程越來越有信心。

接下來,就是沉浸到這個角色裏了。

程程開始成為田月月,就像她每天都給自己拗一個人設,扮演一個人一樣。隻不過這次進行的時間長了一些,她已經扮演了很長時間的‘田月月’了。

相比起上次回檔的‘餘靜婭’,這次的田月月要更沉浸了。不隻是因為花的時間更多,也因為她比過去更進步,更能觸及到人物本身了。於是,她看著自己越來越像田月月,直到某一天照鏡子,人都恍惚了起來。

她是田月月,還是程程?

寢室裏的室友也不覺得她有什麽問題,還覺得她今天比平常的表演更加自然細膩了。

這個時候,程程是驚慌又欣慰的,驚慌是她覺得事情有些不受控了,她本能覺得這是很危險的事。欣慰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接近成功了,作為一個演員,沒有什麽比這更讓她覺得幸福了。

程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笑得要更羞澀輕盈一些,這是田月月的特質。她對自己說:“我想做(舞蹈)演員,雖然很累,但真是很好呢...得要努力,不努力就什麽都沒有——嗯,今天也要用功!”

這一天,她早晨出了早課,然後去上了外語課和體育課。直到中午,吃了午餐之後,就和班上其他過了初選的女生,一起去了試鏡的地方等著,一切如常。

陳勝男和程程是挨著坐的,還時不時說兩句。

“不知道能不能選上,話說張原導演為什麽要選新麵孔呢?”

“想這個幹什麽?如果不是想要選新麵孔,能有我們什麽事?”

......

到了時間,等著試鏡的女孩兒就看到有一行人來了,走進了排練間,架勢很不一般。這之間,程程都安安靜靜坐在原位,她有抬起頭看那些人,但就是一眼而已。她的眼神很輕,是渴望的,可就是這點兒渴望,她都不願意被人看清。

讓人想到蝴蝶柔軟的翅膀,想到撲簌簌落下的花。

不一會兒,像是助理一樣的人走了出來,給所有人發‘劇本’:“大家領一下劇本,試鏡這就開始了,美女們一個一個來啊...第一個是陳勝男,等十分鍾進去就行了,咱們就是一個小型試鏡會,沒那麽多講究。後麵一個是魯夢,可以先準備一下。”

試鏡其實進展的挺快,程程感覺自己坐了沒多久,就有人通知自己準備了。

‘這是怎麽長的,顱骨真是優越啊,在鏡頭裏一定很漂亮...有的時候就得承認,人力能夠造出美女,但再往上,就是人力不能及了。要是她真人能有照片裏——’,她走進排練間的時候,正好聽到這段論述。而隨著她登場,連這話語也戛然而止。

對於程程來說,這是時隔‘一年多’的再次見麵,但對於這些來麵試她的人,他們和她是第一次見麵...他們不會記得自己與她真正的第一次見麵,程程本身應該也和那個時候沒有外形的分別,但這一次,他們的反應其實是和上次有著微妙不同的。

因為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從她走進排練間開始,表演已經開始了,這個時候她不是程程,而是田月月。

哪怕單純說美貌呢,她和田月月其實也是不一樣的。她本人是像太陽的,哪怕是初升的太陽,也不能否認其光耀。而田月月是像月亮的,更容易引起詩意的遐思與默默的渴慕。

李海倫看了她一眼:“很好,先跳舞吧。”

於是程程跳舞,隻是這一次不再是《月是故鄉明》,而是程程精心挑選的《艾斯梅達拉》——就是《巴黎聖母院》裏的‘艾斯梅達拉’,那位美麗的吉普賽女郎。

之所以選這支《艾斯梅達拉》,是因為在程程的理解裏,艾斯梅達拉與田月月是有相似的地方的。她們同樣美麗善良,同樣一開始就用自己美麗的舞蹈點亮了故事裏其他人的眼鏡,同樣的,這美麗引動了故事本身。

程程帶了要跳《艾斯梅達拉》用的鈴鼓,右手捏著鈴鼓,神情沉靜地進行表演。

鈴鼓在手上、肩膀上、腿上碰擊而過,程程端著肩膀、指尖柔軟,舞裙翻飛間不停旋轉。

音樂聲是歡快,還是宏大?仿佛是命運地序曲...踢踢踏踏、腳尖踮起、忽然停頓,程程拿鈴鼓地右手微微向後斜放,腳尖向後踢起。‘啪’一聲踢到鼓麵,發出清脆利落的聲音,動作很幹淨。

到現在為止,程程呈現出來的都是專業的芭蕾舞演員素質。事實上,這個時候試鏡他的人都會有一種錯覺,他們並不是在試鏡一個演員,而是在試鏡一個舞者——然後轉念一想,又覺得妙極了,因為‘田月月’就是一名舞者。

她簡直像是田月月從故事裏走出來了。

終於,舞蹈到達**,這個時候,程程地動作慢了一些,但這其實更考驗技術——舞蹈到了一定水平之後,想要快起來並不難,想要慢下來才比較難呢。

程程平舉起手中的鈴鼓,左腿立起足尖,右腿筆直抬起,一下踢到小鼓。然後手再比平舉高一些,右腳踢到,第三次手臂幾乎直舉,又是腳尖踢到。這個過程中右腿會收回去,但不會放下。

第三次踢到最高處的小鼓後,右腿依舊隻是收回去,沒有放下。程程就這樣端腿轉一圈,重複著之前踢三次的動作。

再端腿轉,這個時候是一邊轉,一邊往上踢越來越高的鈴鼓,踢三次正好轉一圈。回到原位,又是越來越高的三次踢。踢的過程中速度是越來越快的,伴隨著曲子**處的音樂,可以說是恰到好處,徹底地抓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這個時候作為導演的張原才真正明白,為什麽‘關衛民’隻是看了田月月一支舞,就愛上了她——之前他隻是承認劇本裏的邏輯說得通,故事是能圓過來的。

但對於他這樣喜歡拍硬橋硬馬紮實劇情的導演來說,纏綿悱惻的一見鍾情,著實是太難為了。他知道那回事兒,問題是他其實不相信那樣的愛情真的存在,一切對於他來說就是個‘故事’,沒有實感。

然而現在,他沒有明白的東西,先被試鏡的演員給演出來了。

張原代入二十來歲、關衛民的視角,分明發現,他愛上她更像是必然——眼前這姑娘跳《艾斯梅達拉》,她的角色就有了重合,她既是田月月,又是艾斯梅達拉,她是兩者的重合,又要高於二者。

關衛民分明也隻是在他那個年紀,遇到了注定要讓他萬劫不複的人。

舞蹈的**完成之後,在音樂的戛然而止中,程程也幹脆利落地收住了動作。最後她連屈膝禮也做的一絲不苟,沉沉地做好,帶著舞者的矜持。

現場安靜了一小會兒,這都讓攝影祖小福有些不適了。他說不準為什麽會有這種略帶古怪的氣氛,但他下意識看向了能拿主意的張原,清了清嗓子——

“嗯...”張原下意識低頭去找什麽,然後又抬起了頭:“可以,可以...誰給她搭個戲?”

李海倫拿起了薄薄的劇本,也就是那張紙,低頭毫無感情地念著台詞:

“你覺得曉東愛白露嗎?”

“你覺得呢?”

“...咱們一起說吧。”

“愛。”

“不愛。”

“為什麽‘愛’?明明最後曉東利用了白露。”

“他以為他是愛的,他相信了,你懂麽——最後他才明白,他是自己騙自己。但在他明白之前,他都是真愛。”

“假的就是假的,怎麽會是真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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