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光美人(10)

筆記本屏幕上

穿著金色亮片裙的女人, 在夜總會舞台的燈光下,五官都不再清晰了,隻能看到深藍色的眼影、大紅色的嘴唇, 塗著翠綠色指甲油的手指撫上臉頰——舞蹈的動作像蛇,又像魚。

在文化母題中, 蛇、魚都是和生殖相關的, 本身就帶有朦朧的暗示。

妖異的美感在金色亮片的閃光裏, 本來應該是廉價的。但光與影,魔術般的妙用, 舞台背後羅馬式的拱形門...種種結合在一起,就有了浪漫主義黃金時代的風情,油畫的質感美輪美奐, 讓這個女人仿佛是神話裏的女神。

“臥槽,李海倫這吊爆了啊...怎麽拍的?以前我怎麽不覺得佟雪有這麽漂亮?”一個穿藍外套的男的, 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意思了。

他是張原的禦用攝影師祖小福,如今行內也混出名頭了。但他就擅長拍男人戲,能拍的紮實而不欠缺張力,之前張原的幾部作品和他的風格也是相得益彰。不過, 沒有人是全能的,他拍男人不錯,拍女人就不行了,很難拍出風情來。

“有點兒像波提切利的《春》。”張原接過助理遞過來的咖啡,伸頭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

祖小福一聽張原這樣說,就笑了:“是有點兒像,過於浪漫了,陪酒女給他拍成女神了——我聽說啊, 又有人請海倫去拍MV,還是以前的價,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旁邊混熟了的助理聽了也笑:“這什麽人啊?也太精了吧。海倫他讀書的時候就拍廣告、拍MV了,拍的比別人好,有實力到哪裏都吃香...現在拍電影了,別說他不打算回去做小活兒了,就是做,那也得漲價啊!”

“所以才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祖小福對那些業內人士看的清楚:“《觀音》這部電影,大部分的攝影工作都是海倫做的沒錯,但掛名掛的是別人啊。”

“糊弄外行而已,咱們自己人誰不知道?反正以後小李哪兒都能去了。”張原是懶得罵業內那些缺德的了。他自己是年少成名,早早出頭了就有一點好,就是來不及被腐壞。很多人難出頭,混著混著就和原本不齒的人一樣了。

他們剛剛說的是最近在外國得獎的電影《觀音》,電影是藝術電影,國內的票房很低,但好在成本也不高,算上國外獲獎之後賣片拿的錢,投資回報率算高的了——別看是商業社會,商業電影大行其道,其實文藝片也有自己的生存空間。

商業大片賺錢,但其實掙錢的也就是那幾部,其他電影小虧當賺的多的是。而因為商業大片的成本很高,一旦有失手,對於出品方來說就很難受了。文藝片則不同,成本低啊,所以回本往往容易,就算虧了,也能承受呢。

做商業片的公司,撒網一樣投資小成本文藝片是很常見的。就和買彩票一樣,沒買中也不心疼,而一旦中將了,那就好了,真正的名利雙收。

幾個人討論著《觀音》獲獎的事,慢慢的,又說到了張原現在手頭的這個項目。祖小福翻閱著手頭上的簡曆,‘嘖嘖嘖’了好幾聲:“要不說是京影呢,看看,美女質量真高啊!說真的,老張,你這都看不中?”

張原已經看過那一遝簡曆了,這都是他今天要在京影麵試的人。雖然簡曆篩選這一關過了,但真要說讓他一眼就下定決心的,那沒有,總感覺沒有找到對的那個人。

“看簡曆差點兒意思,真人不一樣。”張原隻能這樣說。

簡曆上附帶有免冠照、藝術照、生活照,比單純免冠照能看出的東西多一點兒,但靜止的照片始終和流動的畫麵不一樣。

“怎麽回事兒,海倫還沒來啊?”祖小福點了點頭,有點兒無聊了,看了一眼筆記本右下角的時間:“約的是一點吧?隻差幾分鍾了。”

正說著呢,隔著咖啡廳的落地玻璃看一眼,助理笑了起來:“你們魯地人的嘴可邪了,這不是說曹操曹操到麽?”

一輛雅馬哈的摩托停在了外麵,下車的是個穿綠色衝鋒衣,拉鏈拉到下巴,戴著藍白色防風鏡的高個青年。不一會兒,他利落地停好摩托車,挎上一個大包就直接進來了。

“海倫,這邊兒,剛剛我們正看《觀音》的片段,你可牛逼壞了。要是新一代都像你這樣,哥哥們還能到哪兒吃飯呐?”祖小福朝李海倫伸了伸手,打了個招呼,把人給招呼來了。

“行,挺準時的,卡著點兒來的?”張原站了起來,上下看了他一會兒。

李海倫摘下防風鏡:“趕來的,原來在內蒙拍東西。”

他沒說張原昨天深夜一通電話讓他臨時趕來,他隻能騎著摩托回京的事兒,準時到了就行了。

“我看你小子就是舍不得你那車,不然把車存了,坐飛機回來,一會兒的事兒。”張原可是很了解這位小師弟的,笑著揮了揮手:“行了,不扯閑篇了,咱們這就走吧,今天還得看你的。”

張原的新項目,別的部分也就算了,祖小福和其他攝影都沒問題,幾年的搭檔了,說行就行!唯獨這一次劇情裏有一個女人,一個成為劇情關鍵的女人,她的戲得要李海倫來拍。

今天要試鏡的就是出演這個女人的演員,可以說試鏡就是由張原和李海倫兩個人拍板而已。

“可以。”李海倫點點頭,進咖啡廳一回,坐都沒坐,就一起走了。

幾個人上了一輛沃爾沃,隻有李海倫依舊是他那輛雅馬哈——在京城市內的交通環境下,他的摩托可比沃爾沃方便多了。以至於他人到了京影,還在停車的地方等了一會兒張原他們。

張原他們和京影約的是兩點,在一個排練間試鏡那些簡曆通過的女學生。這會兒時間正合適,才坐下呢,還沒喝口水,京影這邊就有個年輕老師過來說:“試鏡的學生都到齊了,什麽時候開始?”

張原也不是個拖拖拉拉的,看了助理一眼,砸吧砸吧嘴,說:“行,也別磨蹭了,咱們這就開始,你去外頭安排一下,別亂了套了。”

助理答應的好好兒的,就出去了。他手中有今天試鏡的名單,按著順序就叫人了:“大家領一下劇本,麵試這就開始了,美女們一個一個來啊...第一個是陳勝男,等十分鍾進去就行了,咱們就是一個小型試鏡會,沒那麽多講究。後麵一個是魯夢,可以先準備一下。”

程程看著發到手上的劇本,說是劇本,其實就是一頁紙而已。應該是張原導演新戲的某個片段,也可能和新戲無關,隻是覺得這個片段足夠考驗出角色所需要的東西了。

正是因為內容不多,所以才會臨時才發劇本吧——想到這一點,程程看了陳勝男一眼。

陳勝男是她的同班同學,是這次她們班簡曆過關的三個人之一。至於魯夢,好像是個大三的師姐...程程看過今天麵試的十幾個人,想要在她們身上找到共同點,由此確定導演究竟想要一個怎樣的角色。

而看過了一遍,她隻能確定,正如餘萌所說的...張導演的劇組正在找一個美女,越美越好。

餘萌那天說的話都被大家記在心裏了,之後果然聽到了張原導演要來學校找個女孩兒出演電影的消息。伍清老師倒是沒有阻止13級的女生去投簡曆,一個是張原導演已經是一線導演了,這樣的導演招演員,別說是京影了,就是這方麵規矩更嚴格的華戲,商量商量,也不是不能放人。

另一個,則是因為伍清老師知道更多內幕,比如這個角色確實非常重要,但其戲份相對於整部電影並不算長,最終呈現在銀幕上的,加起來也就是十分鍾不到的戲。這點兒戲,哪怕電影相對於電視劇總是更精細些,也拍不了多久。

拍的順利,兩三天的事兒,不順利,一個禮拜也到頂了。

算一算,耽誤不了學生多少時間。

如果換成是電視劇劇組,那伍清老師就不會那麽痛快放人了。一部電視劇拍攝周期很長,最討厭演的就是一些不上不下的配角,主角在他們也得在,拍攝時間根本短不了,又很難有什麽收獲。

這裏的收獲,既是指名利上的,也是指演技上的。

程程和班上其他女生都投了簡曆,包括說自己沒希望的餘萌,以及童星出身的錢媛。結果有一多半人都被淘汰了,程程是入選的之一——她能入選,大家都不奇怪,畢竟餘萌言之鑿鑿,說了劇組就是要個花瓶。

程程的長相,同學們看來,演頂級花瓶真是劇組的福氣。

可別覺得頂級花瓶好找,事實就是,撇開有的導演和投資方隻看名氣,誰名氣大找誰,不考慮角色貼合度。就是有的劇組講究,就想按著劇本找人,劇本裏說是絕代佳人,那就找絕代佳人,結果也往往不盡如人意。

大家都知道,美女美男好,可那真不是大白菜,想要的時候去自家菜地裏薅一棵就能得了。

程程用心記下了劇本上的內容,其實劇本上就是個很簡單的小片段——女主角和一個男性角色,應該是男朋友,或者友達以上、戀人未滿那種,兩人的一點兒小互動。

另外,程程還記得,簡曆通過之後,通知他們的人還在電話裏說明了,麵試時要跳舞,芭蕾舞。所以,這個角色是個跳舞的?

程程當然不是專業學芭蕾的,但現在國內學跳舞的,基訓都用的芭蕾基訓,哪怕是跳古典舞的都不例外。所以隻要不是跳古典芭蕾,一般的芭蕾舞,學跳舞的人都能來兩下。真給時間準備,跳的有些樣子也不難,像之前程程他們在迎新會上跳的舞就是那樣。

在程程心裏模擬劇本內容,又想著等會兒跳的舞時,等候試鏡的女孩子一個一個進去。到了最後一個,才輪到她。

在她走進排練間前,排練間裏,祖小福就拿著她的簡曆,感歎:“這是怎麽長的,顱骨真是優越啊,在鏡頭裏一定很漂亮...有的時候就得承認,人力能夠造出美女,但再往上,就是人力不能及了。要是她真人能有照片裏——”

話說到一半,他不說話了,因為程程已經走進來了。

看到她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沒有再說話。

因為說要跳芭蕾,所以程程是換了跳舞的練功服進來的,藍色的吊帶體操服,白色的緊身襪,係著灰色的一片式半身裙。綰了很緊的低發髻,沒有化妝,完全就是上形體課時的樣子。

她想,張原這種大導演多的是自己的想法。她要是打扮的多了,確實能凸顯自己的特點,但這就像是一張畫布,你先畫了東西,有想法的畫家可能就有意見了。而且,你凸顯的就會是人家想要的麽?所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她就這樣來了。

這種麵試策略沒什麽好說的,各人有各人的做法,各人也有各人的理由,最後哪種做法最好,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且不說麵試這種事有太多場外因素幹擾,就是沒有,那不也是幾個劇組核心創作人員的主觀題麽?

隻能說,程程現在這樣做,正合心意。

一方麵是張原確實不想看到已經經過修飾了的東西,另一方麵也有程程本身的原因——她的美貌確實是世所罕見的,即使是在美女如雲的演藝圈裏,那也是閃閃發光的珍寶。所以,她可以就這樣出場,用她未經修飾的美叫所有人閉嘴。

‘美貌’這種東西到底算什麽呢,它應該算是權力的一種。看似隻要有錢,有權就能隨意拿捏‘美貌的人’和‘美貌的人’,但事實真的如此嗎?如果真的是那樣,世上也不會有那麽多億萬富翁最終選擇和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女人結婚,而且‘忘了’簽署婚前協議,最後在兩三年後被妻子分割走大筆身家了。

特別是美貌達到一定程度之後,那是真有切開權力與金錢的力量的,前提是美貌的主人要懂得應用這份美貌——大多數覺得美貌價值不高的人,其實是見多了不會使用美貌的例子。

而話說回來,不會運用金錢和權勢的人不是也有麽,這些人空有金錢和權勢,一樣被玩的團團轉。正如英國作家菲·貝利所說:

沒有能力使用權力的人等於沒有權力。

以美貌為標準,現在程程就是在場所有人裏最有權力的那一個,至少在她走進排練間的一瞬間,權力天然讓其他人服從她。

就像一盆冷水當頭潑下,真是無話可說了。

程程微微垂著眼皮,對於在場這些都是搞藝術創作工作的人來說,他們看到的比普通人更多——他們平常見多了美女,更不容易像普通人一樣,為單純的美色動容。但如果是眼前這個,他們又更容易著迷。

因為程程的美天然適合留在鏡頭中,美的有靈氣,以及有故事。

程程自己都沒有發覺,當她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獲得了重來一次的人生後。背負著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再加上‘回檔’的能力,某種意義上,她已經是世界上‘最特別的人’了。

秘密讓女人更女人,秘密讓一個人深邃而不可預見,充滿了故事——而人類是有探究欲和好奇心的生物。

當程程出現,對此有著極高敏感度的張原就意識到:她一旦出現在鏡頭前,觀眾一定會忍不住看她,一直看她。

“很好,先跳舞吧。”最後打破沉默的是試鏡開始之後就沒有說過幾次話的李海倫。

之前針對其他的試鏡人選,都是張原說,他並沒有明確表達過意思。在祖小福這些人看來,就是李海倫懂事兒,知道和張原這樣導演合作,就得順著他來,哪怕他之前說過了要聽你的意見。

程程看了看其他人,包括坐在當中位置的導演張原,見他們都沒說什麽,於是開始跳舞。

沒有音樂,就是自選一支芭蕾,程程跳的是芭蕾舞劇《月是故鄉明》中的一段。《月是故鄉明》是國內原創的芭蕾舞劇了,比不上《紅色娘子軍》《草原女民兵》這些‘前輩’來的名頭大,但也是八十年代以後,最好的芭蕾舞劇之一了。現在一些大的芭蕾舞團,也時不時會新排一次,演個十幾二十場呢。

舞是很美的,程程的身體條件擺在那裏,她自己在形體上下的功夫又深,此時沒有音樂跳《月是故鄉明》,反而更能凸顯她的美了——因為沒有別的元素加入,觀眾看的就完全是她自身的美感。

當程程跳完,張原都忍不住點了點頭,但點頭之後又是搖頭,這就讓程程有些把握不住了。

還沒有看完全部,張原也不急著表態,就說:“剛剛發的劇本...誰給她搭個戲?”

程程之前試鏡的姑娘們可沒有這個待遇,其他人也不覺得張原這樣是不公平。真要說不公平,從這些姑娘們試鏡之初就開始了,有的人先試鏡,有人後試鏡——這可不是有明星參與,事先也有準備時間的試鏡,那種情況,倒是先試鏡的人占優,是得了照顧了。

現在當場準備,那肯定是越後麵的越好。

排試鏡名單時,張原就把13級的這個小師妹放到了最後,單從簡曆上的照片來看,她確實出眾。

越有希望的就放到越後麵,這樣留給人家的準備時間會充足一些,不至於因為人家準備不足,錯過合適的人選。

現在又讓人給程程搭戲,就是擔心沒人搭戲,她不夠投入,影響表現了。

大家都覺得張原這是挺滿意人家的意思,而對於張原的‘滿意’,其他人也不奇怪——這樣都不滿意,他到底想要個什麽樣的?

幾個核心創作人員都知道新戲是怎麽回事,自然也知道這個角色重要的就是美!隻有她足夠美,足夠有吸引力,她在劇情中發揮的作用才能有說服力。

現在一看,這姑娘太合適了!

接著搭戲,這又沒有已經選定的演員一起來,張原的助理想了想,便打算自己上。結果他還沒有開口,李海倫已經拿著那薄薄一頁‘劇本’開口了:

“你覺得曉東愛白露嗎?”

程程按著‘劇本’上說的,反問他:“你覺得呢?”

“...咱們一起說吧。”

“愛。”

“不愛。”

“為什麽‘愛’?”程程說:“明明最後曉東利用了白露。”

李海倫的語氣聽不出情感來,完全就是臨場搭戲的,:“他以為他是愛的,他相信了,你懂麽——最後他才明白,他是自己騙自己。但在他明白之前,他都是真愛。”

劇本上還是說了一些‘前情提要’的,所以程程知道這是兩個角色在看完一部電影後的討論。

她代入這個情境,繼續說著台詞:“假的就是假的,怎麽會是真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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