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光美人(11)

“可以了...程小姐回去等通知就好了, 劇組這邊還要斟酌一下......”工作人員將程程送了出去。

“剛剛那個我覺得可以。”人走了之後,祖小福瞟了一眼張原,謹慎地說道。見張原沒有直接否了他, 就繼續說了:“田月月這個角色,老張你自己也說了, 重點是足夠迷人, 她得一下能迷住關衛民才行。”

“另外, 安思北能對她念念不忘,為她完成由善到惡的轉變, 最後自我毀滅也得來一場徹底的‘複仇’...可以說,整個故事都是靠她推動的。這個角色,別的地方可以差一點兒, 唯獨‘魅力’不能差。”

“她得一亮相就讓觀眾情不自禁愛上她,從而覺得關衛民和安思北的所作所為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是說得通的。”

“之前麵試了那麽多姑娘,就剛剛那姑娘最好,漂亮,真是漂亮。包括你在內, 不是都沒挪開眼?”祖小福還小小調侃了一下老夥計。

張原似乎有點兒猶豫,沉吟了一會兒,看向正收拾東西的李海倫:“海倫,你怎麽說,你覺得剛才那個女孩兒合適嗎?”

李海倫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張哥,你覺得好,就不會來問我了。”

李海倫沒有說好,或者不好,但這個回答確實正中張原的心。如果他覺得可以了, 就不會問出這話了。

這話等於是幫他堅定了一下信念,他很快收回了原本‘這樣就行了’的想法,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再看看,回頭去一趟華戲,實在不行,京舞、軍藝也都可以去看看。”

祖小福‘嘶’了一聲,倒也不是抱怨什麽,就是為遲遲不能開始下一部分工作而頭痛,忍不住嘟囔:“這也不夠好?你們到底要個什麽人啊?天上的嫦娥?”

“美是真美,但演技差了一點兒意思。”李海倫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不是,你們不是說這就是個花瓶角色嗎?現在這麽個頂級花瓶在眼前,你們又要演技了?”祖小福捂著頭,覺得腦殼疼、腦殼疼:“你們怎麽這麽難為人?看看人家女孩兒的簡曆,13級的,今年才入學呢!這個水平就是正常的。”

“到時候進了劇組,再□□□□不就行了?我記得你以前還用過純素人呢,這會兒連點撥個小師妹都不肯了?”

張原和李海倫的感覺是一樣的,聽祖小福這樣說,就笑著搖了搖頭:“看來你是真的挺滿意剛才那師妹的...不過一碼歸一碼,事情不是這樣算的。以前用素人,一個是咱們沒混出頭,沒得選,現在多少好演員隨便咱們選,幹嘛還要現場□□人?那不辛苦、不頭痛?”

這個理由可以說是無比真實了,祖小福也說不出什麽來。

“再有,田月月這個角色,看起來簡單,其實難度很大。選個大美女本色出演聽起來很省事兒,殊不知這會是電影的敗筆——我們說花瓶角色,其實是開玩笑的。這個角色其實有點兒像《特洛伊》裏的海倫、《魂斷威尼斯》中的塔奇奧,一切都因他而起,因他結束,本身更像是一種象征,而非人。”

“這個角色失敗,整個電影的調性也會損失...我不想三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在電影上妥協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張原是真的認真。

做電影真的不像想象中那麽容易,大概是一些外行進圈子撈錢,搞得好像誰都能在這行混,導演是沒有難度的工作一樣——當然不是,導演需要統籌一切,需要將所有其他人的工作結合成一個融洽的整體,需要對整個電影的調性負責。

不然呢,憑什麽對一部電影署名的不是男女主演,不是攝影,不是美術師燈光師?

這也就決定了,導演其實是很消耗藝術力和體力的工作(掛名做導演的外行人不算)。於是,很多功成名就的導演,年紀漸漸大了,就會在某些地方變得‘敷衍’。他們自己都不見得意識到自己敷衍了,但旁觀者看他們圖省事兒是看的真真的。

“OK,你是boss,你說了算。”張原都這樣說了,祖小福當然隻能挺他。腦子裏排著最近的日程,就說:“行,回頭先去軍藝,那邊兒我熟...華戲叫峰子去練習,他華戲出來的,好說話。”

張原點了點頭,對助理說:“其他的,再去京城各大高校多選點兒人,到時候拍了照片給我看。”

事情是安排下來了,大家都各就各位。

李海倫收拾好東西,打了聲招呼之後就離開了——他現在還不算正式進組,是不和張原他們一起行動的。

他走的時候還聽到祖小福歎氣:“真沒想到,其他戲份吃重的角色差不多都選出來了,現在反而這個活在回憶裏的田月月選不出來。”

李海倫將祖小福零零碎碎的嘮叨甩在了腦後,跨上雅馬哈,又調整了一下防風鏡,衝鋒衣摩擦出‘簌簌’聲,摩托往前直開出去,開到底才轉開。

他走的時候,剛剛試鏡完的一些女孩兒也看到了他,陳勝男就指著他說:“那就是李海倫,我剛剛進去,聽張導叫他了...餘萌她發小就這樣啊。”

程程看著李海倫消失的背影,沒說什麽,陳勝男又接著說:“咱們走吧,今天鬱悶了,得大吃一頓解氣!”

雖然說,試鏡完了之後標準說法就是回去等消息,很少有當場給答複的。但是,同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其實是能聽出來的——能行就行,不行的話也別耽誤雙方的時間啊!

除非真的是劇組那邊遇到了難以抉擇的情況,不然也不會刻意藏著掖著,吊人家胃口。

班上三個女生來麵試,大家的感覺是一樣的...這次恐怕沒戲。

沒戲的話,何以解憂?唯有暴食了。

程程平常飲食是非常克製的,不喝飲料,不吃零食,正餐也都是優質蛋白質為主,戒絕糖類的(狹義上的糖類)...偶爾會因為一些集體活動聚餐,不破壞氣氛,吃點兒好吃的,但也僅此而已。

今天也是這樣,她沒有敗興地說自己不吃。班上三個來試鏡地,一起去了烤肉店,其他人要了好多肉串,程程除了黃瓜絲、包菜絲這些小菜,就要了一個店家推薦的烤魚,據說還是一種海魚——魚很大,被整條剖開成兩半,白花花的肉露出來,微微帶一點焦黃。

程程沒有要飲料,就陪著同學一起吃,吃的很慢,大家都加了兩回菜了,她的魚肉卻還沒有吃完。

雖然還剩下一些沒吃完,但程程也就此放下了筷子——魚很好吃,但吃完這麽多已經很過分了。

“話說回來,張導演到底是怎麽選人的呢?不是說是個花瓶角色嗎?我們就算了,程程也不要?該不會搞什麽試鏡,其實就是消遣我們這種沒背景的學生的吧?”

程程勉強笑了笑:“張導那麽厲害的導演,消遣我們這些學生幹什麽?他誰都不看好,那就是不合適啊。”

雖然一直知道自己天賦差,現在能跟得上同學的進度,是自己‘搶跑’加上加倍努力,才有的結果。但程程是真的對這次試鏡抱有期待的——這些日子,她在同學們中間,演技不出眾,卻也沒有上輩子那樣的挫折與屈辱。

這就讓她難免產生不切實際的想法:真的以為努力足夠了,就能改變一切。自己就這樣一步一腳印地走下去,至少也能做一個不錯的演員。

在她有了這樣模糊軟弱的想法之後,現實給了她重重一擊!她現在知道了,她不是張宇希那樣的天才演員,也做不成莫英子——她是程程,上天給了她一些東西,比如說對於演員來說非常出色的長相,又比如說上輩子的機遇,這輩子‘回檔’的能力。但有些東西,沒給就是沒給!

在她以為沒給也不要緊的時候,現實痛擊她。

她明明看見了,這個‘花瓶角色’,她跳舞之後,導演還算滿意。但當表演之後,失望是明擺著的。

她或許可以用上輩子來安慰自己,如果是上輩子的話,何止是失望,導演該是覺得‘可笑’了。現在的失望,就是導演對於演員不太符合預期,一種很正常的表達。

然而,她並不想這樣安慰自己,這隻會讓自己墮落,從此之後安心做一個平庸至極的演員——她不是不能接受做一個平庸的演員,她那樣喜歡表演,隻要能做演員就好。但她擔心自己給自己降低要求,會讓一切都變得糟糕起來。

她朝著頂級演員去做,差一些,就能做普通演員。朝著普通演員去做,差一些,就隻能是混子了——‘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大家嘻嘻哈哈吃飯,沒什麽人為這一次試鏡失敗放不下。失望是有的,可也就是失望了,她們才隻是大一的新生,遠沒有到緊迫的時候...就連程程也是這樣想自己的,她沒有被逼到牆角,也不是非得抓住這個機會不可。

檢討過自己最近的心態問題,重新再出發就是了!

說說笑笑,吃吃喝喝,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吃完之後大家就散了。

這個時候時間才下午六點,想到今天自己上午一直上課,然後又參加了試鏡,現在還有形體訓練和表演訓練沒做——索性為了麵試是帶了練功服的,她就沒有回寢室休息換衣,而是圖省事直接找了個沒人的舞蹈室練形體。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試鏡失敗搞了心態,還是因為那條烤魚,程程練的格外狠!

有的人遇到不好的事情,心情不好會對自己好一點兒,有的人則相反,越是那種時候,就越是自虐。現在程程就是這樣,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抵消自己在試鏡時犯的錯,才能消耗掉那條烤魚的‘熱量’。

綁緊芭蕾舞鞋,程程活動了一會兒熱身,就開始立足尖,做了好幾組。這個時候,隨便放的音樂也經過了前奏,進入了正題,程程抬起了手臂,手臂如柳枝一般輕輕拂動,腳下做了足尖碎步。

輕盈的貓跳步、靈敏的小快板、又飄又穩的大跳、清晰的擊腿...當然,還有芭蕾舞標誌性的揮鞭轉。

一轉、兩轉、三轉、四轉、五轉......最後一轉時,程程掛了雙圈。

才一停下,就因為體力不支坐倒在地上。

“呼哧——呼哧——”不停地喘氣時,程程下意識地右腿直直地伸向前方,腳背繃了起來。然後左腿在身後曲著,整個身子往右腿去貼——胯根一折,腹部就貼住了右大腿,完成了抱腿的動作。

這個動作對於柔韌性已經滿分的程程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她現在已經把一字馬練出200度以上了。但在此時此刻,她抱著腿,麵部朝下,額頭貼著小腿時,忽然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以為那是汗水,但後知後覺的,她知道那是淚水。

心髒像被一雙手揉搓一樣,酸澀又疼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掉眼淚,但就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委屈——雖然早就明白努力不見得有收獲的道理,但人生在世,誰不會有那麽一兩個瞬間,覺得自己是‘主角’一樣的人,努力就一定有收獲呢?

雖然從小就這樣學,從小也這樣說,但其實‘努力一定有收獲’,這本身就是極其傲慢的一句話,是隻有天才和幸運兒才能脫口而出的‘正確的道理’。

程程做著標準的軟開動作,都成了本能了,肌肉也有了記憶,即使是教大形體的老師這個時候來也挑不出錯處。但動作之外,看不到的地方,她卻淚如雨下。直到數分鍾之後,她才收起了動作,眼淚和汗水在臉上交錯,竟然看不出她到底有沒有哭過了。

打開水杯,慢慢喝水,補充完水分之後,程程決定先不要練舞了。而是換了舒緩的音樂,開始做瑜伽。

瑜伽有靜心、集中注意力的作用,程程上輩子的表演老師就喜歡每次上課之前帶著她做幾個瑜伽動作...雖然她在表演上的進度一直讓老師失望,甚至於絕望,但做瑜伽的習慣她保留了下來。

現在的她,也確實很需要靜下心來,然後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形體訓練現在已經是程程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了,因為做這個的時候可以不用考慮太多,讓大腦清空。而不像是表演練習,做這個的時候,表演本身的複雜與微妙、貧乏的天賦、不知前路的現狀、同齡人的優秀...一切的一切,不斷在向她擠壓。

做完了一套瑜伽,程程這才能平心靜氣地練形體,抽空還做了點兒呼吸訓練。這本身是練台詞時的活兒,她每天早課時也會做。這個時候做這個,算是調劑形體訓練,就像做一會兒數學題後,正好做點兒語文,換換腦子。

大約到了晚上九點半,程程才收拾東西,結束了今天的練習,準備回寢室了。

她也懶得把練功服換下來,在這個深秋的晚上,隻是身上罩了外套就走出了舞蹈室所在的東方樓。因為剛剛練了幾個小時,身上還熱著,倒也不覺得冷。

回宿舍的路上,偶爾有京影的學生看她,但也沒人覺得有什麽問題——京影多的是藝術生,跳舞、訓練完畢之後,就這樣出來的人太多了。

一天兩天可以講形象,換好衣服、弄好頭發,甚至於洗個臉、化個妝再出來。但天天都是這樣,那就很難了。程程他們班上就是這樣,剛開始時上形體課,上完之後也要是男神女神,美美的,現在大家熟了,結束形體課之後就隨便了,能省事兒就省事兒。

就這樣,程程走到了寢室樓下圍牆門口——女生寢室這邊,幾棟寢室樓是在一起的,外麵還有一個圍牆。平常如果是男生的話,連這個圍牆都進不去。如果有男生送女朋友回寢室,一般也就是在圍牆兩個出入口那邊分別。

這會兒出入口沒什麽人,所以餘萌站在那裏和一個男生說話就挺紮眼的了。

程程走過來是隻是和她點了點頭,怕打擾她和人說話,就要這樣走過去。卻沒有想到餘萌叫住了她:“啊,程程回來了!程程,你電話怎麽不接呀?”

“嗯?”程程從包裏翻出手機,發現有幾個未接電話。想了想說:“我剛剛在舞蹈室,可能沒聽見。”

練的太專心了。

餘萌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人:“你今天應該見過的,李海倫...他最近拍一組照片,想要找幾個模特,就覺得你很合適啊!”

今天去試鏡張原導演的新戲,程程她們這些人的簡曆上手機號碼、郵箱什麽的,都是有的。但李海倫打她電話不通,想到餘萌也是表演係13級的,和她是同學,這才來找了餘萌。

程程看向出入口路燈下的青年,李海倫朝她點了點頭,眼神是非常冷靜的——程程挺熟悉這種眼神的,大概對於李海倫這樣的攝影,看到她的時候,首先不是把她看作一個人,而是一個作品。

他在觀察她,並且重新塑造她。

這很專業,顯然李海倫並不是行內最多的那種騙子和混子,但程程還是要說:真是幫要死的攝影師!

嚴格意義上來說,麵對這樣的攝影,程程被他看到的一瞬間就不再是自己了。經過他的藝術加工,得到了的作品,源自於她,又不是她。說的更直白一些,程程隻不過是他的作品的載體。

就像畫家在畫布上繪出作品,她就是畫布。

但問題是,程程自己本身也是一個‘畫家’,她把自己也當作是自己的作品,對於李海倫這種,本能地會覺得冒犯。

不過程程也沒說不好,隻是問他:“師兄有作品嗎?我可以看看嗎...看過之後再說別的吧。”

程程也知道,自己作為演員,必然會被攝影、導演這樣對待,這是必須的。

對於李海倫這個人,程程隻是聽餘萌提過,貌似是很厲害的。但具體如何,程程還是想自己來做判斷。

程程說的話夠直白的,就差直接說‘拍得好就合作,拍的不好就算了,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了’。在這段對話中,她都沒提過錢的事兒,似乎是當報酬不存在一樣。

她也確實沒有考慮過報酬的事。

這類事情在她心裏有優先級,報酬是其中最靠後的。

在路燈光圈外的少女讓人有些看不清楚,但著並不能減損她本身的美麗——緊身的練功服包裹著她年輕的身體,發髻已經歪歪斜斜的了,散落下來的碎發一綹一綹的,貼在額頭、臉頰、脖頸上,於是美感就在這個深秋的夜晚以肆無忌憚的姿態流瀉而出。

她很年輕很年輕,□□是這樣的輕盈而富有光澤,就像是早晨的太陽。雖然才剛剛出現,但已經足夠照耀目之所及的廣袤大地。

李海倫慢慢眨了下眼:“可以,回頭我發你郵箱?”

程程點了點頭,表示確認,然後就走了。過了一會兒,餘萌也走了,回到寢室,手上是一把巧克力球,隨手就散到了桌上。

“剛剛嚇死我了...李海倫給了我一把巧克力,說是別人給的,揣兜裏要化了。雖然是這樣,但這可是李海倫給的零食,我接過來的時候真是誠惶誠恐...不行,這些巧克力我要放冰箱裏存著,根本不敢吃啊!”

張宇希開她玩笑:“你這簡直像是皇上賞了你一樣啊,留下這個,要一代傳一代啊!”

沒想到餘萌竟是一臉很讚同的樣子:“有道理。你說得對,我得一代傳一代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