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論起養狸奴,宋遂遠是生疏新手,他自養花台回來吩咐要熱水時,順道過問了為貓沐浴事宜。莊子裏恰好有人懂,說貓可自潔,恐水,要放慢手腳,一再小心。此外,他不知是怕貓野性未馴,傷了貴人,還是想在主人家麵前表現,自薦為貓沐浴。
宋遂遠拒絕了。
其一,他挺喜歡這隻小貓,願意寵著喂食、替它沐浴;其二,他隱約能猜到到阿言不喜旁人觸碰。
是隻傲慢驕縱的小貓。
某種程度上,它這性子對上了宋遂遠的胃口。
教育了貪玩小貓,宋遂遠不留仆人,親自用雙手捧著小灰貓,托著它的小身體緩慢地放入水中,小尾巴先沾水,慢慢的,四隻小爪子、沾灰的毛發……這一過程,有著溫水煮青蛙的謹慎和耐心。
他下午了解些許普通貓的習性,本以為給阿言並未件易事,然而無論是入水還是沉底後他放開雙手,阿言的小貓臉上從始至終未浮現預想之中的抗拒。
它很乖,如同抱在懷中喂食一般乖。
宋遂遠微揚眉梢,試探著往它身上澆了一捧水,溫熱的,小貓清淩淩的圓眼霎時舒服得眯了起來。
嗯,他家的貓比較乖。
擁有一身光滑純白毛發的阿言很是圓滾滾,入水之後漸漸現出了原形,白色一縷一縷貼在身上,完全打濕後露出它纖瘦嬌小的身軀。
宋遂遠打皂角替它洗去背上帶回來的泥土,清洗幹淨換了次水,此次從打濕貓臉開始,阿言臉也小小的,如此顯得一雙純黑圓瞳格外大。
宋遂遠大拇指揉搓完貓臉,撓了撓它的下巴,輕聲笑:“醜。”
阿言本來舒服地眯眼,聞言立刻瞪圓了眼,確定宋遂遠在說他後,生氣地用牙齒咬他手指:“嗷~”
氣死貓了!
搭在阿言嘴邊的大手,指節微彎,青筋映著水珠,全程穩當當的,根本沒有避開的動作。於是貓一轉頭便順利咬到,直接暴露了它的虛張聲勢。
小尖牙來勢洶洶,落點卻隻有癢意,說是咬更像在磨牙。
同是咬人,比那晚的小紈絝要可愛得多。
宋遂遠桃花眼中止不住笑意流淌,不過沒讓小貓發現,怕再逗它會惹貓惱羞成怒,屆時再實實在在來一口。他拿另一隻手摸了摸貓頭,清了清嗓道:“是我失言,阿言驚豔之質,玉雪羽衣,是最漂亮的小狸奴。”
哼,這才對。
阿言自覺扳回一城,舌尖頂出手指,擺了擺腦袋,水珠飛濺。
宋遂遠擋了下臉,撚了下指尖,再伸手自然而然落到了貓肚子上。
阿言不排斥宋遂遠,但暫時難以接受除了父親和爹爹以外的人碰他肚子,然而為了恢複幹淨,僵著小身體勉為其難忍下來,催促道:“喵喵。”
快點快點。
宋遂遠不緊不慢,掌心撫著平坦的小貓肚子,甚至有心疑惑:“你將食物吃到哪了?”
它食量可比三個成年男人,身上仍不見軟肉。
阿言不想答,用爪子輕輕拍他的胳膊:“嗷~”
洗好了噢!
肚子下尚有四條小短腿,宋遂遠洗了兩遍,確保將它洗幹淨,方止住動作,啟唇道:“阿言,我們人類講究彼此保留一些隱私……餘下的,聽說貓可以自潔。”
宋大公子如此細致地為貓擦洗全身已是極限,再多便有些困難了。
而且阿言比尋常貓要聰明靈性,萬一會覺出……羞恥?
阿言歪著小腦袋:“?”
餘下的?什麽餘下的?
望著小白貓圓瞳迷茫的小模樣,霽月光風的宋大公子頓了頓,薄唇啟合,緩緩吐出三個字:“貓蛋蛋。”
一片寂靜無言。
……
“嗷!!!”
月升東方,尖銳一聲貓叫驟起。
看火出神的仆人霎時清醒,眼前鍋中熱水早已沸騰,水汽繚繞。方才隻燒了一鍋水,眼下才是為公子沐浴所燒。
宋遂遠也確實需要沐浴,方才炸毛小貓亂跳濺起一灘水,他的衣袍前襟已濕透。罪魁禍首被他包進了綢布裏,用較為粗魯的手法盤了半晌,貓毛擦幹許多。
趁阿言在布中迷糊著,宋遂遠將它放到**,叮囑它不許亂跑後出了門。
一炷香後。
山底夏夜清涼有風,宋遂遠披散著長發回屋,發梢到屋子裏時已幹了一層。屋內稍有些暗,他先挑了挑燭芯,明亮些許,先看到的是**錦被中透出來的兩隻圓眼睛。
“喵……”阿言圓瞳直愣愣的。
他一直知曉宋遂遠好看。
第一次見便是因為宋遂遠好看,才主動跳進他懷中。那晚主動尋他幫忙,巫山雲雨耳鬢廝磨,貓不後悔多少也因為他好看。
貓不會用人話講述內心感受,他覺得今晚散下烏發、燈旁含笑的宋遂遠,也好好看啊。
頂著這張臉,宋遂遠成長過程中從未缺過讚美,他十來歲的年紀也為此困擾過,拚命讀書以求才名冠天下。那時容顏對他來說是負擔,如今他看得通透,漂亮也是他之長處,有何羞恥?
多有用,還能勾引小狸奴。
“阿言在看什麽?”宋遂遠彎腰湊到它麵前,低低的嗓音在這夏夜,如同在耳邊溫柔私語。
阿言視線追著他的臉,呆呆仰起了小腦袋。
放大更好看,貓喜歡。
唔,貓似乎第一天就發現了。
圓圓的小腦袋滿頭炸毛,宋遂遠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根部,潮濕已除,他收回手,順道給阿言理了理毛流方向,它又變成了一隻幹淨漂亮的小白貓。
漂亮小白貓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見狀,宋遂遠心下了然。
貓比人所需睡眠時辰長,風塵仆仆趕路加上玩了一下午,阿言困了,故此才這副遲鈍反應。
不過……此時它的反應應當皆出自真實感受,已無暇掩飾才對。
於是宋遂遠含笑點了點它的鼻尖:“小色貓。”
在野園的第二日。
宋遂遠臂間懷抱阿言,沿著小路朝著寒雲觀行去。
元光寺、寒山觀,宋遂遠既無佛緣,也無道根,隻是帶阿言出門走走,而寒山寺這頭的路有趣一些。
故此他們在上山途中花了更多時間,阿言撲鳥摧花,跑至半山,懶得走了,繞著宋遂遠的腳邊蹲下:“喵……”
抱貓。
宋遂遠腳尖輕踢它的屁股:“還有一截路。”
阿言兩隻前爪提起勾著他的衣服,作出要抱抱的撒嬌模樣。
他知道自己可愛,眼睛圓圓臉圓圓看人,幾乎無人可擋。
明知道它的目的它的小心思,但的確無法抗拒。宋遂遠搖搖頭,稍微矮了些身子,讓它借力爬上來。
後半程快了不少,抱著貓至道觀門前,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遂遠。”
宋遂遠回過頭,隻見楊熾與人相伴一同走上來。
三人見禮,楊熾笑著介紹:“此乃宋遂遠。同行這是大理寺少卿魏適之,我們在山下相遇一道上來。”
而今這位大理寺少卿家世優越,自身能力過硬,在當今陛下麵前得臉。與楊熾同屬天之驕子,與宋遂遠沒有交情。
魏適之今日著便服,但又正事要辦,與兩人打過招呼便離開。
兩人目送他入觀,楊熾放鬆了些,話裏多了隨意,朝著好友:“你今日如何有興致來觀裏。”
宋遂遠漫不經心,示意他看懷中的小白貓:“喏。”
阿言在他們三人打招呼時體貼地當一個隻會呼吸的擺件,此時被兩人看也隻是懶懶掃了掃尾巴。
“這貓……”楊熾顯然有所耳聞,“雲世子送回來的?模樣果真漂亮。”
他與太子的聯係比宋遂遠要多一些。
“嗯。”宋遂遠應聲,垂眼看阿言。
在外人麵前,它相當乖覺,隻當自己是一隻普通小貓。
兩人偶遇是意外之喜,入觀後一路並行。宋遂遠來此處是溜貓,楊熾則是來尋道士好友閑談。
楊熾,字為清,前陣子去過元光寺還願,但有道士好友。做人到這份上,自有其過人之處。
他此時碰到宋遂遠也不急了,寒暄後說起方才在山下偶遇的大理寺少卿:“魏適之是來查一個案子。昨日有一富商嫡子,從寒山觀回去後忽然人沒了,報大理寺後,這案子交給魏適之來查了。”
宋遂遠抱貓聽著,左耳進右耳出,甚至都比不得懷裏的阿言認真。
楊熾與人交際的能力極強,且道聽閑事,能得此消息他並不意外。
一開始,宋遂遠隻覺得這是與往常無異的一場無關閑談,直到耳朵聽到:“……這嫡子我打過一次照麵,樣貌長得好,且有功夫傍身,觀中回去一趟就出了意外,我是他爹我也接受無能。”
樣貌長得好。
有功夫傍身。
宋遂遠緩緩摸著阿言脊背,忽地出聲問道:“富商之子,為何有功夫傍身?”
“他以前跟自家商隊去過昆嶺,沒點功夫哪行啊。”楊熾聳聳肩。
宋遂遠想了想,又問:“他這幾日除了寒雲觀,還去過哪裏?”
楊熾莫名其妙瞧他一眼,剛才那問句若還算平常,這一句追問便徹底不像宋遂遠了。
“嗯……沒問到,聽說近些時日一直晚上不著家。”楊熾摸了下下巴,眼露好奇,“遂遠你在哪裏聽說過他?”
宋遂遠手指微頓:“未曾。”
不一定是小紈絝。
楊熾也不知信沒信,但很大可能是沒信。
雙眼期待看著他,想他再多說兩句。
宋遂遠熟視無睹。
偷聽八卦的阿言也揚起了貓頭,宋遂遠認識富商嫡子嗎?
雖然來到他身邊不過幾日,但貓貓好像也懂一點宋遂遠。
追問這件事,聽起來本就與他毫無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