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留香閣。

東娘慣常與官宦富貴打交道,識人有自身心得,不敢輕視宋大公子。於是為宋遂遠尋人這事,她請了樓內最受人景仰的王先生來辦。

王先生武力不高,但學識淵博,多有巧思,哪怕第一次做尋人這種事,行事也有條理章程。

他首先過問了宋大公子那日行蹤,得知他先後要了兩間房,一間就寢,一間沐浴。

“屋內有何異常?”

“幾道菜被放到了床頭,塌下有一鑲金藍袍。”另一家房沐浴喝酒都很正常。

王先生撫了撫胡須,仔細提筆記錄下來,之後問了當晚對應時間當值的所有人。

有人言談瑣碎,偶有人簡潔,王先生一直未打斷,一天下來腦子發懵,記下一堆亂七八糟的信息。

當晚睡前,他深刻反思,決定從聽人講述的方式換成提問式。

如此進度明顯快了,很快知道了有哪些樓裏的姑娘小倌上去三樓。

除了外出的是婉姑娘,其他人他都詢問過。原先他還等著問被宋公子叫到屋內的是婉姑娘,可惜她這幾日外出不在,不過後來是婉姑娘是同小倌一起上去的……

王先生看著眼前小倌,纖細俊俏,是他們留香閣前列,他和顏悅色問道:“那晚你與是姑娘為何上三樓?”

“是姑娘前來尋我,到三樓我們便下來了,我也不知何緣由。”小倌藏了半句。

他們自然是去尋宋大公子,若是他真與宋大公子有什麽,自然無需隱瞞,可現在與宋大公子發生什麽的另有其人,說出口於他不好。

王先生又問:“你們在三樓是否遇到其他人?”

其他人?那道單薄漂亮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小倌頓了一下。

王先生敏銳注意到他的停頓,問他:“你看到了誰?”

小倌回憶起那人還是羨慕,不過也沒想隱瞞:“大約是宋大公子的相好。”

終於觸到線索,王先生呼吸稍滯,不動聲色問:“他……就是宋大公子的相好,穿的何種顏色衣袍?”

“嗯……鑲金藍袍。”

這頭,宋遂遠與楊熾仍在閑聊。

楊熾絮絮叨叨說了說朝中近況,並道:“……三皇子病薨之後,這兩日衛家倒是聰明了許多,私底下的動作全都藏了起來。”

他隻同太子與宋遂遠說這些。衛家不忠是宋遂遠最先發現且找出證據,不過現今如此情形,他也並不會深入談論,順嘴淺聊了兩句。

兩人向來不避諱朝事。

宋遂遠並未打斷他,嗯一聲,從袖中掏出備好的零食喂阿言。

阿言拿小爪子撥了撥他掌心的點心,圓瞳露出幾分詫異,宋遂遠初聽聞周明禮死了時,可不是這般反應。

詭計多端的宋遂遠騙貓啦。

小爪子一推,酥球滾到了地上,宋遂遠重新取了一顆,順手遞到它嘴邊。

阿言咬住點心,順道在宋遂遠指尖磨了磨牙。

宋遂遠則是以為它無聊了,勾手指摸了摸它的小尖牙:“你想不想下地跑一跑。”

阿言嗷一聲,順著他放下的動作跑了沒影。

宋遂遠知道它有分寸,並未著急。

“它就這麽跑了?”楊熾道,回頭看到宋遂遠淡定的神情,收回自己的驚訝,又看了看阿言消失的草叢,忽地道,“西北有鎮國公駐守,外可抵禦夯夷,在內難插勢力,得此重臣,乃大楚之幸。”

“雲家這一脈,的確難得。”宋遂遠頷首,讚同道。

雲家先人便是前朝將軍,於大楚有開國之功,雲家世代兒女出色,皆身居高位,至這一代隻剩一對孿生兄妹——驃騎大將軍鎮國公雲握川,中宮皇後雲繁。

宋遂遠想到什麽,黑眸微動,轉過頭詢問楊熾:“鎮國公下回回京述職,到什麽時候?”

這兩年夯夷懾於大將軍之威,隻敢小規模爭搶糧食,西北並非離不得人。為安民心,應當會被召回京。

屆時雲世子應當也會回來。

養著阿言,宋遂遠這幾日常想起上輩子有關這位的聽聞,對他愈發好奇。

況且,阿言身上的秘密,那位親自送阿言回京的雲世子顯然了解眾多。

楊熾想了想:“且看陛下的意思。”

等於沒說。

但也說明陛下如今沒這意思。

兩人並未朝著人聲嘈雜之處行走,聊到這裏已經到了道士居士的住處。

宋遂遠止步:“你去吧。”

分別在即,楊熾欲言又止,猶豫片刻並未說出來,最後道:“明日我來找你詳談。”

宋遂遠點頭。

轉身之後,尋著方才阿言跑過的草叢找去,最終看到讓他意外的一幕。

兩隻圓白團子對峙。

阿言憤怒揮爪子:“嗷!”

另一隻慢吞吞地:“喵……”

兩隻貓顯然不是一個品種,另一隻毛比阿言長很多,尾巴也更蓬鬆,在通常人看來很漂亮精致,然而宋遂遠第一眼想法是,看起來有些蠢笨。

“阿言。”宋遂遠開口叫自家貓。

阿言回頭見到他,竄進他懷裏,仰頭一通講述:“嗷嗷……”

這隻笨貓差點舔到貓肚子!貓不過是翻肚皮曬太陽,一睜眼嚇死了!

貓語不懂,但它一副委屈表情,宋遂遠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安慰道:“沒關係,我抱你回家。”

阿言在他臂彎窩成一團:“嗷!”

走!

宋遂遠冷冷地瞧了長毛白貓一眼,抱著阿言離開。

長毛白貓仍是慢吞吞的,有些不懂。

明明有幼貓的氣息。

回去路上,宋遂遠問阿言:“你知道它想做何嗎?”

阿言自己找零食吃壓驚,聞言喵一聲。

想舔貓肚子。

“我似乎未曾問過,阿言多大年紀了?”宋遂遠比劃著它的體型。

不算大,但也不像幼貓。

阿言圓瞳得意:“喵~”

十八歲了!

長壽貓貓,年輕人類,阿言超棒!

“阿言是大貓了。”宋遂遠揉了揉它的耳朵,話音一轉,“我聽說貓長大後會**,你呢?”

今日遇到另一隻貓,在看到阿言與它對峙時,他忽地想到這個問題。

他養了阿言,要為阿言負責,此類事情屬於他分內之事。但是他似乎不想為阿言安排這種事。

因為阿言與尋常貓不同,它聰穎得如同凡人,提起這些,宋遂遠總覺得怪異。

聽到這個問題,阿言腦內反應了半晌,瞬間臊了,若是變成人,臉頰已經徹底紅透。

“嗷!”

你在辱本世子!

阿言被父親和爹爹帶大,雖然保留不少貓的本性,但也有為人的羞恥。

**什麽的……

床笫之間,他隻能接受和人睡!他可是剛和宋遂遠快樂過!

宋遂遠察覺得到小貓的氣憤,忽然笑了下:“嗯,乖小貓。”

看來不必擔心它隨便找其他貓。

————

回到莊子,隨墨已經在等著了。

阿言對隨墨沒興趣,獨自跑去小廚房轉悠。宋遂遠淨手後,隨墨將兩封信呈給他:“公子,留香閣那邊的消息,和隨柳查到的。”

宋遂遠先拆開一封,留香閣給了幾個姓名,其上有三人他認識,直接劃去,剩下四人。

另一封信拆開,合計之下有一個姓名重合。

鄧知玉。

宋遂遠眼瞼微縮,神情似遠山深沉。

方才在山上才聽過的富商嫡子。

片刻後,他合起信,道:“讓隨柳繼續查鄧知玉。若有畫像,帶過來一份。”

這其中總覺得有哪裏不對,稍安勿躁為好。

“是。”隨墨應聲。

阿言進來隻聽見這麽一句,邁步的小爪子停了片刻,重新進來:“嗷……”

宋遂遠從深沉的狀態脫離,朝小貓招手,等它上前後問:“今日有魚否?”

“喵。”自然有。

阿言小爪子指了指隨墨,歪著圓腦袋問他:“喵喵?”

認識鄧知玉噢?

它的表達算是順暢完整,宋遂遠裝作不知所謂:“嗯?”

阿言比劃了一個山,爪子在腦袋上比個冠,是楊熾,再指一下隨墨,歪頭。

“你是說……”宋遂遠琢磨著他的動作頓了下,“鄧知玉?”

貓貓點頭。

宋遂遠沒再逗它,認真同它道:“留香閣那天晚上來我屋中的人是他。”

貓阿言當晚也在。

是與不是,告訴它或許還能得到其他線索。

他說得相當篤定,阿言卡住了。

就像聽父親教授兵法,聽爹爹考核藥草名謂時一樣,貓的腦袋都不夠用了。

一個大大的問號升起,貓眼迷茫。

宋遂遠見狀眯了眯眼,薄唇輕抿。

小東西果然知道一些。

在小白貓愣神之際,他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道:“實不相瞞,那晚乃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當時雖有醉意所趨……但我因此對他心生愛慕之意,想要尋他。”

從容溫雅的宋大公子,此刻臉頰似乎飄起一抹紅,吞吞吐吐表露著心聲,才讓人想起,他今歲也才十八。

隨墨深知公子本性,皺著臉看向別處,沒眼看。

被宋遂遠當頭表演了一臉的小白貓,是徹徹底底愣住了,圓滾滾的小身體承受不了這麽強悍的信息。

貓眼中是濃重的震驚與不敢置信。

宋遂遠知道自己已經被阿言納入了自己人範圍,就好比現在都願意與他比劃交流。

他想起昨晚吃軟不吃硬的阿言,覺著,裝裝可憐許是最正確的路。

於是宋大公子再接再厲,低垂著眼:“桑華山上你也聽楊為清如何說了,如今我隻是想盡快確定……你知道,是他嗎?”

阿言恍恍惚惚:“喵……”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