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白貓所立之處,原先是用作養花草的高台,有些花喜攀爬,有些垂落,故此眼前的木台子高低錯落,最高層比院牆稍高一些。

莊子易了主,架子上花業已搬空,光禿禿的。

宋遂遠不過向門衛多吩咐了幾句,遲了一步,等他進入莊子早已不見阿言身影。

眉頭剛皺起,頭頂傳來一聲“喵~”

宋遂遠抬頭看去,神情無奈:“你上去做何?”

遠眺。

“喵~”阿言答,往後退幾步,到了一小片陰影裏。

抬頭是廣袤無垠的藍天,成堆的白雲緩緩飄,朝左野園盡收眼底,朝右看青山車馬,皆非阿言所觀,他不過是一上來便發現了兩個小孩,趁著所有大人忙亂,躲在湖邊偷偷烤魚吃。

再等一等,等魚烤熟,貓就去搶來吃。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孩童烤魚,貓貓在後。

養花架子城中鮮有,宋遂遠以為小貓想看個新奇,稍稍等了它片刻,然而阿言絲毫沒有下來的意思,隻能出聲催了一次。

阿言懶懶地喵一聲,魚翻麵了,快好啦。

它倒是有回應,聽起來心情不錯。宋遂遠聽不懂貓言,知道它無事,便隨它自己玩了。

管事恰時上前見禮,指引公子至膳廳。宋遂遠簡單認過麵孔,客套了幾句,午膳正好準備完成,陸續呈了上來。

飯菜香氣交織,鮮香撲鼻,十分勾人食欲。對食物相當挑剔的宋遂遠原先餓過了勁,聞到這股香氣也食指大動,執筷一一嚐過,尤其對其中一道涼拌小野菜鍾情,吃了大半碟。

腹中漸漸充盈,宋遂遠停下筷子,問道:“這是什麽菜?”

管事殷勤介紹道:“是桑華山上土生土長的野菜,當地人叫它苦葉,有開胃化食之效,此時正是當季,公子您若喜歡,我差人多去挖些來。”

“可。”宋遂遠頷首,想到那隻貪吃的小白貓,“再做一盤來。”

上一世,他不食人間煙火,不重口腹之欲,如今才發覺人生悠然之處,藏於柴米油鹽、清酒遠山。

這般想來,被雲世子特意送回京的阿言倒是比他活得還痛快。

想到阿言它便回來了。

門口,阿言叼著一條魚噠噠噠跑進來,跳上桌後往宋遂遠麵前一放:“喵喵……”

貓搶了兩條,送你一條。

宋遂遠怔愣住,與眼前圓瞳乖巧的小白貓對視:“這是送我的?”

才養了兩天,便會往回叼魚了?

阿言伸出小爪子往前推了推。

是給他的。

宋遂遠看看魚,又看看貓,第一次理解了為何有宮妃把貓當孩子養。

他忍不住笑了笑,受寵若驚中保持著理智問它:“你從哪裏弄來的魚?”

魚已經烤出焦層,顯然不是它那兩隻小爪子能做到的。

阿言見他已經收下,翹了翹尾巴,無視他的問話轉頭去吃桌上其他菜。

吃吧吃吧,吃了貓的魚,堵上你的嘴。

不要天天套貓的話。

貓帶回來的魚,魚肚還留有一個牙印。

宋遂遠雖然感動,但不能保證他的這隻靈性小貓不像普通貓一樣叼耗子,一筷子也沒敢吃。

完完整整一條玄魚,酒樓中動輒百兩黃金,被宋遂遠裝模作樣用筷子夾碎,放置一邊。

管事額角冒冷汗,舉袖擦了又擦。

玄魚難伺候,不易長成,是宋公子特意養在此處,隻供宋府。

又是家中哪些個小兔崽子如此大膽,要他命啊。

宋遂遠並未給管事一個眼神,他留意到小白貓在桌上轉圈吃不方便,便又抱進懷中親自喂,尤其是他自己喜歡的涼拌苦葉。

喂一口,阿言囫圇吞下。

又一口,阿言再吞,小爪子指了指兔肉。

宋遂遠視而不見,又夾了一筷子苦葉到它嘴邊:“苦葉清甜解膩,再吃一口。”

阿言避開圓腦袋:“嗷。”

拿開,不吃。

“多謝你的烤魚,這道菜我也喜歡,特意讓他們為你重新做的。”宋遂遠動之以情。

阿言圓腦袋埋進爪子裏:“嗷……”

那貓也不吃。

宋遂遠裝作疑惑地放下筷子,摸了摸它的肚皮:“為何不吃?已經飽了麽?”

阿言甚至都沒管肚皮上的手,指著桌上大聲道:“嗷!”

貓要吃肉!

宋遂遠頓了下,思索片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不喜歡苦葉?”

阿言點頭。

阿言頓住:“……”

他自暴自棄用小貓爪子抹了把臉,對,聰明阿言就是能聽懂人言。

小貓對話喵喵叫都可以算作巧合,點頭算個什麽事啊。

宋遂遠看著喪氣的小白貓輕輕一笑,它難道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嗎?

就沒見過比它還愛接話的小貓。

用完午膳,宋遂遠還未說話,阿言便迅速地落地跑出門。他目視那道背影閃電似的跑沒影,好笑地搖了搖頭。

午後,宋遂遠重新安排了莊子上的人,管事的直接換了一人。

將亂七八糟的賬本丟給新管事整理,他出門在莊子裏轉了轉,他收了莊子後還未逛過。從正廳到寢室書房,繞過仆人院子,一路沿著湖至湖心,走回野園大門口,一直未碰到小貓蹤影。

一個多時辰不見。

宋遂遠不免擔心,阿言雖靈性,但到底是一隻貓,且初來莊子。

他皺了皺眉,視線掠過搭起來的木頭時停頓了下。

這架子倒是天然適合尋人。

養花台上,宋遂遠看到了與阿言所見同樣的風景,同樣無心欣賞。

他很快找到了那一小白團。

莊子裏有一片地用來開墾種些草藥,如今有一種藥正茂盛。阿言正在那片地裏打滾,一爪破壞一把草藥,聽見有人經過它就躺平裝死,藏在茂盛裏,還真不容易被發現。

宋遂遠就沒有發現。

————

直至將近天黑,宋遂遠才等回小白貓。

它下午在草藥田裏打滾,毛發蹭上了泥土,受寵家養小白貓變得灰撲撲的。

宋遂遠立於廊下,垂眼神色不明地看著浪回來的小灰貓,聲音淡淡:“你若是跑丟了,我如何向太子殿下,向鎮國公世子交代?”

阿言本以為躲一下午,回來要挨宋遂遠的一頓罵,都已經準備好嗷嗷罵回去。然而麵對這與預想中截然相反的輕飄飄一問,它不安地踩了踩爪子。

他吃軟不吃硬。

小貓垂著圓腦袋踩爪子,看著還有些可憐。但這小東西膽子大的很。若是這次輕拿輕放,下次它再故意躲去哪裏不一定能找到。

不能開這個頭。

故此宋遂遠視若無睹,繼續維持著平靜冷酷道:“萬物可食,四方可行……鎮國公世子何必將你托付於人,你大可以獨行。”

“如此,我不必擔憂,你不受拘束,各自安好,對不對?”

阿言癟嘴,上前兩步,在宋遂遠腿邊蠻橫地蹭了蹭腦袋,勉強算作撒嬌。

哼,你又沒有找貓。

貓貓很好找的。

宋遂遠轉身入了寢室。

在貓看不到的地方眯了眯眼,原來阿言吃這套。

阿言沒見過這樣什麽都不說的宋遂遠,有點急了,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喵喵……”

說話就說話,怎麽可以生氣,貓貓今天都沒有生氣……

至於宋遂遠說的獨行,阿言就沒想過。

貓和人不同。他有鎮國公世子的身份,無召不得入京,自不可能以雲休的身份回來。但是變成貓又脆弱,非常依賴人,需要人照顧,所以他才選了太子表兄。

這兩天宋遂遠將他照顧得很好,貓喜歡被喂食被抱抱,雖然宋遂遠有點愛套話……

那貓也不想換人!

宋遂遠把握著這之間的度,在小貓追上來時,一把將它撈進懷裏,歎了口氣:“阿言,你可以生氣,但是不要讓人找不到你。”

阿言乖乖待在他懷裏,圓瞳心虛,有在認真反思……然而視線觸及一旁的清水盆,腦袋瓜子猛然轉了起來,小爪子抬了起來——

宋遂遠又歎息:“我方才正打算淨臉,聽見你回來出去了,現在水溫正好,我給你沐浴。”

阿言撓了撓臉:“……”

原來不是提前準備給貓洗澡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