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們吵到你了?”

吵到?誰們?

阿言倒映著清澈怒火的圓瞳著實愣了許久,俶爾莫名其妙跟上了宋遂遠的思緒。

對啊,宋遂遠不會想到昨晚那個人是他,所以人是人,貓是貓,宋遂遠以為貓睡懶覺和發脾氣是因為昨晚被所謂他們“兩人”的大動靜吵到不能睡覺。

貓貓的腦袋瓜都想不出這麽完美切合邏輯的理由!

陰陽相合,尋常之事,人類都是這般觀念,更別提漠視人倫綱常的貓貓阿言,他生氣並非是與宋遂遠行**這事本身,而是今早醒來貓貓屁、股、痛。

此前父親和爹爹在此事之上對他的教導唯有四字——快樂便好。阿言昨晚和宋遂遠打架爭到了上位,且無需多使力運動,磕磕碰碰摩擦間感受到的疼痛也盡數報複了回去,雖然最後胡言亂語隻想叫爹爹,但阿言總體很快樂!

可那是昨日之事,今日宋遂遠都不痛!隻有貓貓痛!

宋遂遠過分!

阿言眨眨眼,貓貓會變人仍需隱瞞,宋遂遠送的借口不用白不用,小白爪子理直氣壯地揮了揮:“嗷嗷……”

你還威脅貓、剪貓指甲!禽獸!

宋遂遠好聯係實際也能猜到它的話,恢複了溫和正常的模樣,帶著歉意道:“是我失禮了,阿言海涵,好不好?”

撒了好大一通脾氣,阿言見好就收,揣手手趴到他腿上,漂亮貓瞳中一片傲嬌,好像在說“看你表現”。

宋遂遠出於對自身思維的自負,被順坡下的小白貓完全帶歪。

所以他不僅吵到了阿言睡覺,方才還威脅了它,將它得罪了個徹徹底底。

厘清這些,宋遂遠暫時放棄從小白貓這裏尋找線索,甚至為了賠罪給它安排了饕餮盛宴,親自抱入懷中喂的那種。

宋遂遠喂它時緩聲閑聊道:“阿言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小貓,既然能聽懂人言,定然也會與人交流?嗯?”

阿言翻肚皮正享受著被人伺候,聞言發出一點毫無意義的聲音。

哼,想套話,貓貓聽不懂~

若換成人,它得意的小模樣欠欠的,奈何它是一隻模樣乖巧漂亮的小白貓,很難真正對著它生起氣來。

宋思遠垂眼撓了撓它毛茸茸的下巴,微斂神,修長手指陷進不長不短的白絨絨裏,互相襯得對方更白。

不急,才養了一日,來日方長。

————

定好了明日啟程至桑華山的行程,要在那小住一些時日,宋遂遠便想在今日陪一陪母親賀氏。

賀氏,名錦蘭,出身忠義侯府,是二房嫡次女,與宋文行家世相當。兩人年少相識,成婚後舉案齊眉,佳偶天成。

不過賀氏當年生宋遂遠時傷了身子,大夫斷言日後難誕下子嗣。時人皆言多子多福,而當時宋文行隻有宋靜樂、宋遂遠兩個孩子,後來府中納了兩個侍妾,誕下一庶子三庶女。

雖有侍妾,宋文行仍將心放在發妻身上。

宋遂遠有記憶以來,賀錦蘭在他麵前性子仍保留著天真爛漫。

宋遂遠過來時,賀錦蘭正同侍女正比對著單子道:“這對鑲玉海棠金釵留著。那是大公子第一次送我的物件,上麵白玉我也喜歡。”

宋遂遠跨過門檻,伸手止住侍女出聲行禮,悄悄走到賀氏身側,眼神放在她手中單子上片刻,出聲點評道:“好東西母親全留下了,剩下的要送給誰?”

賀錦蘭猛然嚇到,手指一抖,反應過來後手撫胸口怒斥:“宋遂遠!為何走路不出聲,想嚇死為娘……”

“母親慎言。”宋遂遠打斷她,淺行了一個禮賠罪,問道,“您這是在做何?”

賀錦蘭:“……”

她也想起,夫君不喜她將生死掛在嘴邊。

她朝行禮的兒子擺了擺手,不情不願地解釋:“給你列彩禮單子。哪有好東西全部留下,那娘成什麽人了。”

她悄悄瞥了一眼宋遂遠的鎖骨,喲,還在呢。

宋遂遠進門便有所猜測,還真是。他想了想,給母親丟下一個難題:“娘,孩兒好南風。”

賀錦蘭蹙了蹙眉,轉過頭:“你胡說些什麽?”

宋遂遠一雙桃花眼複刻了賀錦蘭的,但眼底沒有她的澄澈。

換言之,他母親眼中過於單純了。

宋遂遠未答,勾了下唇移開話題:“近來長姐是否寄書信回來過?父親的補藥見底,該請康大夫上京一趟。”

“唔,也該是時候了,娘待會兒給靜樂去信一封,說起來上次收到她的家書,已過兩月。”

在賀氏心裏,自然沒有任何瑣事能比宋文行的身體重要,聞言將首飾單子放至一旁,絮絮叨叨同兒子說起入夏這些天,宋文行依然有胃口吃飯,畢竟往年每年他都因為食欲不振要生一場病。

宋遂遠陪了母親半個時辰,話家常,離開前賀錦蘭手指撫上鬢邊,美豔的桃花眼底困惑無比:“你方才說好南風,是何用意?”

大兒子太過聰慧,一句話有時好些個意思。賀錦蘭早已放棄獨自暗中琢磨,依習慣直白地問他。

宋遂遠笑而不語,告禮離開。

隻留不太聰明的賀氏歎口氣,看向身邊的侍女:“你說遠兒到底何種意思……”

……

翌日,侍郎大人前腳出門上朝,後腳又一輛馬車駛到府門前。宋遂遠趁母親仍在睡覺時,帶著貓離開。

乘馬車出城門,要兩個半時辰才能抵達桑華山山腳,距離屬實不算近,然而與他們同路的馬車卻不少。

桑華山實則有兩座山頭,一座山上元光寺香火鼎盛,另一座寒雲觀同樣信眾如織,此行車馬大多朝著這兩處而去。

宋遂遠出門時帶了兩冊遊記,以圖打發路中時間。

他買下桑華山腳的莊子後,為方便出行,便令人改造了馬車。改造後的馬車比以往少了顛簸,起碼能在車廂裏看書。

而他帶出來的小白貓,兩隻爪子扒在車窗上,圓頭圓眼在車外,吊著小身體好奇望著外麵。

還未走出一公裏,阿言失望地跳了回來,用尾巴將自己團團困住,打算補眠。

外麵無聊,全是樹。

小白貓睡下,宋遂遠抬眼瞧他一下,繼續讀著手中書。

這是一本西北遊記,前朝人所著,早已絕版。著書者在書中寫了他在槐川生活的兩年,遇有天上仙湖,積雪終年不化的神山。

說起這槐川,前朝鼎盛時期,夯夷一族現今占領的地盤歸屬前朝,夯夷乃草原遊牧民族,居無定所,唯一有所固定的王城,夯夷語叫它索千,前朝中原話叫它槐川。

據說鎮國公的名字,握川,這“川”便是槐川的川。

阿言的主人,鎮國公世子雲休,休又是何意?

話至此,老生常談的問題又跑進腦海裏——雲世子又是何出身?鎮國公與夫人無法擁有子嗣,卻也並未聽聞雲家哪支旁係過繼。依著上一世所發生的事情看,雖然並非親生,雲世子依舊繼承了鎮國公的威武勇猛。

宋遂遠許久未翻頁,顯然沉思入了神。

馬車到底有些顛簸,阿言睡不著,悄悄跑到了宋遂遠身旁,等了等見他未回神,探頭看向書停留的這一頁。

貓貓一目兩三行。

宿山?

貓貓的家!

“喵~”

宋遂遠被貓叫喚回神,小白貓正好跳到他身上,蹲坐在他身前,一隻小爪子按在書上:“喵喵……”

爹爹說,他是在宿山撿到的阿言。

宋遂遠摸了摸圓腦袋,猜測道:“阿言在讀書上的字?”

阿言爪子拍一拍紙張:“嗷……”

愚鈍,阿言是宿山神貓!

“好吧,我來讀給你聽。”宋遂遠聽懂似的回答,他隻能根據阿言的比劃猜到這種程度。

阿言:“……”

不過宋遂遠聲音溫潤低沉,語速不緊不慢,阿言聽著他一字一句念過去,仿佛回到了出生的地方,那裏白雪皚皚,萬籟俱寂,美麗又無情,天地間隻有脆弱無依的小小阿言。

……

宋遂遠的聲音漸漸停下來,低頭,懷中睡著的小白貓往他腰間縮了縮,主動找了最安全最不坎坷的地方。

他注視著小白團,眼底悄然浮現溫和與柔軟,淺笑了一下。

此時宋大公子忽然意識到,他似乎過於放縱這隻小白貓了。

但又無需修正。

阿言無害又聰穎,擅長得寸進尺,且身懷秘密,這些特質在它是一隻漂亮小白貓的前提下,都顯得可愛起來,無聲無息霸占人的心神。

兩個半時辰的車程,中途一段路昨日下過雨,泥濘難走,馬車到達時已過午時。

阿言睡了一路,也不知是睡飽了,還是察覺馬車停下,剛到便睜開了貓眼。它剛醒來,不似清明時機靈,圓瞳透出一道無知。

宋遂遠拍了拍它的腦袋:“下車。”

阿言下意識用小短爪爪捂腦袋:“嗷!”

桑華山腳的莊子,門上舊匾還未摘下,赫然是“野園”二字。

不似尋常權貴家的莊子一般規整,它的格局稍顯淩亂,山水也未經雕琢,有股野性。不太像宋大公子的風格,但阿言很喜歡。

莊子上的管事早已安排住處,聽聞主人家到來,立即吩咐下去準備午膳。

這邊食物自不比盛京精細,但有最鮮的野味。管事深諳盛京貴人的心思,午膳不求多膾炙人口,一定要還原本味。

他這般想著,幾乎要掉口水。

然而在堂屋前繞圈等了片刻,大公子一直不見人影,他又壓著心中疑慮出去尋。

一直尋到大門口,遠遠瞧見一襲青衫,長身玉立的如玉公子仰頭朝著空中,溫聲勸哄著:“不餓麽?我們用過膳再來玩。”

也不知公子生性溫柔還是如何,聽著跟哄女眷似的。

管事順著他的目光抬頭,高高的廢棄的養花架子上,多了一小白團……那是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