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野園清淨, 爬爬山抓抓魚,一家三口樂不思京,宋遂遠盤算著能住到盛夏, 不過到立夏前幾日,宋夫人親自來到了野園。

宋遂遠聽聞管家來報, 立馬出門相迎:“娘如何出京了?”

賀錦蘭扶在侍女手臂上,回道:“自然為接你二人回家。”

緊接著又問:“尺玉現下在何處?”

“尺玉玩鬧了一晌,眼下在歇息。”宋遂遠說著, 上前扶住賀錦蘭,引她回院子, “您先稍作休息,用些膳食他便起了。您既然來了, 便多住上幾日。”

他自是不大信,特意來接的理由。

賀錦蘭聞言搖了搖頭,稍歎一口氣。

宋遂遠對此不解道:“為何?”

賀錦蘭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你當真忘了?再過幾日是你生辰, 弱冠之年, 行冠禮如此重要之事都忘得徹底。”

宋遂遠雙眸微怔。

弱冠。

當下的、卻也聽來遙遠的年紀,過生辰一事也遙遠至極,上一世自弱冠後,生辰便隻剩長姐寄回京中的書信一封。

他也是忽地恍然, 自己的生辰在立夏後一日, 快要到了。

“明日還需至寒雲觀, 為你合一合字, 再挑加冠長輩……”母親在耳邊仔細叮囑著, 宋遂遠斂神, 淺勾著唇傾身聽教。

至正廳,賀錦蘭話鋒一轉, 想要先看一眼尺玉。

宋遂遠朝管家使一眼色,帶他退出去後朝他娘道:“盛京到此一路顛簸,您先用點膳食,我去抱他過來。”

小崽子可是和他爹爹一同睡著。

賀錦蘭不大讚同道:“我看上一眼,莫要吵他。”

宋遂遠忙大步離開,丟下一句:“無礙,已到他將醒的時辰。”

宋遂遠進屋時,雲休已經醒來,應是剛醒,尚不大清明,癱著身子看過來,嗓音沙啞地問:“有人來做客?”

宋遂遠行至床邊,握住他伸過來的一隻手,溫聲道:“嗯,我娘來了。”

他的視線掠過裏側一眼,小崽子側著小身子睡得正香。

“嗯?”雲休頓住,愣了兩秒,緩緩坐起來,貓眼呆呆,“誰來了?”

“宋夫人賀氏。”宋遂遠笑,坐到他身側,一手習以為常地搭到了他腰間。

雲休反應過來忙摸了摸臉,幸而今日恰好未卸□□,他撓了撓腦袋問:“你娘來野園了,為何?”

宋遂遠頓一下,視線微垂:“……明日去寒雲觀卜卦。”

“唔……”雲休頷首,又好奇地問,“所為何事?”

尋常人家有要事才會卜卦,貓貓八卦。

宋遂遠與他的一雙圓瞳對視,啟唇道:“為幾日後我加冠。”

貓眼眨了眨,安靜片刻:“你生辰?!”

宋遂遠原先心底有一些微妙,或許是為生辰,或許是為加冠之年,不過見到雲休忽地明亮起來一雙眼,都變為淡淡的愉悅。

“原是加冠。”雲休說著,歪頭看他,小聲歡快道,“原來二十歲就會變成聰明的大人模樣。”

宋遂遠才大貓一歲,但比貓像父親和爹爹那樣的大人。

需要長到二十歲麽?

宋遂遠聽出他語氣中的憧憬,不免失笑,出聲打破小貓的幻想:“因人而異。”

他也並非真正的二十歲。

雲休思忖一瞬:“……似乎是的,你去歲就十分聰慧。”

那種經事已久的沉澱與從容,在貓眼中,便是“聰慧”。

所以貓二十歲也不能變成聰明模樣,沒關係,宋遂遠聰明就夠啦,而他,可以聽話。

宋遂遠含笑收下他的誇讚,揉了揉圓腦袋道:“等我把尺玉抱去給祖母。”

雲休圓瞳微彎,點了點腦袋。

他二人說話都未將尺玉吵醒,小崽子睡在裏側,兩隻小拳頭放在臉前,闔著眼皮正安穩。

宋遂遠摸了摸他的小圓肚子,等小崽子開始動,再伸手把他抱起來,送到正廳時,尺玉將將睜開眼。

小家夥迷迷糊糊的,每每初醒甚是乖巧,雙親逗一逗就會露出幾顆小牙齒笑起。

宋遂遠與躺在懷中的尺玉對著笑了一小會兒,把他抱起來:“你看是誰?”

尺玉腦袋抵著父親下巴,望了兩眼,奶乎乎道:“祖母~”

霎時可愛壞了祖母,賀錦蘭伸手抱過小崽子,語氣昂揚,絲毫不見疲憊之意:“哎呦,尺玉又長漂亮了,給祖母看看。”

尺玉尚未完全清醒,聞言有些羞澀地趴到了祖母肩上。

宋遂遠與祖孫二人坐了片刻,自己如意料之中多餘,起身回屋陪雲休。

雲休方才等他們出門後又睡下了,宋遂遠便陪他躺在了**。

宋遂遠拿手指背麵溫情地摩挲著他的耳後,忽地道:“待加冠之後,我們去雁回城如何?”

雲休仰起腦袋,圓瞳訝異:“嗯?”

宋遂遠低垂著溫和視線,問道:“去歲夏初時阿言回來,正好離開一年之久,想不想回去看看?”

毫無疑問是想的,他能察覺到,前些日子雲休在盛京城中漸感無趣,這幾日過來野園才放肆一二。

夜晚的身份到底要他壓抑本性,小貓已然做的夠好。眼下回暖,尺玉也大了些,去西北也該提上日程。

而他從未踏足過西北一境,這回也可順帶著親自去瞧一瞧情況。

雲休毫無意外地點點腦袋,話語明媚:“我帶你回去!”

“嗯。”宋遂遠道,低頭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雲休攥了一下他的手,而後拉到自己的胸口,十分坦誠道:“……每次你親我腦袋,我這裏都有點奇怪。”

他仰起一雙求知的眸子。

宋遂遠掌下虛按著他的心口,聞言喉嚨發澀了一瞬,輕聲笑道:“這是哪裏?”

雲休當然知曉!

他一板一眼道:“爹爹說這是五髒之心。”

“那是你的心說,你喜歡我。”宋遂遠低聲道,細細密密的吻落在他的額上唇間。

……

翌日,寒雲觀。

這一程,一家人全都上山來,宋遂遠與雲休交替著抱尺玉,直到上到山上,尺玉仍鼓著小胖臉不舍地看著無盡長階。

小崽子自打學會走路,無論做何事都想要自力更生,然而他還不會走長階,爬又會弄髒衣裳,屆時仍得雙親抱。

雲休單手抱著未能如意氣鼓鼓的小胖崽。

宋遂遠瞧見尺玉的表情,捏了捏他的小臉道:“等下山讓尺玉自己走。”

總歸下山回家,衣裳弄髒便弄髒。

尺玉揮揮小胳膊,認真道:“玉,會走!”

“玉厲害。”宋遂遠附和道,很快哄好了小崽子。

雲休聞言把小崽子放到了地上:“尺玉自己走吧。”

“好~”尺玉點小腦袋,邁開小步子朝著長階奔去。

被一根細長的手指勾住了後領,雲休為小崽子掉了一個頭:“不是下去,要進觀門。”

尺玉望著觀門口的三節台階,歡喜彎彎眼,拍著小手噠噠走過去,滿足了爬了三節台階,仰起小下巴:“玉會!”

尺玉跑在最前,一進門低著小腦袋撒歡亂跑,忽地撞到了一人腿邊,霎時一屁股蹲坐在地:“啊!”

小家夥奶聲奶氣驚呼一聲,未哭,隻抬起了小腦袋。

年歲不大的道長蹲下,笑眯眯看著尺玉:“原來在此。”

宋遂遠走近時正好聽到這話,道長麵生,他淺皺了一下眉頭,上前抱起尺玉,拍一拍小家夥的衣裳,朝對方道:“幼子頑皮。”

道長與他對視,笑容意味深長:“無礙,我也有過。”

宋遂遠頷首,不欲多言,抱著崽回身找雲休,一道等著賀氏上來。

盛京城中權貴人家,來寒雲觀的皆有熟悉的道長,宋家每回前來皆尋玄誠道長。

今日寒雲觀來人不多,他們等待時,觀中靜謐,清晰無比的唯有尺玉的小奶音。

人少,故此他們跟在賀錦蘭身後去尋玄誠道長時,墜在最後的那道身影更加顯眼。

宋遂遠懷抱著尺玉,小崽子探著小身子看那年輕道長,圓瞳中一片好奇。

雲休也回頭,一眼便皺眉頭,小聲不滿道:“他的眼神好生奇怪。”

宋遂遠目光閃了閃,護著兩隻小貓:“不必理會。”

他也不喜那人洞察一切的目光。

賀錦蘭拜訪玄誠道長,雖是為宋遂遠加冠之事,他卻未跟著進去,抱著崽與雲休待在院外,一道看了看參天柏樹上的絲綢,眾生皆有所願。

那年輕道長倒是推門進去了,道童隻行禮,未曾攔他。

不多時,那小道童前來,言玄誠道長相邀他們三人。

雲休朝宋遂遠道:“你帶尺玉去。”

貓就不去了。

小道童道:“是三個人。”

安靜片刻。

宋遂遠聞言騰出一隻手牽雲休:“無妨,去看一眼。”

“哦。”雲休任他牽,很是聽話。

宋遂遠又問小道童:“方才進去的那位道長如何稱呼?”

小道童自他們手上收回視線,恭敬道:“清淨師叔祖麽?清淨道長。”

清淨子。

宋遂遠未曾想到是這個答案。清淨子乃如今寒雲觀中師祖輩的獨苗苗,據傳得前朝國師真傳,又避世上寒雲觀,所學當得起國師,卻一生雲遊四海。

宋遂遠上一世曾聽說過他的占言,帝星式微,玄龍脈斷。

玄龍即大楚,消息傳到睿文帝耳朵中時,他親自命人追殺清淨子,卻每每不得其影蹤。

換言之,那位麵生不如何靠譜的年輕道長,才有大才。故此……他的打量更加耐人尋味了。

他們三人進屋之時,賀錦蘭正提起為宋遂遠擬定的字。

“伯勤。”

宋遂遠腳下一頓,這極陌生。

雲休悄悄跟著道:“伯勤?”

宋遂遠:“……”

上一世宋遂遠,字其已,取“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意。這“伯勤”相比,對他的期待大相徑庭。

上一世他爹已逝,“其已”是他娘最後的期冀。

宋遂遠覺著,伯勤挺好的。

一些他爹娘的天真期待,比上一世的“其已”好些。

玄誠道長掐指算了算,頷首,賀錦蘭微鬆一口氣,於是宋遂遠的字幾乎已定。

雲休低著頭裝“夜晚”,嘴唇相碰,無聲念了幾遍,先熟悉了一番。

尺玉在父親懷中窩著玩手手,無知無覺跟念:“伯、勤。”

宋遂遠點了點小家夥的腦袋。

賀錦蘭所問之事已定,清淨子看向尺玉,笑道:“去歲觀天象,窺得將星下凡,今日得見果真不凡。”

賀錦蘭可是親耳聽玄誠稱呼小道長為“師叔”,聽聞這話霎時睜大了眼,尺玉這……雲世子當初,並非妄言!

尺玉當真有武官造化!

宋遂遠低垂眼看懷中躺成一團咬小手指的尺玉崽,抬眼笑道:“道長過譽。”

清淨子道:“還請多加教導,紫微伴星長明。”

宋遂遠聞言眼底深深,頓了一下笑道:“道長說笑,教導幼子是父之責。”

尺玉眨眨圓眼:“呀……”

聽不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