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在野園的日子, 尺玉長出了第三顆小牙,第四顆也隱約看到了影子。

與小牙齒所代表的外表不盡相同,他的智力似乎遵循貓族的時間, 茁壯成長,與日俱增, 比過周歲的小孩還要聰明伶俐。

不過軀體所限,他現下隻能操著一口模糊的小奶音與雙親說話。

一日晨起,一坨奶墩子坐在大**生胖氣:“父……爹……噠!”

壞!

說好一家人一起睡, 尺玉今日又是孤獨一隻崽在**醒來。

“父親爹爹都起床了,今日是尺玉睡懶覺!”雲休聽到小奶音立即揚聲回道, 卻未看向小崽子,袖子高高擼起, 凝神認真又細致地畫了……一團梅花。

比宋遂遠落筆的要深一個顏色。

宋遂遠單手扶著他的腰,輕聲誇道:“不錯,輪廓精妙。”

雲休得意, 朝後靠到他懷中, 彎眼笑了一下。

今日天冷,兩人醒來後並未出門,一道坐在榻上作畫,長腿交疊, 宋遂遠抱雲休在懷中, 下巴慵懶地放在他肩窩。

他長指插入雲休發間揉了揉, 轉頭看向**, 昨日尺玉晚睡鬧人, 眼下已巳時, 小崽子將將睡醒。

尺玉小胖臉上仍有些氣乎乎,伸小胳膊要抱抱, 大聲道:“父!”

宋遂遠抱著自己暖和的小貓,心底隻剩饜足,饜足得不樂意離開,簡稱懶得動,他默了一瞬:“不如尺玉自己跑過來。”

尺玉崽有此能力。

“尺玉叼著衣裳跑過來。”雲休補充道,重新挑了一處枝椏畫梅花。

宋遂遠頷首:“帶過來父親為你更衣。”

於是一隻狸奴幼崽憤怒搖著尾巴,罵罵咧咧從**跳到榻上,扒拉著小爪子擠在父親的懷抱中隔開雙親。

雲休沉迷畫梅花,圓眼滿意地看著自己作品,嘴裏敷衍地凶道:“尺玉你再擠,我揍你哦。”

尺玉一身反骨,聞言故意用圓腦袋頂爹爹的腰,努力出小呼嚕聲。

宋遂遠瞧雲休一眼,方才還靜坐不下來的小貓已入了迷,再垂眸,小搗蛋。他抓著崽的後頸換到另一條腿上,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腦袋,問道:“尺玉為何未帶衣裳。”

“嗷~”尺玉叫一聲,伸直了小爪子也夠不到爹爹,於是在父親膝上抓了抓,漸漸鋒利的指甲勾壞絲線。

寶寶在生氣,生氣不聽話。

宋遂遠的衣裳被雲休勾過幾回,這是第一次被小崽子勾壞,他默不作聲捏住使壞的小白爪子,舉起來在印泥上蓋一下,再在畫中土地落下一串雪中紅痕。

不聽話的尺玉霎時轉移了注意力,趴在小桌邊歪了下腦袋,一雙圓眼困惑。

什麽呀?

雲休裝點了枝椏,一側眼瞧見那一串紅色爪痕,點了點尺玉小鼻子:“你幹的!”

小白團抬眼看爹爹。

“我幹的。”宋遂遠出聲道,並未讓崽背上這罪名。

雲休貓眼一愣,頓時換了種態度:“唔,看起來很漂亮。”

尺玉左看看右瞧瞧,微微低下貓腦袋,又開始用眼神發小脾氣。

雲休摸了摸鼻尖,低頭親崽的腦袋:“哇!尺玉超級棒!”

尺玉化人縮在父親懷中,背對著雲休,告狀道:“爹噠!”

爹爹壞!

雲休扯過一旁毯子包裹住赤身小的崽子,強硬把他抱過去,視線與宋遂遠的對上:“爹爹好!”

宋遂遠與求認同的貓眼相接,失笑,微微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尺玉掙紮道:“……壞!”

雲休炫耀:“父親說爹爹好!”

尺玉才不信,轉頭看向父親:“啊……”

抱抱……

宋遂遠含笑欣賞夠小貓手忙腳亂地哄小崽,再伸手兩隻一道攬入懷中:“爹爹好,尺玉棒,鬧脾氣結束,一起看我。”

在兩人目光中,修長手指廖廖幾筆在樹下勾勒出兩隻小白貓,這一世提升的畫技首先用來維持小家和諧,用處不可謂不大。

畫中小一些的屁顛屁顛跟在大一些的身後,栩栩如生。

尺玉崽隨著貓形顯現,圓眼中透出滿滿的驚奇,小手指落在小貓上:“玉!”

再指向大貓:“爹!”

雲休表現比崽差不了多少,對這幅畫的喜歡攀至頂峰,隻差一點,他雙手環住宋遂遠的脖頸,貼著臉頰道:“還要有你。”

宋遂遠思忖片刻,加上了一道青衫背影。

畫作完成,三人挨個落了款,落款也擠作一團,正如他們此刻。

宋遂遠曾收藏無數奇作孤畫,但無疑今日這畫是他兩世所有最值得的收藏。

回到盛京城中,宋遂遠將畫掛在了書房中,不過幾日下來又怕灰塵,重新仔細收在金絲楠木盒中。

他收好後,獨自前往留香閣,這日他與太子有約。

自打野園歸來,尺玉與雲休便回到了鎮國公府中。

鎮國公受天子令,前些日子一直在辦衛忠一事,近來才安穩下來。將近年節,天子特準其年後再回西北。

也因正值西北冬日嚴寒,大雪侵天覆地,夯夷一族無法在此時發難。

留香閣雖魚龍混雜,不過其後院中,有一隱蔽適宜談事之處,是太子在外長居之所。

出乎宋遂遠意料的,太子此番前來帶著一人,並非楊為清,也不是王三,而是康離,亦或者,古狸。

對方乃白衣,宋遂遠隻與他拱手,桃花眼底眸色深不可測。

他並未見過這張標誌的臉,不過直覺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果不其然,太子下一瞬為二人互相介紹身份:“此乃古狸,宋遂遠,吏部侍郎的公子。”

古狸抬眼看向宋遂遠,淡聲道:“久仰宋公子大名。”

“彼此彼此。”宋遂遠與他對視一瞬,又互相錯開。

康離無意隱瞞,他在心中思索著對方的來意。

“我之前在一事上有慮,便書信一封求問古狸,”周明晏解釋道,朝古狸舉杯,“今日你能來京,我感激不盡。”

“不必,正好有家人在盛京。”古狸道。

宋遂遠垂眼把玩著酒杯。

他說的也是。

周明晏恍然大悟:“原是為年底團圓,不過你能聯係我,我記著恩情。”

古狸無語地抿了下唇。

一杯酒下肚,終於談起了正事,話說太子憂慮的事情,乃結黨營私。

他近日既陪鎮國公查官,也看著父皇親自處置,凡是涉案之人,或者明升暗貶,或者辭官,或者入獄,如此大楚朝中三年內必定產生動**。

他未提到個中辛秘,隻覺著,眼下似乎並非處理結黨營私者的最好時機,幾方外患尚未解決。

宋遂遠乃天子為太子親自挑選的心腹,雖然他這一年荒唐,但是太子遇事問他意見的習慣不曾改變,而且就是這一年,宋遂遠也不少提點,於是太子說起來相當坦誠。

宋遂遠其實不大喜歡聽他說這些,尤其對方求知的語氣,因為總是會提醒自己是個多活十來年的老頭,尤其今日古狸在,隻字不言,隻伸筷子填飽肚子。

“如你所言,何時是適宜時機?”古狸問道。

周明晏想了想:“南郇與東嶺安穩,夯夷對峙,至多在下一年底。”

東嶺尚差一口氣,南郇今歲也不算太平。

“殿下想錯了。”古狸的語氣始終平淡,“眼下最要緊的既非朝中結黨營私。”

宋遂遠聞言手下輕頓。

周明晏則是皺起了眉頭。

“並非結黨營私,亦或者外患。”宋遂遠放下筷子,接過話道:“殿下,鄧家送往雁回城的商隊仍在扣押中。”

“我知曉此事。”周明晏道,“有一批茶葉……你是說,內外勾結。”

宋遂遠頷首:“鄧大山雖然表麵上與衛忠無交集,不過其繼室乃衛黨散官陳氏同鄉女。”

周明晏一頓,忽地想起前些日子那位自稱是遂遠推薦前來為他解悶的王家子。

他當時一頭霧水,翻看過王家子帶來的冊子,的確是一些民間八卦,他倒是琢磨出了遂遠的用意,不過這些日子事務繁忙,並未仔細翻閱。

原是如此,那貪圖玩樂的王家子竟有此大才。

“陛下身旁的太傅賢臣皆未多言,殿下回去讓王三為您解解悶,省得被言官鬧得多憂慮。”宋遂遠不留情道,為此畫上句號。

周明晏痛幹一杯酒。

酒過三巡,太子短暫離開座位,留宋遂遠與古狸二人在此。

宋遂遠為他斟酒,輕聲道:“您接觸太子所為何事?”

康離今日一直用著原音,絲毫未想過瞞著。方才若非他打斷,康離便做了他們這些太子幕僚的活計。

因著上一世的記憶,謹慎為上,他阻止了。

古狸接過,坦然道:“待我問過兄長,再與你細說。”

宋遂遠抬起眼皮,頓了半晌,笑道:“如此晚輩隨時恭候。”

一支燭火燃盡,太子殿下要趕回宮中,宋遂遠主動道他乘馬車前來,可以送古狸與家人匯合。

周明晏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謝。”

宋遂遠不語,微微一笑。

古狸轉頭便錯失了回絕的時機,最終還是乘了宋遂遠的馬車。

到了自家馬車,宋遂遠十分恭敬:“小叔叔。”

他隨雲休。

康離頓一下,未作反駁,隻是道:“我認得鎮國公府的路,獨自回去便可。”

宋遂遠展顏:“至鎮國公府更加順路,我去看望雲休和尺玉。”

見到康離第一眼,他方才始終滴酒不沾,正是為了此刻。

康離:“……走吧。”